将这天地间最崇高的王权送到她手里,为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杀出一条血路,看着他的小姑娘走向光辉灿烂的人生,这是谢晏词最后能为她的做的。 “你能做到的。”谢晏词笑了下,就像当年在临崇时,天下人都要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到长宁郡主头上,他偏要逆着天下人而行,视她为这人世间,最好的女子。 “你好好休息,王国不可太久无主,登基大殿在七日后。”谢晏词替她将额间散下的发别到耳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自然到让祝闻语不敢确信眼前的人,是谢晏词。 “我不会来打扰你。”她没有躲开,谢晏词喉咙动了动,涩意再度爬上眼眶。 他走的匆忙,自以为藏下了那份狼狈不堪。 那一场尘嚣过后,相传,燕王自刎于大殿间,其余子嗣尽数折损于北齐军的铁蹄之下,唯剩了十三公主,侥幸逃过了那场浩劫,奇怪的时,北齐军并未在燕云境内驻军,而是在三日后,就退出了城外。 燕王的遗诏被昭示天下,十三公主作为钦定的皇太女,继承大统。 站在燕王宫的殿前接受跪拜时,祝闻语的目光下意识的去寻那道黑色的清影。 谢晏词却如他所言,没有再来找过她。 只是在她未曾见的深夜里。 谢晏词坐在燕云残破的城墙之上,怔愣着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缕洒下的光影,回神间,才看清了那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 身侧的酒坛被他提起,顺着唇边滴落,亮晶晶的酒渍挂在他的颈上,眉眼在冷白的月光下美的醉人。 那不知名酒泛着劣质的苦味,是谢晏词从燕云街边随意一家酒肆里买的,只用了十文钱。 夜夜如此,曹裕来寻过他一次,只尝了那酒一口,就尽数吐了出来。 谢晏词倚着身后的砖瓦,笑的肆意。 他已经尝过了生命中最苦涩的滋味,往后的所有,都不过而而。 曹裕问他,真的不去再见见祝闻语了吗。 谢晏词依旧笑着不说话。 以后都见不到了,总得提前适应下。 他仰头看着天边可望不可及的月亮,任由晶莹的泪从那小痣之上划过。 一直到登基大典结束之时,祝闻语都没能见到谢晏词。 按照燕云礼俗,典礼结束后的傍晚,继位的新王会在殿中设宴,宴请朝中股肱之臣和世家贵族,有礼部的人安排,不用祝闻语操心,即便疲乏,她也还算能受的住。 燕云自古未有过女帝,更何况是一位自小未见过人的病秧子公主来做这女帝,文武大臣原本是不忿的,但大典之上,殿前的女子一身红底金纹的龙袍曳撒,风姿卓绝,眉眼间透出的尊贵与威严,丝毫不像那深宫里养大的病弱公主。 到了晚宴之时,参宴的臣子才真切的有了几分恭敬,燕云风俗狂放,未成年的小儿和怀孕的女子都会饮酒,王室宴席上更是少不得的,祝闻语虽惦记着腹中的胎儿,但此番此景之下,终是难以推却,身旁的侍女为她添酒,祝闻语举杯饮尽,入口却是无味的清水。 殿下的臣子纷纷称赞新王的豪爽,祝闻语将惊诧不懂声色的掩去。 宴席接近尾声,那壶中的“酒”也见了底,众人正准备离席时,却有一道低沉凌冽的声线自那大殿之外传来—— “朕还是赶上了。” 那人一袭血色红衣,墨发被玉冠尽数拢起,露出如玉般精致的五官,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的小痣蕴着千万种勾人的风情。 无视周围燕云臣子四起的怒骂声,谢晏词一步步朝着殿中走去。 “朕明日回锦阳,今日适逢新王登基,特来道贺。” 那是祝闻语第一次见他穿黑色以外的衣物。 纵使殿下的臣子皆是满脸怒容,祝闻语还是缓缓站起了身。 “来人,斟酒。” 之前那壶已经饮完,一旁的侍女只能另取了新的酒,替祝闻语甄满。 阶下,有宫人为谢晏词递上同样的杯盏。 燕王宫正殿的摆式也皆以暗红做主调,烛火摇曳,他们二人相望,入目皆是喜气的红。 堂下嘉宾满席,似一场盛大的喜宴。 祝闻语向着谢晏词举杯,他亦回应,香醇浓厚的辛辣味在口中回甘,那是今夜她饮下的,第一杯真正的酒。 “陛下,多珍重。” “燕王亦是。” 谢晏词和曹裕离开的那天,秋日的北境的上空难得见了澄澈的阳光。 “别看了,她没来。”燕云的城墙上除了身着黑甲的守卫之外,见不到半抹红色,身侧人频频回首,曹裕忍不住开了口,随后又道:“真不后悔了?” 收回目光,日色洒在少年纤长的羽睫之上,阴影遮住了谢晏词眸中的神色,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就走了。”曹裕拍了下他的肩膀。 缰绳被他握的紧,谢晏词闭了闭眼,终于用力扯动,马飞驰着朝前奔去。 飞溅起的尘埃落定,城墙之上,一身黑衣的女子取下和身旁士兵同样的头盔,露出明艳绝色的容貌,祝闻语眼眶微红。 大漠的边界彻底没过了谢晏词的背影,她想起那年的王府门前,梳着高马尾的少年在夕阳之下,也是一步三回首的跟她道别。 只是口中的“明天见”,至此成了无声的诀别。 金晖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唯剩了孤寂。 乌头虽黑有白时。 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第50章 锦阳的四季向来不那么分明, 街两旁灿黄的叶让人来不及多看几眼,就消散在了漫漫风中,天地间簌簌的声音消逝而去, 万物归于寂静。 荣王府修缮好的那一日, 是曹裕陪着谢晏词去的,大火中被焚烧摧毁的庭院复原如初, 就连院中那颗倒下的桃树, 也又从宫中移了棵生的极好的过来,只是一片荒寒之下, 光秃的枝桠并不能为此多添一分生机。 一阵凛冽的风呼啸着横扫而过,冻得人鼻尖发红,曹裕将肩颈上披着的鹤裘拉的紧,轻叹着道:“日子真快,这天说冷就冷了。”开口间, 有雾状的白气呵出。 无人应他。 别院的制式是全然按照昔日荣王府的模样复原的,朱红色的雕花木窗前挂着一盏合欢花灯,下面用三彩丝线连缀着水晶铃铛, 清脆的摇铃声跃进风中, 跨过亘古绵长的过往, 一声又一声。 那声响渐渐模糊, 又慢慢清晰,变成了少女的娇笑声传来。 谢晏词放轻了呼吸。 晴朗的露天之下, 连廊间一道雀跃的影子闪过。 红衣少女梳着简单的蝴蝶发髻, 一手提着合欢花灯,踮起脚, 另一只去够那窗格, 但任由她伸长了手, 也碰不到那边缘,少女转过头,嫩白的脸颊上因烈日的炙烤带了点潮红,有汗珠落下,细小的绒毛闪着光,她撇撇嘴,娇嗔着喊人:“谢晏词,快些来帮我把这灯挂上。” 他就要上前,脚步却又停住。 连廊的尽头,另一道黑色的身影缓步踏来,自然而然的接过那盏灯,毫不费力的将那灯挂了上去,少女笑弯了眼,贴进那少年的怀里。 “祝闻语......” 谢晏词怔愣着喃喃道,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女闻声回头,只是才对上那清澈明亮的鹿眸,铃声又响起,她的身体却随着那掠过的风一起腾空而起,化作了一缕烟尘。 “祝闻语!”他喊着扑向前,试图去拉住那离他越来越远的女子,可跌跪到地上,触碰到的除了枯黄的落叶,什么都没有。 曹裕三两步上前,看着失了魂魄一般垂头跪在廊下的谢晏词,想要把他拉起来,却反被他甩开,谢晏词的黑发被风催的有几分凌乱,半边侧颜藏在晦暗的光影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那凝结在羽睫之上的霜雾在颤着,脆弱又苍凉。 那本不是谢晏词身上该有的东西,在曹裕的印象里,无论置身于何种困境险境,他都是恣意张扬,傲慢又不可一世的。 “多久了。” “嗯?” “我们从北境,回来多久了......” 谢晏词的声音轻不可闻,曹裕复问过一遍,才听的清楚,挠了挠头回答道。 “不到两个月吧。” 只有两个月吗,谢晏词盯着青砖铺成的地面怔住,眼神渐渐涣散,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空茫。 孤身陷在北境时,非人的折磨之下,他总能听到身边人哀叹,日子为何如此漫长,那时他总不以为然。 心中有念,便不觉岁月磨人,十几岁的谢晏词没能明白的事情,在他二十一岁这一年,终于懂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在爱一个人的时间里,痛苦可以如此清晰又漫长,漫长到看不见边际,也找不到出路。 沉沦其中,以爱为牢,作茧自缚。 曹裕劝不过他,只能自己先离开,放任他自己在这空落的院中暗自伤神。 在谢晏词的世界之外,冬日的月亮出来的格外快,他站起身,将那合欢花灯点亮,晚上的冷风一阵接一阵,那铃铛便也响个不停,谢晏词倚在树下,凝视着暗夜中那一点寂寥的火光,湿润的苦涩顺着唇角在口中蔓延,微弱的呜咽声飘向空中,风吹过,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灯芯燃尽的那一刻,耳边又响起少女的声音—— 她说:谢晏词,放过我吧。 所以,不必再追。 未曾亲过政的公主继位,虽有人信服,但质疑也一直未曾间断过,直到已有九个与身孕的祝闻语仍旧坚持上朝,亲批奏折后,那愈演愈烈的嘈杂声音,才终于弱了下去。 她做长宁郡主时,虽行事荒唐了些,却也是真读过书的,不懂的东西,她便再去学,寝宫的灯日日燃到后半夜,春锦劝她,哪有女子怀孕,还这般辛劳的,祝闻语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不光是为了燕云,也是为了她自己。 只有日复一日的将自己的精力耗尽,她才不会在无人的深夜里辗转反侧。 锦阳的消息未曾间断过,那些传回北境的线报,祝闻语一条不落的看过,有臣子称赞她勤于政事,她便也这般安慰自己,本就是该做的事,唯有心底的声音是诚实的,却被她自欺欺人般掩去,不敢触及,更不敢提起。 谢晏词在云青山上,修了新的寺庙,又从皇室拨了一大笔钱,以续香火。 看到那几行字时,祝闻语愣了愣。 远在锦阳的曹裕和她一般心情,那寺庙修好后,每过七天,谢晏词便要去山上诵经一日,曹裕实属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谢晏词求神这件事,于他眼中,和地狱的修罗昄依佛门一样荒谬。 直到那日朝着突有急情,他火急火燎的跑去寺中寻人,落进眼底一幕终于让他嘘了声。 烟火温吞的大殿中,谢晏词脸上是曹裕从未见过的虔诚, 从尸山血海,鲜血白骨中踏出的疯子,也会有如此一日,俯身跪神佛,昂首拜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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