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愠的发怒被人拦住。 胭脂终于明白了她的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要与她算账。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谢伯卿刚安葬不久,谢府就迎来好些提着礼物登门的熟客。 胭脂恍惚间,更瞟到了宋霄炼手里提的东西,上面的大红喜字瞬间如针扎一般,让她感到刺目。 她看向寡情冷淡的谢留,“是,是谁?” “你见过的。” 谢留:“她比你温柔,比你善良,更比你出身高贵——” 不容他说出那个名字,胭脂已经大概能猜想到了。 “住口,别说了。” 谢留恍若未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定要让她清楚地听见才行,“她是圣人亲赐的一门贵女,是你比不了的好女子……” 胭脂顿时有种头晕目眩的笨重,她想她今日刚出狱,还想祭拜一下谢伯卿,再与谢留他们说道那天发生的事,可是这里所有人都不给她机会。 她呼吸沉重,面色发白地问:“一定,一定要这样吗谢灵官?你怎么会娶别人,你说过要与我好好过日子,你心里有我的呀。” 胭脂试图回想谢留当初对她的承诺,希望他也能记起来。 可是下一刻,她呼吸都停了。 “怎么。” 谢留:“我装得很像吗。” “你……” 那张冷峻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得逞的戏谑和近乎无情的荒唐冷笑,“不那样哄你许诺你诸多好处,以你爱慕虚荣的心性会信?不错,都是骗你的。” “我怎会再真心喜欢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在战场的每一日,都是为了回来报仇才咬牙扛下每一场厮杀。” “真心?你也值得被真心相待吗?” 无法再形容胭脂当时的神色。 她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难受的滋味不比在牢狱里被谢留占有后抛弃要少。 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么,需要接受他这样的羞辱? 好多人在这,好多双眼睛都看到她是如何在谢留跟前被奚落的,可是没一个人同情她,各个都冷眼旁观,流露出恶人被惩治后痛快的面色。 “谢灵官如今不比从前了,他可不用再屈尊降贵你一个妇人。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议论声纷纷响起。 “……大军归朝那日,被争相迎颂的当朝新贵,你以为是谁?” “是谢留,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十步杀人……意气素霓生’传的就是他的美名。只有你这个蠢妇才会贬低轻视自己的夫君,以为他不过尔尔!” “以前他是你嫌弃的傻子,如今可不是了,如今他已是圣人亲封的武神,你看到的那些箱子就是圣上派人送来的封赏。” “圣人得知他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个毒妇,便为他赐下一门新的婚事,很快谢留就会与其他贵女定亲,府里已经没了你的位置。” “你识相些,别惹人嫌,签了休书就走,可落个让人撵走的下场!” 那些声音不知从哪儿来的,嗡嗡嗡的,四面八方都是,吵得胭脂心率失衡,只能捂着心口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仔细理着他们说的话,才发现原来谢留这么厉害。 喔,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是真的想跟她和好,原来是为了骗得她一颗真心,再像今日这样将她当众羞辱抛弃。 原来,原来他这么忍辱负重。 “……那你,装的可真像啊。” 好半晌,待那些声音如潮水退去,胭脂扶着门框,站稳身子重新面对谢留。 下一句话,更让他神情阴冷个彻底,“还好,还好我没有真的信你,更没没将真心真正赔付在你那。” 此话一出,周围人包括谢留,脸色均变。 面对那么多疾恶如仇的看着她的眼神,胭脂如愿以偿地露出蛇蝎心肠的笑颜,她咯咯咯地捂面,笑声尖锐凄凉。 她指着谢留道:“早知你跟那个女子情投意合,我还拦你们做什么?贵女?我也是个贵女啊!” 看客嗤道:“这疯女子,还在胡说什么。” 胭脂顺着声音瞪过去,她目光跟淬了毒的针尖一样。 众人看着这副模样的她,竟然没有人出声再训斥了。 胭脂狠狠盯回谢留:“你信不信?谢灵官你信不信我也是个贵女?我有个比你差不了的好出身,好家世,你有过的我全都有,一样不比你少你信不信!” 只要谢留说信,胭脂便想着告诉他那日在武陵巷发生的一切。 事无钜细,她同谢伯卿的谈话每一句都会告诉给谢留听。 谢留不屑:“还在做梦?” 胭脂一腔诉说全部真相的热血瞬间凉透,如冰封一般坠入河底。 “让你说时,你不说,以为什么事都会由着你?你想说的我已不想听了。” 谢留:“签了婚书,从此离开这座京都城,你我姻缘了尽,不再相识。” “把墨笔给她!” “签吧!” “快签!” 众目睽睽下,成了众矢之的的胭脂不得不拿起笔,对着婚书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笔墨被抢走,一本婚书塞到她手中以后,胭脂眼睛红红的瞪着谢留,“你想好了?” 大概是还有那么一点旧情。 在被赶下谢府的台阶前,谢留还命人拿了个包袱给她。 “里面的盘缠够你去到其他地方,京都再无你藏身之地。” 他眉目间没有半分柔情不舍,有的只有狠厉不耐,“别再让我看见你。” 胭脂抓着包袱,跌撞地往前踉跄几步。 神色狼狈,形单影只。 她自嘲地笑了笑,抹掉眼泪,认命地离开这里。 谢府门口,不知是谁瞟了眼婚书上的落款,“陈……陈定微是谁?快追去,让她改了,这胡乱写的名儿……” “胭脂!” 她没走远,不过几步之遥便回了头。 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最中央默默睇着她的谢留身上,片刻,温声而有力的道:“那个人你记好了。” “我不叫胭脂,我叫陈定微。” “定倾扶危,识微见远。我有父有母,博学多才,出身名门,我是他们心尖人,也曾被寄予厚望,我不是没有来路的孤女,这就是我的名,我的根。” 从未遗忘,从不敢提。 如今倒是大大方方,终于承认了一回。 说罢,她身形像一道零落的蒲柳,越来越清透,越飘就越远。 彻底消失在谢留眼前。
第34章 离开谢府,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胭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子里还有一丝怔忪。 她就这般被谢留休妻了。 曾经的谢家,是逃离不开的桎梏。 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胭脂自嘲,她忘不了当时那么多人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尤其谢留对她表露出来的嫌恶的高姿态。 秉持着同为名门之后的自傲,胭脂不曾对着谢留有一句哭求挽留,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明显低他一等。 她绝不会让人看她一丝一毫的笑话。 绝不。 只当说出那个代表身世的真名起,胭脂就不再是胭脂,而是破开多年伪装的前陈家贵女陈定微,万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摇尾乞怜。 然而,知道她身份谢留会不会去查验,这都不是胭脂所关心的了。 她也不想谢留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一路向东。 手里的包袱还算有些份量,胭脂并没有自命清高地认为自己不需要盘缠,若要离开就少不了这些身外之物。 谢留不想在京都看见她,那她此刻该去往何处,何处又是她真正的归宿。 胭脂步履匆匆,没有目的,等听到旁人叫她一声“娘子水路走不走”,她抬头一看,才知自己糊里糊涂走到了京都码头。 面前的船坞停留着许多船舶,周围是同她一样背着包袱等待离开的路人。 胭脂站在岸边举目望去,是千帆如林,漆鸦过境,逆水行舟。 内心苍茫空洞之际,她狠狠心,一咬牙,掏出一颗碎银。 含恨回头看了一眼,“走。” …… 一年后。 雪花飘飘,屋内香炉旺火,人缩窝在榻上还算暖和。 清寒的冬季年年都有,来得不合时宜亦不讨人欢喜,就跟闷热的长嬴一样,惹人厌得很。 这两个季节对从前过着贫困日子的胭脂来说,无论哪个都是一种折磨,而今不受磋磨了,倒是有些闲心喝喝茶赏赏雪了。 只不过物是人非,当年看山看水的心境,与现在大不相同。 “今日是大寒呢。” 胭脂听见一道娇嫩的声音,这才睁开耷拉着假寐的眼皮。 察觉她醒了,给她捶脚的小丫头看过来,“陈娘子今夜跟我们也一块庆祝庆祝吧。” 胭脂定睛一看,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郎都凑到火盆边烤火。 “还是陈娘子受主家青睐,上面赏下来的炭火都没停过。” “要不是陈娘子,这冷飕飕的日子可真难过呀。” 胭脂含笑听着,她在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中间,半卧在榻上一声不吭,显得老成又稳重。 只有那张白玉般无暇的娇颜脸庞窥探出她尚在青春的年纪,她也比这群小姑娘大不了几岁,不过这些人还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陈娘子”。 一年前,胭脂坐船走水路,没有目的的出发前往他处。 不巧半路遭遇水匪,胭脂死里逃生,侥幸被路过的另一艘船舶搭救,对方是一方大户人家,省亲结束正要前往漯河道。 家中有女眷,有几个女郎年纪尚小,正好缺个教习娘子,胭脂便主动请缨上任。 她孤身一人上路,着实危险,路上在前一条船舶里,就有觊觎之徒扰她清净。 趁此机会找个靠山人家才是最妥善的,跟着大户没有性命之忧,还能挣些安身立命的钱财。 原本是暂时之计,没想到一待就是一年。 教习娘子的用处其实就是教授引领年幼未出嫁的女郎学习各种规矩,一般人当不上,除非是大户家的婢女出身才会接这样的活。 胭脂所在的人家是商贾之徒,家中钱财万贯,就是没有高门身份,但又期盼着能学到高门的礼数。 胭脂是个半吊子,但教授这种人家绰绰有余。 很多规矩她小时候就记得,家破人亡之后,到了谢家,已故的谢伯卿虽然日子过得颓靡,但规矩不少。 那时有一点闲钱,家里还是有一两个仆从的。 人老就喜欢回忆,回忆往昔辉煌,胭脂也跟着听过。 那时觉得谢家跟陈家没什么不同,不过谢家繁盛时人多口杂,一个院子少说能住十几户。 陈家人脉单薄些,好管束,规矩更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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