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一张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冷漠俊脸。 久违的故人正在默默饮酒,姿态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疏离莫测,根本不屑于理会一个小小豪族之家安排上来陪酒侍候的女子,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也就不曾留意到她的吃惊动作和异常。 刹那认出座上宾的人是谢留的胭脂,脚步如灌了泥水一般,寸步难移。 她死死咬着唇,以免发出诧异的惊呼。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谢留就是周郎主口中所说,对已婚妇人和寡妇有特殊癖好的那个“贵客”? 若真是……他什么时候嗜好变得这么下作无耻。 一时间,胭脂行举和想法摇摆不定,她应该想办法走人,不然迟早会被谢留发现她是谁。 可是周郎主的声音阴魂不散,甚至用上命令的语气,“怎么闹上脾气了,还不快过来!” 啧。 这一动静,倒让一旁对他们视若无睹的谢将军投来淡漠的一眼。 胭脂顷刻,掩人耳目似的,更加垂低她的脖颈。 就是那一低头的姿态,露出窝藏了一个清寒冬季的细白肤色。 谢留随意的一瞥没想到会瞥见这样的春.光,微微充盈到透着淡粉的耳根,以及那一片细腻的肌肤,就这样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野。 一年里,京都局势大变。 谢留的封赏板上钉钉,他的将军军衔名至所归,正式进入朝堂,兵权在握,成了圣人身边青睐的红人,自此有了坚实与其他势力叫板的根基。 京中暂时有事,不方便他停留,正好圣人有任务交代他办,谢留这才领命带着随行的官员和下属来到漯河道附近的城郡。 而周家与其中一位同僚有着亲缘关系,谢留作为领头人必不可少地受邀到周府做客。 像这种宴请,他大大少少参加过许多,宴席上更缺不了阿谀谄媚的奉承讨好。 见主人家安排了姬妾出来侍奉宾客左右,谢留对此种情况更是见怪不怪,往常他都是独饮,对周围人事漠不关心。 唯独今夜,莫名被方才那片莹白如玉的脖颈上的皮肤吸引了注意力。 无他,概因那张雪白的皮肉上,自耳根和下颔的地方,再到肩颈那一片有三两颗小痣颇为眼熟。 等他在专注地去打量时,那道身影十分避讳他似的,整个人都要背对着他。 其结果自然是没过多久,就被这家的主人家训斥命令不许遮掩,让那个女子上前。 主人家误以为他对那女子有兴趣,十分慇勤地跟他当面道:“将军瞧上了?将军好眼光,这女子便是我专门安排用来孝敬将军的。她可是那个……” 谢留表现的冷情的很,以至于周郎主内心忐忑,这样薄情寡欲般的人,一个教习娘子到底能不能够打动他。 “哪个?” 兀地一道回声响起。 好不容易得到答应的周郎主登时精神振奋,往日像谢将军这种身份的大官根本轮不到他认识,他好不容易才打探到这位的嗜好,于是安排府里容色独一无二的陈娘子出来。 就是因为听说,这位将军喜好经验丰富,懂风月手段的女子。 陈娘子作为教习,风月之事必然当仁不让,周郎主几分下流地笑着暗示道:“就是那个……” 就在谢留冷着脸要蹙眉时。 周郎主:“……小寡妇,她是个颇有姿色的寡妇!躲什么,过来!” 那道娇红的身影被周郎主拽着手拉扯到跟前,被迫抬起头面对谢留,面纱可以遮挡半张脸,却挡不住熟悉的轮廓和双眼。 人和人能生分,感觉永远不会。 谢留瞳孔收缩,本是无情无欲的姿态,瞬间因胭脂的出现而改变。 四目相对,谢留还在一眨不眨地瞪视眼前的人,胭脂已经因为被谢留认出来是她,而心生恹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惆怅挫败。 流年不利! 她怎么会在这? 寻了一年多踪迹的人没回去祖地,竟然出现在漯河道附近的城郡,还做了别人家的姬妾?! 谢留的专注被周郎主更加误认为是对胭脂起了色.欲,嘴里念念有词,“据这妇人自个儿说,她丈夫去年战死,她做寡才一年,别看她成过亲,年纪却不大。这种经过事,又年轻姝丽的小寡妇伺候人起来,那是最会了!” 谢留紧盯着眼神闪躲的胭脂不放,眸色微冷,嗓音低沉不悦:“寡妇?” 周郎主推搡胭脂一把,想让她跟谢留有个交谈的机会,“将军问你话呢,说啊。” 胭脂心里将这蠢主人家记恨上了,一面碰上谢留灼灼幽深的目光一面厌烦嫌弃,还想她侍候好贵客,这回周郎主怕是要失望了。 对面这人,与她是相看两厌才对。 见胭脂迟迟不肯说话,谢留迫切地想要确认到底是不是她,压低语气,气势冷凌地质问:“你是哪里的寡妇,丈夫是谁?什么时候死的?” 怎么他还活着,这妇人就到处宣扬他死了。 胭脂轻嗤一声,觉得谢留这是在自取其辱,明明已经把她休了,怎么还作出一副薄怒的姿态。 他难道还想她当场说出,他是她前夫的事? 胭脂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陌生随意的态度,语气娇滴滴回答谢留:“大将军怎的这般多话?我一个寡妇难道还骗人不成,将军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这是件伤心事,能不能别老往人心肝上戳呀?” 伤心事?她有什么可伤心,她可是造谣自己死了! 谢留还没开腔,胭脂神色就变了,她扯下面纱朝谢留露出一道挑衅的冷艳微笑,眸子没有感情地睇着他,“我丈夫,一年前就入土了,下黄泉了。葬在哪,我不记得了。至于他是谁,说了你也不认识。” 她说得极为轻飘,仿佛捏造的那个“死人”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眼见谢留脸色一变,胭脂轻笑出声。 接着就听谢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克制地沉声寻问:“是吗?不是说你丈夫战死,那他身前又是哪个军营哪个属下的。” “不知道呢将军。” 胭脂抬起秀气的下巴:“将军要有什么事想知道,就给我丈夫烧点纸,说不好午夜梦里时,他会出来见你。” 这种毛骨悚然的暗示让谢留和周郎主登时神情十分难看。 胭脂投射出来的抗拒厌恶,谢留并不是没有半分感觉。 却从未想过再见会是这种局面,谢留以为她应是跟在京都一样,在她的祖地开了间糕点铺子过活,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出现在别人府上,还以这种身份出现。 还是众所皆知的寡妇! 今晚要不是他来,要是换成了别人,她也会打扮得妖妖艳艳上前侍候? 一股邪火从脚心顷刻蹿到头顶。 谢留此时心绪如锅里熬制的热油沾上水珠,开始翻炸冒烟,声音滋滋作响。 折磨透顶。
第35章 谢留默不吭声地在一旁喝着酒,对周郎主的讨好报以冷笑后,连带胭脂一起都置之不理。 毫无疑问方才的几句交谈他被胭脂所惹怒了,那周郎主没讨到好处,不竟有些后悔今晚的安排了。 本以为陈娘子是个知情识趣的,不想竟然这么不上道! 他两眼一横,往胭脂那一瞪,意有所指地冷哼。等着,敢耽误他的好事,一个小小的教习,还是惩治得了的。 胭脂收到周郎主带有恶意的瞪视,心里门清这下她得罪了两个人。 可她嘲弄的扯唇,毫不在意现下冷场的局面。 周郎主还没见过这种油盐不进的女子,说是刚烈也差不多,不想在大将军跟前失了脸面,周郎主侧身对一旁的胭脂沉声说:“跟我过来。” 怎么,是还打算叫她出去训诫一番? 胭脂讶异地“啧”了一声,最后慢吞吞地起身,为了将她献给贵客,妾室们给她换的衣着都不是冬衣,较于单薄。 很好地体现了她弱柳扶风的身段,谢留斜眼冷漠地半觑着胭脂,她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没有他,她过得很好。 将自己照顾的小脸白嫩盈润,瞧着气色白里透红,定然是吃得好睡的也好了。 胭脂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跟上周郎主,她没往谢留那里施舍一眼,正想着怎么解决今夜的麻烦。 接着就被人打破神思。 “站住。” 谢留居然冷声质问周郎主,“你带她去何处。” 周郎主不明所以,他是想到外头给胭脂训话,让她别自个儿作死。 哪想这位谢将军不买账,他不看胭脂,却对周郎主吩咐,有点像指桑骂槐的方式,“我让她走了么?” 周郎主傻了,莫非这位将军真的癖好不同,这样不知趣的女子也看得上。 谢留:“你将她送予我了。” 这般命令式的语气,带着震慑的威力,让周郎主脊背一僵,“这,这……” “嗯?”谢留双目如炬,沉沉地扫视过来。 “凭什么。” 开腔的是胭脂。 谢留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用力,他不肯面对胭脂,反而阴阳怪气地对周郎主发难,“你收留的姬妾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你怎么教养的?” 好似周郎主不给他个说法,谢留便会将他就地处决了。 胭脂见谢留是狠了心的不搭理她,故意无视她的话声,还只找周郎主的麻烦,冷冷笑了声。 什么意思?在这跟前做好人? “好人”做得也不像样,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够了,谢留。” 胭脂道:“谁说我是这家的姬妾?” 她竟敢直呼大将军的姓名,周郎主被镇住,不对,她怎么知道大将军叫什么! 只有被胭脂点名道姓后,谢留才有几分被自家妇人训斥的尴尬,遮掩不住冷清姿态。 但他冷着脸,梗着脖子,佯装的十分不在意的样子,有意轻嗤一声,“那你是什么。” 胭脂瞧不惯他模样,但她知道,越是给他几分颜面,谢留越会顺杆往上爬。 他阴阳怪气,纠缠不清,不就是想她搭理他和他说说话吗。 胭脂:“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 在谢留露出片刻的愣怔之后,胭脂不紧不慢说出身份,“教习?教习什么?” 在得知胭脂教授人闺中规矩,以及房中术后,谢留清棱的一张俊脸登时黑如炭色。 他目色幽深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讥讽地笑笑,转过了身。 周郎主看着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将人拉走。 他还没蠢到看不出人眼色的地步,弄了半晌他已经明白,家中这陈娘子怕是与这位将军有旧,是老相识。 胭脂的身份一下拔高,变得奇货可居起来。 要真这样,周郎主便不好再做出一副胁迫警告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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