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的面色青了一青:“江五姑娘,在猎场的回廊那儿,我们曾见过的。你与我那个叫做元善的小妹妹在一块儿,咱们还说过话呢。” 盛元善。 江以桃不想听见这三个字,她的语气冷硬地啊了一声,淡淡道:“是你呀,你还没死呢。” 气氛沉寂了三秒。 似乎是江以桃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并不妥当,沉默了一会儿便十分生硬地找补道:“那日情景十分凶险,盛姑娘能安全地回到盛京城,这可真是太好了呢。” 只要是个明眼人,便不能从江以桃的这句话中听出任何庆幸的语气来。 这盛姑娘自然也是如此,她的脸色又更青了一些,伸出颤抖的手指来指着江以桃,像是被气得够呛,支支吾吾地你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个后话来。 江以桃根本不理会这姑娘的神色,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后便道:“盛姑娘是来江府寻我的哪个姐姐妹妹,这倒是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我还有事儿,便不陪盛姑娘谈天了。盛姑娘请自便罢。” 话音刚落,江以桃便从这姑娘的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你也不过是个被山匪玷污的破鞋罢了。”盛姑娘想来是气得不轻,看着江以桃毫不在意的背影,气得跺跺脚,情绪上来之后更是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江以桃这会儿终于是对她的话有了些反应。 她停下脚步来,回身定定地看着这盛家姑娘,语气淡淡:“真希望盛姑娘日后朝着皇后娘娘行礼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也能毫不胆怯地说出这句话来呢。” 盛姑娘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个市井之中的传言,若是那些下人说一说也就罢了,她既是身为世家大族的姑娘,自然是不应该掺进这些事儿里边去的。 更何况是将这些闲言碎语说到了本尊的眼前。 更更何况……这本尊在日后还是盛京城的皇后娘娘。 盛姑娘的脸色一白,嗫嚅着好像在思考着应当要说些什么道歉的话来补救。 江以桃倒是不曾生气,她垂眸轻轻地勾唇,不再说这些吓唬人的话了,转身领着两个小丫鬟便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了。 晴佳看着自家姑娘神色淡然的侧颜,好像在方才的一瞬间明白了,自家姑娘到底是哪儿有了变化。 自家姑娘不再是从前那个随性的样子了。 她像是一把被开了刃的匕首,句句诛心,字字带血。 晴佳说不上来到底是以前的姑娘更好些,还是现在的姑娘更好一些。 左右,是姑娘便好了。 回到院子之后,江以桃便开始望着那盏已经十分破旧的兔子灯发呆。 兔子灯还是被江以桃挂在了床位,两个小丫鬟已经不给这盏小灯添烛火了,可江以桃依旧是将这盏灯挂在原来的位置上,甚至不允许那些洒扫的丫鬟们碰一下。 那支江以桃从前很喜欢的桃花簪子,自猎场回来之后,她也不再钗了。 只是有时闲暇的时候,会将那支簪子从小抽屉之中拿出来,静静地看着发呆。 更少的时候,江以桃会像刚回到盛京城,刚回到江家的时候一样,搬一张小椅子来,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桂枝亭。 只不过从前是夜里的时候会看,现在则有时候白日也会去看上一会儿。 只有两个小丫鬟兴致勃勃地说着那支从西边攻打盛京城的叛军时,江以桃会忽然家来了兴致,也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两个小丫鬟说上好一会儿。 今日也是。 晴柔说着:“那支叛军好像不日就要打到盛京城来了呢,也不知道姑娘这婚期还能不能如期举行了。若是刚好是在姑娘婚期那一日,盛京城被攻破了……” 晴柔说着便停顿了一会儿,观察着自家姑娘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才接着往下说去:“那咱们姑娘便太可怜了一些。” 从前江以桃只是静静地听,今日却忽然出声问道:“你说,这支叛军就快到盛京城了?” 她好像没有听见有关于自己婚事的一切,只听见了,叛军快要攻到盛京城了。 江以桃沉寂了许久的心跳好像在这一霎那开始重新跳动,她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他,她是不是终于要等到他了? 晴柔点点头:“姑娘别担心,您自然是会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江以桃并非是在担心这个,便也不知道应当要怎么应晴柔的话才好,她忽然回眸瞧了瞧那盏白兔小灯,心中想起了陆朝来,她的眼中也有了期冀。 晴佳将自家姑娘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她轻声问道:“姑娘,你在等谁?” 江以桃一怔,回过身来看着晴佳。 好半晌,她语气平淡地应:“我谁也没有在等。” 晴佳不再说话了。 陆朝。 江以桃盯着自己葱白一般地十指,在心中喃喃地喊了一声。 陆朝,你会来么。 * 六月初十。 江以桃大婚,八抬大轿抬着她嫁入皇宫。 事发突然,太子殿下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加之有关于江以桃的流言在盛京城可以称得上是人人皆知了,她本不应该是被八抬大轿抬进坤宁宫的,而是应当像无数个世家贵女一般参加选秀。 且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支叛军已经在盛京城外结寨扎营了,攻进盛京城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整座都城上下皆是人心惶惶。 可宋知云却像是真的对江以桃情根深种一般,力排众议,用婚轿将江家五姑娘抬进了坤宁宫。 仿佛是他明白,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等了。 坤宁宫是一座大而冷清的宫殿。 小丫鬟齐刷刷地在外边跪了一排,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像是一具具堆砌在那儿的尸体一般。 这座宫殿安静到,江以桃甚至能听见蜡烛燃烧时,烛芯炸裂而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响,称不上有多么闹人,是只有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才能听见的细微声响。 已经是夏日了。 江以桃盖着红盖头,垂头着这么想。她盯着自己葱白一般的、修剪整齐的、养护得极好的指尖瞧,静静地看着自己粉嫩的指甲在烛光下折射出莹莹的光点。 直到眼睛开始泛起酸涩,她才别开眼去。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江以桃混混沌沌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了,今日是六月初十了。 六月初十,是她大婚的日子。 从猎场回去之后,她便没有再出过江家。或者换一种不那么友好的说法,她被江祯与江林氏关在了江府里,在府中她来去自由,可她就是无法踏出江府一步。 被关了太久,她几乎快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是看着月亮升起又落下,又升起,又落下。 气温慢慢地升高了,夜里也开始响起细碎的、不知名的虫鸣。 庭院中的睡莲也开了花。 她有很久没有见过陆朝了。 恍然间,江以桃回想起来,她曾经与陆朝开过类似的玩笑。 当时,江以桃问陆朝,说:“陆朝,你会去抢亲么?” 陆朝是怎么回答的呢? 江以桃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我不回去。”陆朝是这样说的。 所有人都以为十三王爷已经死了,可江以桃明白,她比谁都还要明白,陆朝并没有死。 那日夜里的云溪之是他,第二日的那个小侍卫也是他。 他可以靠易容改变自己的样貌,可江以桃总能认出来,那双属于陆朝的眼睛。 烛芯渐渐地燃到了底,没有人到她这儿来。 终于她等得有些倦了,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教养嬷嬷教她的那些规矩,一掀盖头便快步地走到了窗边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望着被一盏盏灯笼照的宛若白昼的深宫。 这窗子临接着外边的小院,江以桃能瞧见那一汪小小的池塘,还有池塘中倒映着的那一弯小小的月亮。 忽然间,有一阵风吹来,慢悠悠地将水中的月亮揉碎了。 江以桃就这样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瞧着那池中的月亮又缓缓地恢复了原样。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直到外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有一阵喧腾吵闹的声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小丫鬟惊吓的叫喊,江以桃才猛地回过神来,死死地盯着那扇雕花的大门瞧。 哗—— 门在突然间被推开,一个小侍卫满脸慌张地闯了进来,浑身颤抖着道:“娘娘、娘娘!不、不好了,乱军进城了,正往东宫来呢!” ……乱军? 江以桃怔了怔,回眸望窗外一瞧,果真在远处仿佛是着火了,滚滚浓烟正随着一片赤红往上飘散着。她又回过身来,视线略过了小侍卫去看外边哭得淅淅沥沥的小丫鬟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 若是陆朝在就好了。 江以桃叹了口气:“你们都走罢,都快些走罢。” “……娘娘?”小侍卫又些不敢相信,他回头看了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小丫鬟,又回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精致大红嫁衣的皇后娘娘,像是无法理解娘娘方才说的话。 江以桃又重复了一遍:“快些走罢。” 没有人有动作,连那些哭泣的小丫鬟都止住了哭声,抬眸静静瞧着眼前这位传闻中的江家五姑娘。 “我也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若是你们留在这儿,我也保护不了你们。”江以桃好像在瞧着眼前的人,又好像透过他们在看别的什么东西,“若是叛军闯进坤宁宫,我护不住你们呢。所以……趁叛军还不曾到坤宁宫,你们都快些走罢。” 小侍卫怔了怔:“娘娘,那您呢?” 江以桃沉默半晌:“我在这儿等一位故人,他会救我出去的。” 江以桃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姑娘站起身来,朝着江以桃行了个礼,便边小声哭泣边慌乱地跑开了。 或许是这胆子大的小丫鬟开了个头,剩下的那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朝着江以桃行礼,也一样跑开了。 最后是那个小侍卫,他哭哭啼啼地说了句:“娘娘请保重。”说完也跟着跑开了。 这座大而寂静的宫殿,一下子只剩下了江以桃一个人,更是显得空旷了起来。 江以桃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恼怒,人么,哪有甘愿去死的,人人都是惜命的。 江以桃轻叹一声,拖着厚重的嫁衣往殿外走去。 她要等她的小山匪来寻她。 江以桃坐在殿外的门槛上,没有一点儿姑娘家应该有的行为举止,更是不像是一个今日大婚的新娘子。她双手手掌拖着下巴,凝神盯着来坤宁宫的那条宫道。 一直到江以桃等得有些困顿的时候,远处才急切地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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