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霏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等着江以桃。 “宁姑娘还不知道吧,我正是苏州人。”江以桃忽然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拭去了脸颊上的水珠,缓缓道,“你可曾想过,我便是陆朝的那位‘心上人’?” “不——”宁云霏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道,“不可能——” 江以桃轻叹,远远地看着陆朝撑了把伞走过来,又不再去应宁云霏的话了。 烟雨蒙蒙之间,他那张冷情的脸都被氤氲得柔和,眸中也被染上了点朦胧的水汽。陆朝越走越近,江以桃瞟见他缓缓地朝自己勾了勾唇角,眉眼带笑。 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一霎那,江以桃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傍晚,陆朝凑得很近,在昏暗的烛光下,他说了一句—— 你不是她。 若的确是许岚骗了自己,那当初陆朝口中的那个“她”,便不是那个亡故的小妹,那会是谁呢…… 江以桃的动作一顿,是陆朝那个心上人罢? 烛光昏暗,陆朝将自己看成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却又在最后回过神来,眼前人不过是个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赝品罢了。 她可以为了一时之快诓宁云霏,可她终究是诓骗不了自己。 江以桃自己清楚的很,她从前哪里识得陆朝,又怎么会是陆朝那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心上人”呢? 原来,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替身。 这般想着,陆朝也走到了江以桃的跟前,将油纸伞朝着江以桃的方向靠了靠,笑道:“阿言,拢共就剩下两把伞了,这下要委屈你与我共用一把了。” 江以桃滞然地瞧着陆朝,她分明知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可她的心脏依旧是难以遏制地会剧烈跳动。就像是蹦跶在醋坛子里一般,越蹦就越是酸涩,酸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江以桃觉着自己也有些可笑,若不是自己有一张与陆朝心上人相似的脸,自己早在小树林里便没了命才对,哪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可她方才竟又在想,陆朝那个温和的笑,是对着自己笑的么?还是对着自己身上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江以桃又想,人果真是恃宠而骄的。 她原先不过是想要活命,现在想要的越来越多,竟一时间觉得自己贪心起来。 陆朝能护得自己在这土匪窝里活下来便好了,她何苦去求一个陆朝的真心相待? 陆朝当她是替身,她当陆朝是个保命符。 他们之间各取所需,谁也不必苛责谁。 宁云霏那边还叫嚷着自己才不要和元宝共用一把伞,江以桃已经浅笑着钻进陆朝的伞下,打算离开了。 “谢不言。”宁云霏突然叫住了她,咬牙切齿道,“你可别忘记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江以桃的脚步顿了一顿,多年来所受的良好教养让她隐藏得很好,她回眸,冲宁云霏做了个福,“宁姑娘,改日有空在叙。” 说罢也不看宁云霏的反应,又转个身回来,小步朝前走。 宁云霏恨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几乎是要咬碎一口银牙。好半晌,她又莫名地轻笑一声。 终究不过是个假的罢了。 陆朝身高腿长,本是个走路步子迈得极大之人,这会儿为江以桃撑着伞,竟是随着她的速度,慢悠悠地走着。那把绘了梅兰竹菊的油纸伞,把江以桃盖了个完全,倒是陆朝的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外边。 江以桃却不曾去看陆朝,她的双手皆藏在大袖里,垮垮地交叠在腹前。她的步子迈得极稳,昂头挺胸直视着前方,像生在这雨雾里的一株兰花。 陆朝又将油纸伞往江以桃那儿倾了一倾,心想着,倒不如是在练武场再多待一会儿,这般冒雨回去,要是小姑娘吹了风淋着雨着凉了,病个几日可就赶不上去赴那灯节了。 实际上陆朝也不曾去过灯节,不过是听许岚说得多了,总觉得她们这般年纪的姑娘家都是喜欢这般热闹喜气的节日。 若是不喜欢也不碍事,左右自己带江以桃去那灯会,也不是本着游玩去的。 思及此,陆朝垂眸看了看江以桃。 她纤长的睫羽随着眨眼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扑闪着,让陆朝无端想起春日里粉蝶扇动的蝶翼。 陆朝勾唇无声地笑了笑。 整座溪山拢在一片细蒙蒙的春雨里,热气在山间凝成了一丛丛极淡的雾,又被风吹得散开。 江以桃与陆朝并肩往院子走去,一路上不时有人冒着雨,匆匆忙忙地赶着路。他们却走得很慢,仔细地去听耳边一阵又一阵的山风,以及那春雨落在地上又被打碎的细响。 溪山地处灯州,而灯州位于盛京北地,可这春日里的烟雨朦胧,竟让江以桃生出了点儿错觉来,好像某一瞬间自己还在那空气都是湿润的江南似的。 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默契地保持着那份难得的沉默。 直至到了陆朝的院子,陆朝先将江以桃送到了屋檐边,才先开口道:“阿言先进屋吧,这春雨下得急,风也大,若是再染上风寒便不好了。” 陆朝又看了看院子里被淋湿的炉子,“这炉子原先我也不用,便并未想到这下雨会淋湿,待会我将它搬到厨房去,好好烘一烘。” 江以桃也跟着他的视线去看,抿了抿唇,又回眸来看陆朝。 许是方才冒雨去取伞的缘故,他的额发都湿成了一缕一缕,黏在额头与脸侧。身上衣物也湿了些,左侧肩膀洇了一大块深色,脸上还沾着有细小的水珠。 左侧肩膀…… 江以桃愣了愣神,难怪这油纸伞看着并不大,自己一路回来却全然不曾淋到过雨,竟是陆朝将伞全倾到了自己这边。 江以桃瞧着陆朝那湿透的半边身子,心口细细密密地泛着点麻。 陆朝见江以桃不说话,又这样直白地盯着自己的肩膀,悄悄将身子侧了些,笑着安慰道:“我无事,外边风大,阿言快些进去吧。” “陆朝。”江以桃的话中带着点儿哭腔,伸手就要夺过陆朝手中的伞,“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山匪,却不曾想你如此愚笨。” 陆朝随着江以桃的动作,松了手让她拿着那油纸伞,一时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委屈起来,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是是,只有我们阿言才是顶顶聪慧的,旁人如何能与你相比。” 江以桃双手撑着油纸伞,踮起脚尖,用伞将陆朝一整个盖住:“你也会染上风寒的,若是你病倒了,我可不会照顾你。” 江以桃踮着脚才将将能与陆朝平时,她清楚地瞧见了陆朝眼中的温情,一点儿也不似作假,反倒是让江以桃自己有些愣神。 陆朝这眼神,不曾瞧着别人,是定定地瞧着自己。 江以桃更是鼻酸,恶狠狠威胁道:“你若是病倒了,我就把你丢到后山去喂狼。” 陆朝便闷声地笑,也不接话,就用那双染着烟雨朦胧的桃花眼瞅着江以桃。凑得这么近江以桃才发觉,陆朝的睫毛又密又长,熏上了点儿雨珠的湿润。 他没有在看着别人。 江以桃在陆朝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小姑娘家家的,还挺凶。”陆朝弯着眉眼,语气带笑。 他们的初见,也是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姜汤 江以桃从未这么近看过陆朝的脸,这才发觉他右眼眼尾有一颗颜色极浅的泪痣,若不是凑得这么近,她应当察觉不着。 这颗泪痣衬得他更显深情。 她猛然发觉,现如今的自己骂一骂陆朝都不觉着害怕了,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再害怕陆朝的呢? 江以桃仔细地想了想,是陆朝笑着喊自己“不言姑娘”的时候吗?还是他带着自己在马背上听耳边风响的时候呢? 还是……还是陆朝帮自己背了杀人黑锅的时候呢? 江以桃才觉得原来变化总是察觉不到的,就这样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己,又改变了自己对陆朝的看法。 她又想起来陆朝身上还带着伤,是他帮她承担下的惩罚。 江以桃看着陆朝湿透了的衣衫,顿时鼻子发酸,眼眶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她连忙垂下眸子去,不敢再直视陆朝。 她能做些什么吗? 就当是为了偿还陆朝。 雨下得小了些,江以桃强撑起情绪,轻声道:“陆朝,我为你煮一碗姜汤罢。” 陆朝眯了眯眼,他方才分明看见了小姑娘微红的眼,沉吟一声,应了句好。 听见陆朝的回应,江以桃抿了抿唇,将油纸伞往他手上一塞,冒着小雨就跑到了主屋去,剩陆朝在背后瞧着她慌乱的背影闷声笑着。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连喜欢都难以隐藏。 年轻单纯地以为,只要从未宣之于口,便可以永远深藏于心。可哪里知道,那注视时下意识的躲避,眼里漏出来的都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陆朝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握了一握。 他什么也没抓住,江以桃像只轻巧的蝴蝶,轻易地便从他指缝中溜走了。 陆朝敛了笑,眸色晦暗,轻声道:“阿言,回到盛京去,就像从未认识过我一般。” 江以桃哪里听得到,她转身便进了主屋,乌发在空中打了个转,泛红的眼与耳垂都一样扎眼。 陆朝垂眸,藏住了眼底的怯意,喉间漏出一声叹息。 * 诚实地说,江以桃从未下过厨,更别说为谁煮姜汤这回事了。 陆朝进来时,江以桃正在给灶台生火,小手执着生火筒一下又一下地吹着,被烟雾呛得直歪头咳嗽,眼尾挂着一抹湿润。 陆朝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看着小姑娘因生起了火而满是兴奋的杏眼,波光流转着都是欢喜,还朝自己露出一个邀功的笑意。 “阿言真是厉害。”陆朝是个上道的人,勾着唇角奉承地夸了一句。 江以桃笑得眉眼弯弯,拿起那整块的生姜便丢进了锅里。 陆朝额角一跳,试探着问道:“阿言,可洗过了?” 江以桃很是不满地瞟了一眼陆朝,似乎是在怪他误解了自己,硬邦邦地应道:“必然是洗过了的,我可不是那般愚蠢之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虽从未下过厨,也是见过的。” “噢——”陆朝意有所指地应了一声,心想还是不要告诉她这生姜是要切的好了,小姑娘现如今的脾气越发大了,怪凶的。 江以桃方才生火时脸上染上了不少煤灰,在白净的小脸上斑驳得一块块,像只花猫。 陆朝看着便心情很好地笑了笑,他哪儿见过这副模样的江以桃,竟觉着有几分可爱。 江以桃撑在灶台边,很是不确定地指了指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姜汤,问道:“陆朝,这样便好了么?” 她的脸上带着为未知事物的探究,眸子发亮。陆朝走近看了看,只见几块生姜在锅中扑腾翻滚,慢慢地散发出来一股辛辣的味道,也是不确定地应她:“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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