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呼吸时,江以桃尝到了口中一股铁锈的味道。 “二郎!”江林氏也坐不住了,慌乱地起身瞧着那个鬓发散乱的江以桃,眼眶泛红。 可她终究只是起身,连一步都没有朝江以桃走来。 江以桃忽然抬起那双呆滞的眸子瞧了瞧江林氏,然后蓦地流下一行清泪来。 江以桃知晓,她的母亲是疼爱她的,她紧张、害怕、慌乱,可终究疼爱罢了。 她的关心与在意,从来不曾匀一点儿在自己身上。 江以桃曾经见过母亲看胞妹的眼神,是想四月柔和的春风一般,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宠溺,软得像是要化成一汪江水。 可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却与看那些姨娘所出的姑娘并无二致。 “混账东西!”江祯养身骂道,眼瞧着江以桃那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却又忽然间生出了几分心虚,只得长叹一声后转过了身去,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冷冷地盯着江以桃瞧。 江以桃咽下喉间的一口腥甜,闭上了眸子,再睁眼时她直起了身子来,也一样冷然地瞧着江祯:“父亲,我是自由的,我并不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或是一个筹码。” 我是您的女儿。 最后半句江以桃没能说出口来,就那样静静地瞧着江祯,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最后怒不可遏地抓起那上了釉色的茶盏,她都不曾躲闪一下。 江林氏脸色白了一白,终于迈开了步子,恶狠狠地抓着江祯的茶盏,恳求一般地喊了声:“二爷……” 江祯与江林氏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才悻悻地放下了茶盏,疲惫地摆了摆手:“阿月,你且退下罢。爹爹只当你是不懂事儿,过几日便好了,你可不要辜负父亲。” 江以桃也只这会儿与江祯再争辩下去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只好躬身作了福,没有一丝留念地转过了身。 “阿月——” 江林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以桃决绝的脚步凝了一瞬,也只不过是一瞬,她很快地又重新抬起了脚步,敛着眉眼关上了门。 江林氏眼看着女儿的脸消失在门口,终于忍不住地垂下泪来。 可她坚信自己不曾做错,对于江以桃来说最好的便是嫁到东宫去,当个太子妃或许是奢望,当个良娣也好,日后太子继位她便能得上一个妃位。 左右是比现在进宫去当个什么贵人来得要轻松些。 江林氏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给女儿铺了一条最好的路。 却不曾想过,这条路为何不是江家六姑娘去走。 * 江以桃刚出了门,眼角便瞧见一抹深色的衣角在拐角一闪而过,她揉了揉眼,走到了拐角往那通向东边的回廊去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心中虽然想着或许只是心烦意乱便看错了,可江以桃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叹了口气,江以桃还是转身离开。 她的两个小丫鬟还担心地等着呢,怕是这会儿已经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了罢? 走到一半,江以桃却忽然摸了摸红肿的脸侧,十分发愁。 这要是被那两个小丫鬟瞧见了……又不知心中会如何揪心了。这晴柔晴佳两人,是十分忧心的性子,晴柔还稍好些,能十分坦率地说出口。 可那晴佳…… 是个十足十的闷葫芦性子,什么都藏在心中,可接下来的几日会持续地在自己耳旁念叨。 像念经一般,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可不论再愁,这也是瞒不过的。 江以桃认命地朝着垂花门走去,一路上幽幽地叹了好几口气,第一次埋怨起这江府为何要挂上这么多灯笼了。 果真,晴柔一见到江以桃便惊呼了一声,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晴佳静静地站在一旁,可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藏不住。 …… 江以桃揉了揉额角,忽然有些头疼。 作者有话说: 说着的,以爱之名的枷锁是最可怕的。 好像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可以用一句“为你好”就理所当然地掩盖过去。
第72章 相会 “姑娘,您这又是何苦。有什么事儿尽管是推给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身上来便好了,何苦要自己担着?”晴柔只是瞧见了自家姑娘脸上这伤痕,心里头便明白,姑娘并没有按着她提议的那样去说。 这么想着晴柔又开始鼻酸起来,她们这姑娘真真是有一颗菩萨心肠。 这三更半夜的,想来也是叫不到什么郎中了。何况江祯那态度,摆明了也没有想要把这家丑往外扬的心思,更是不会为江以桃叫郎中了。 晴佳颇有些心疼这个五姑娘,这些日子里她也从旁人口中听了不少有关于这位江家五姑娘的密辛,大多是五姑娘幼时还在江家时候的那些事儿。 她这个五姑娘,活得比大多数人还要辛苦一些。 晴柔边为江以桃的手心缠着不调,边苦口婆心道:“姑娘,早就与您说了,带着灯笼走。瞧,这便好了,摔得手心都破了皮。” 江以桃也垂眸看了看,方才瞧着并不严重的样子,这会儿上了点药,忽然间就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她皱了皱眉,却还是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你们这么忧心。” “姑娘胡说什么!”晴柔气呼呼地打上最后一个节,十分不同意自家姑娘的话,“姑娘家最重要的便是这门面功夫了,今日这里破点皮,明日那儿撞一下,这怎么能行。传出去只当我与晴佳不会照顾人了!” 江以桃听得发笑,只好认错:“是我错了,晴柔消消气。” 被这么一说,晴柔不免脸红,诚惶诚恐地应:“姑娘说得什么话,哪有主子给我认错的理,是晴柔不知道规矩了。” “姑娘,早些歇息罢。”晴佳拧干帕子上的最后一滴水,轻轻地将温热的帕子覆在了江以桃那红肿的脸侧上去。 二爷可真是下得去这个手。 “姑娘这脸,怕是明日都难消下去罢?”晴柔叹了口气,伸手为江以桃掖了掖被角。 “不碍事儿。”江以桃侧身躺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是扬起了笑意来软声安慰着两个小丫鬟,“倒是你们快些休息去吧,今日陪着东奔西跑的,定累坏了罢?” 晴柔还想说些什么,被晴佳斜眼一瞪,恶狠狠地拉了出去。 江以桃笑了笑,盯着地面上跳动的烛火看了好半晌,忽然间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将脸上温热的帕子放在了一旁,伸手拉开那个小抽屉,将早先时候放进去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将那张微微有些泛黄的纸张展开,在寂静的夜里喃喃出声。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微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以桃一惊,将手中纸张慌乱地往身后一藏,同时手忙脚乱地转过了身来,定睛瞧着那个在昏暗灯光下的修长身影。 那人忽然轻声笑了笑,慢悠悠地朝江以桃走近。 江以桃怔了怔,瞧着那张熟悉的脸,轻声地叫了句:“陆朝?” “嗯。”陆朝走到了小姑娘身前,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轻轻笑了笑。 江以桃被陆朝看得心口乱跳,侧过脸去躲避着陆朝的视线。 这小山匪的视线好像带着温度一般,炽热地黏在自己的身上。 忽然间,江以桃想起了什么,艰难地又将脸转了回来,可明显已是来不及了,陆朝已经瞧见了小姑娘那肿得像一座小山丘的侧脸。 江以桃伸手捂住了侧脸,未卜先知一般淡淡道:“陆朝,我不痛的。” 同时,陆朝伸出了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放在了小姑娘红肿的脸侧,轻声问道:“阿言,痛不痛?” 两人的声音几乎无差别地同时响起,重叠在了这个寂静的春夜里。 “傻姑娘。”陆朝又道,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挲着小姑娘柔软的耳垂。 江以桃忽然间反应过来,或许方才自己瞧见的那一方深色衣角正是陆朝,她垂眸瞧了瞧,小山匪今日穿的果然是一件玄色衣裳。 那……陆朝便是什么都听见了。 江以桃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间有些委屈起来。 就好像是那些窘迫的事儿被人看穿之后的尴尬,一股子丢脸的情绪莫名地席卷上来。 小姑娘垂着眸,陆朝没有看清她渐渐泛红的眼眶,只能瞧见小姑娘微微颤动的睫羽,像春夜里新生的柔软的蝶翼在摆动。 陆朝无端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来,欺身靠得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早与你说过的,要去那江南苏州江府的姑娘家中看看,有什么能抢一抢的……” 江以桃还是没有抬起眸子来,闻言只是轻哼了一声。 陆朝还是笑,“却不曾想,那江南苏州没有去成,倒是先来了这盛京城的江府。” 他环视了一周,小姑娘的闺房果真是气派,可比他溪山时候那个小破木屋要好多了,也不知这小姑娘锦衣玉食的,怎么就住了这么久还不曾说过一句怨言。 “看了一看,这江府也不过如此么。”陆朝将视线收回,重新定在了江以桃身上,“好像只有这五姑娘,还值得我抢一抢。” 江以桃闻言恨恨地抬眸。 陆朝瞧着小姑娘泛着泪光的眼,十分悔恨地咬着后槽牙,在喉咙深处闷闷地啧了一声。 他本是想逗逗这个小姑娘,倒不曾想过要将小姑娘弄哭。 陆朝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将小姑娘圈进了怀里,像是自知理亏,打着商量一般轻声问道:“我们阿言真是个娇气的小姑娘,是陆朝不对,别哭了可好,嗯?” 我们阿言。 陆朝说话果然是一顶一的好听,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活像是从蜜罐里裹了一圈出来。 可这般计谋对气头上的江以桃可没有效用,她哪里会依,就这样瞪着一双朦胧的泪眼,可怜兮兮地盯着陆朝瞧。 这小山匪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那江南苏州的江姑娘了,还将那样的往事拿出来提,可不就是借此机会好好嘲笑自己那蹩脚的演技么。 江以桃十分忿忿,轻哼一声,恶狠狠道:“我自知演技蹩脚,可不用你来说。” 陆朝挑挑眉,显然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能想到那一茬去。 江以桃越想越气愤,顿时恶从胆边生,使了力气重重地踩了一脚陆朝,又凶巴巴道:“哪里比得上你呀,陆朝,演小山匪演得多起劲,差点叫人瞧不出来。” 陆朝被凶得十分委屈:“我可不就是那个小山匪么,阿言,哪儿还需要演。” “小山匪能——” 说到一半江以桃便顿住了,在方才桂枝亭那一遇,她又哪里还不知道陆朝的心思。 先让她遇上别人假扮的十三王爷,再让她在桂枝亭里见到“陆朝”本人,便是要让她以为,这陆朝与十三王爷不是同一人,不过是一时间撞了巧,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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