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又哼了一声。 陆朝平时倒是聪明,这件事上却是小瞧了江以桃。 若是她能瞧见与陆朝那样相像的一张脸,饶是她都惊愕了三分,那些从来不敢正眼瞧过十三王爷的人,又哪里能区分出来这位“十三王爷”的区别呢。 陆朝在溪山时,便是那个小山匪陆朝:在盛京城时,则是这个十三王爷陆朝。 而陆朝在溪山时,在盛京城尽职尽责扮演着陆朝的,便是今日夜里自己瞧见的那位。 可这般捋了个清晰,江以桃又忽然间难过了起来。 为何陆朝不愿意将这一切告诉自己呢? 说来说去,陆朝并不信任自己。 对于陆朝来说,或许自己还是个潜在威胁,是江府的嫡女,或许他认为自己被劫上溪山的一切都是江家所为。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脸上总是藏不住情绪。 陆朝笑了笑,伸手盖住小姑娘泪意盈盈的眼,她的睫羽在陆朝掌心微微颤抖,像是抓住了一只脆弱的蝴蝶一般,扇动着柔软的蝶翼掌心挣扎。 “你放开我,陆朝。” 小姑娘听起来颇有些生气,陆朝闻言只好乖巧地松了手。 眼前的小姑娘脸侧肿得老高,那五指的痕迹还分外明显,瞧着便十分狼狈。瞪着自己的那双杏仁眼还泪汪汪的,连带着那纤长卷翘的睫羽都沾染上了一点儿濡湿。 这副可怜样,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狸奴。 忽然间,陆朝想起了那个日光大盛的午后,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是让人觉着久违的暖意,这一年的灯州入春极晚,好像这一年的春日,是到了那一日才开始的。 而陆朝人生中的春日,也是在那一日开始的。 从那个满身狼狈却依旧挺直了腰杆的小姑娘,忽然间抬眸瞧了自己一眼开始。 他的人生本坠入了无边的黑暗,甚至是连季节都被冻结在了冰冷刺骨的冬日,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这般像蝼蚁一般,连站在那个小姑娘身边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可小姑娘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带回了陆朝许久不曾见过的春日,带来了一身的暖洋洋。 陆朝笑了笑,指腹拂过小姑娘泛红的眼尾,最后停在了鼻梁间那颗棕色的、浅浅的小痣上。 “阿言,你什么都不要知道。” “你只当是哄哄我罢,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陆朝的声音在江以桃耳边响起。 在某一瞬间,江以桃在他没什么感情的两句话里,听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他在求自己。 作者有话说: 哎呀—— 感谢在2022-02-21 23:37:35~2022-02-22 22: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指尖 初见到江以桃时,陆朝想起了幼时曾养过的一只狸奴。 那狸奴原是一位外邦人送他的,小小的一只,通身雪白。平日里十分地乖巧喜人,毛茸茸的雪团子直往人的身边靠。 可那小狸奴生气时又十分冷漠,朝着自己伸出尖锐的爪,龇牙咧嘴的,一点儿都没有了往日里的亲近。 与这小姑娘竖起浑身尖刺的模样都是十分像。 江以桃的眼睛圆溜溜的,是十分漂亮的浅茶色,在春日午后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块上好的琥珀。 那一眼,陆朝也想起了某次的冬狩,他曾在林间看见了一只灵巧的梅花小鹿,那只小鹿也有一双这样圆溜溜的、明净透亮的眼。 可这小姑娘虽然满身狼狈,却依旧一脸防备的模样,倒是更像那只养不熟的狸奴一些。 想到这儿,陆朝也觉得将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与一些个动物相对比,有些太不礼貌了一些,只好轻轻地笑了笑,也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给这个小姑娘听。 怕是说了,小姑娘又要与他闹脾气了。 他这小姑娘,可最是娇气了。 “笑什么?”江以桃一脸戒备地瞅着陆朝,心想着这小山匪定是又在悄悄嘲笑自己呢,真是过分。 “没什么。”陆朝这么说着,却也还是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了起来,垂眸盯着江以桃。 这小姑娘与幼时相比竟然是没有什么太大改变,非要说也只是长开了些,却也还是幼时见过一面,现如今依旧是能认出来的程度。与自己不同,陆朝想了一想,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幼时是何种样貌了。 可瞧着江以桃的反应,应当是变化大了些,才会让这小姑娘这么些日子以来都不曾想起自己。 也是好事。 陆朝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曾在某次醉酒之后,偷偷地画了一幅小姑娘的画像。 是自己想象之中的,小姑娘长大之后的样子,照着他印象中小姑娘幼时的模样,悄悄地臆测出来的一张姑娘的脸。 后来那幅画…… 陆朝却有些记不起来,又是某次醉酒之后便再找不着了。 若是还在身边,还不知小姑娘瞧见会多么惊讶。 陆朝自然是不曾想过,他的小姑娘早早地便见过那副画卷了。 江以桃将信将疑,瞧着陆朝脸上十分柔和的笑,更加笃定他此刻心中在想自己那些丢人的往事。往往这种时候,嘴巴总是比脑子更快的,江以桃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愤愤不平地问道:“陆朝,你是不是在想我?” 这话音刚落,江以桃就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中有歧义,在陆朝促狭的目光之下窘迫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为自己找补道:“我、我的意思是——” “阿言,我在想你。” “是不是在心里头偷偷——” 两人说出口的话,再一次在这春夜里重叠。 江以桃眨了眨眼,小鹿一般的眼睛湿漉漉的,十分艰难地说出了下半句话:“扎我的小人呢。” 陆朝的模样有几分外邦人的样子,眼皮褶子深,眼窝也是深的,满目柔情地盯着一个人瞧时,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江以桃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别扭地偏过头去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阿言,”陆朝伸手,抚了抚小姑娘因准备歇息而拆散的一头乌发,轻声道,“阿言初见我时,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是个小山匪,真可怕。”江以桃耳垂泛红,语调中都带上了哭腔,瓮声瓮气答道。 陆朝也不恼,心中想着小姑娘窘迫到垂泪的模样,闷声笑了笑:“我想的却是——” “什么?”江以桃确实有些好奇,便回过了头来,抬起眸子望向陆朝的深色眸子里去,轻声问道。 “能见到阿言,真是太好了。”陆朝伸手接住小姑娘眼尾一颗垂垂欲坠的泪,神色温和,语调中带着些他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怀念。 他原是想说,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再见到。陆朝笑了笑,眼看着这在暖黄昏暗的烛光之下,那滴冰凉的凝在指腹的泪慢慢划过了手掌,渐渐地连那点湿润的泪痕也瞧不见了。 可陆朝知道,这小姑娘聪明敏感得很,惯是会抓住那一句话中一闪而过的重点来说道的。 若是自己真就那样说出了口,往后再见到江以桃时可就没有什么清净时候了。 陆朝愣了愣,忽然间对自己十分不齿,如今已走到了这番生死存亡的时刻,还想着来见这个小姑娘,可真不像是自己的想法。 若是一切顺利,他便在事情平定之后,将一切的缘由都与这小姑娘说个清楚。小姑娘原谅自己也好,要用永生永世来恨自己也罢,能记着自己便是最好的一件事儿了。 若是一切不顺利,他便带着那些秘密下那九天黄泉,让小姑娘自此无牵无挂地活下去。 仔细想想,小姑娘才十七岁,一切不过是少年的心动,也只不过是一霎的心动。 陆朝看着眼前柔软恶小姑娘,心里明白,她总是会忘记自己的。 忘记他这个可恶的小山匪,就像忘记那个曾经住在隔壁的顽劣的小少年一般。 陆朝哪里想过,自己低看了看似柔软的江以桃,也高看了自以为坚毅的自己。 江以桃不知这小山匪心中所想,只觉得他惯会说那些花言巧语的东西,不过只是说来哄骗自己罢了,便恶狠狠道:“果真是花心,初见面便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满嘴的胡言乱语。” 说完,还觉不解气一般,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说的罢?” “哪儿能呢,只有我们阿言,只对我的阿言说过。”陆朝用手指卷着小姑娘柔顺的乌发玩儿,像是消磨时间一般,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这话也是对每个姑娘都一般说的吧?”江以桃才不信,恨恨地踩了一脚陆朝。 陆朝失笑,也不出声喊疼,更不为自己辩解什么,轻手轻脚地将姑娘脸侧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去,露出那半张红肿狼狈的脸,轻声道:“阿言,保护好自己。” ——不言姑娘,保护好自己。 这话陆朝在溪山时也曾说过。 江以桃闻言愣了愣,一时间觉着陆朝要去做什么大事儿一般,心里头慌慌地着急。 直到陆朝带着春夜凉意的指腹轻轻地触了触,江以桃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或许是这回事,便神色别扭地抿了抿唇,岔开话题道:“你倒好意思说这话,半夜三更跑到姑娘家闺房里来的还不是你。” “别的姑娘家闺房,我还不乐意去呢。”陆朝还是自顾自把玩着小姑娘的黑发,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这副模样瞧着倒有几分纨绔的散漫样子。 …… 江以桃起初还觉着陆朝在说笑,沉默地盯了他好半晌,才将将反应过来这小山匪说的还是个真心话,忿忿道:“说的什么混账话。” 边说着江以桃边伸出手去推了推陆朝的胸口,稍稍挣扎了一会儿,又很快地放弃。 力量差异实在是悬殊,倒不如留着力气多骂上两句,江以桃气呼呼地想。 陆朝凑近了些,弯下身子来与江以桃平视:“阿言,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样……倒有些像是夜里私会的味道么?” 江以桃被陆朝这话闹得脸红,恶狠狠地瞪了瞪。 陆朝才不恼,反而笑意盈盈地越靠越近。 这会儿江以桃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地想要抬手挡一挡,却被陆朝半路截了下来,单手抓着小姑娘纤细脆弱的手腕,锁在了自己胸前。 “你、我——”江以桃心下更慌,抬脚踢了踢陆朝的腿,红着一双眼望向他。 江以桃分明是知道陆朝不会做出什么来,可与陆朝的距离实在是太过危险,脑袋好像是被丢进了一锅滚开的白粥里边去,黏黏糊糊的简直无法思考。 陆朝却没有要放开江以桃的意思,更靠得进了些,轻叹了声手用空闲的那只手松松地盖住了小姑娘的眼,意有所指道:“阿言,不要用这种眼神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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