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烈日当头,他晒出一身冷汗。 凌昭大步走到他面前,“老东西,刚才不是要砸么?动手呗。” 王管事懵了:“啊?” 少年眉眼凶戾,喝道:“爷让你们砸,一块好地儿不许留,全砸干净了。” 到手的宅子没了,凌昭一个月白忙活,至少得出口恶气,想拿去讨好新买家,做梦。 王管事跟他带来的家丁们,被凌昭硬逼着,将宅子从里到外,砸了个精光。 何皎皎让小丫头,去镇上酒楼叫了桌席面过来,招呼凌昭过来吃饭,吃饱喝足了再跟他们撕掳。 凌昭塞了两口,还过去当监工,连院里的树都指着,让他们挖翻推倒。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晕黄,夜幕将至。 王管事喘着粗气,何皎皎方不紧不慢,递给他一张契纸,“王管事不是让我们报个数么,我们可不讹人,您仔细瞧瞧。” 她叫三娘取来笔墨,将损失逐一列出来,加上原本买房花费,共计,六千两整。 天光昏暗,王管事凑到契纸,费力地看,看得口干舌燥,低呼出声,“什么伤药费要五百两?” “您带这么多人打砸,我家屋里头单一个男丁,可不是伤得厉害么?” 何皎皎惋惜叹道:“我们年轻,药得用好的,不然落下根怎么办?” 凌昭不太高兴何皎皎说这话,但此刻一致对外。 他环臂立到王管事身前,跟堵墙似的,挑眉淡淡威胁,“你有异议?” 王管事看看何皎皎,少女乖乖巧巧,再看看凌昭,少年玉面阴鸷。 他干咽一口唾沫,捏皱手上契纸,最后咬破大拇指,摁了手印。 却惹得何皎皎皱眉。 这么爽快? 王管事将信纸递回给凌昭,脸色灰败道,“我回去取银票。” 凌昭等他走出几步,上前踹弯他膝盖窝儿,王管事再度趴到地上去。 凌昭一脚踏住他背脊,跟哪儿来的强盗绑票似的,抖抖手里契纸,“你这些人使唤不得啊,让他们回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王管事敢怒不敢言,点了两个家丁,让他们走了。 何皎皎本以为还要折腾许久,不想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那两个家丁气喘如牛回来,诚惶诚恐将银票递给凌昭。 一个小镇的员外管家,这么快能拿出来六千两? 凌昭反手递给何皎皎,“点点。” 何皎皎接了,齐周全国流通万字号的银票,她没看出问题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新买家究竟给王管事开了多少,他宅子要给新买家的话,可还得再花钱收拾啊? 还是有别的隐情? 钱既然赔了,累了一天,也不好再跟王管事不依不饶,一行人坐马车回租的院子里了。 幸好院子还没退。 天色黑透了,两人且都有些灰头土脸,凌昭皱紧眉头驾车,没再说话。 何皎皎展开银票当扇子,坐旁边给他打扇,哄他开心,“十三爷,咱一天倒赚三千两,赚大发啦。” 凌昭哼道,“爷忙了一个月,就值三千两?” “哎呀,知道你辛苦啦。” 何皎皎抡起小拳头给他捶肩:“咱非他家宅子不可了?看他那做派,估计新买家事儿多得很,到时候我们住不清静,还得重新找。” 她将自己顾虑全说给凌昭听,反正除开他们花出去的,还多讹了三千两回来,没亏。 就是累着凌昭了。 “这破地方爷围着转了好几圈,就那宅子最好。” 凌昭懂,尤为不甘心,他缺得是银子么? 夜风清凉,月光明亮,何皎皎只好哄了他一路。 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车驶回他们租的院门前,隔了老远,何皎皎便看见院门上落了把大锁,一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伴着几个大汉。 留下来看家的三个小丫头站在旁边抹眼泪,他们还没搬走的一些琐碎物件全堆了出来,两只猫都给捆箱子上了。 “唔…娘子……” 小丫头们看见救兵似得,眼泪汪汪扑过来,“他们要赶我们走!” 那掌柜正是租房给他们的伢人,姓林。 他笑容可掬迎上前,先对二人一拜,彬彬有礼道:“可算等着您们回来了,您们的东西都在那儿,咱先当面点清楚了?” “我们东家生了些变故,房子不能继续租给您们了,这是退的租金,您们点点?” 一汉子捧着托盘上来,雪白纹银漾开月色。
第65章 夏夜 ◎他们在万物生长的夏夜里求生。◎ * 大半年了。 他们这大半年的日子, 无波无澜,闲适安稳至极。 何皎皎几乎以为,事情便这般过去了, 她和凌昭的以后,也能如此过下去了。 眼前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慌乱起来。 他们是被盯上了,还是被找到了? 燕东篱回北梁多久了? 和亲一事了结, 她在明面上,不已经是个“死人”了吗?而凌昭…… 找到他们,又要做什么? “别怕, 我过去跟他争两句。” 凌昭捏捏何皎皎手心, 唤得少女脸色苍白望他,何皎皎很快回神, 明白他的用意。 越是这般,越不能露出异状。 何皎皎攥紧手定了心神,跟着凌昭过去, 在旁边给他帮腔。 林掌柜跟那王管事一样, 作先礼后兵的一套, 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将院子租给她们,除了余下租金,又添了赔偿。 他俩只好让三娘接了。 林掌柜带人离去, 三娘得了何皎皎嘱咐,与小丫头们将行礼搬上马车, 何皎皎跟凌昭在墙角下说话。 夜凉如水, 夜色静谧, 大盛月华下, 何皎皎背脊生寒, 甚至不敢往周边乱看,“凌昭,怎么办?” 她强作镇定,却找不到主心骨。 偏偏,在他们以为能就此安定下来的时候出了事。 三伏天的夜,怎么还这般冷。 凌昭微微俯身,替她挡了些冷风,他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不管如何,先跑了再说。 凌昭思忖少许,补充道:“就我们两个走。” “那三娘她们……” 何皎皎咬住唇,没把话问出来。 眼下情况不明,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想了想,“我们先去找间客栈,等天亮再走罢,万一有人跟着,好趁人多混出城去?” 少年神情凝重,顿了半息,点头应了:“也好。” 他早把莲花镇地形摸熟了,驾车带着一行人往离得最近的客栈赶去。 何皎皎坐进车厢,三娘忧虑地问:“娘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几个小丫头挤成一团,她们今日吓得够呛,眼里都还含着泪。 何皎皎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垂眸不语一路。 她打算等到了客栈,将身契给三娘她们,再补些钱财,各自听天由命吧。 孰料。 马车刚在客栈门口停下,凌昭还坐在车前室,大堂里的掌柜一见来人,直朝他摆手,“诶,客官留步,劳烦您嘞,小店今日客满,住不了店了。” 凌昭这暴脾气,马鞭往地上一摔,炸开雷鸣翁响,“你怎知爷来住店?” 那掌柜脸上慌乱一瞬,当即恢复如常,“小的琢磨,这个时辰,多是来住店的,不过您这会儿打尖儿的话,也不成了。” 他陪笑道:“咱灶上熄火,厨子睡了,小门小店,您体谅体谅,别处去吧。” “你个开酒楼客栈的晚上熄灶?你把爷当……” 少年心中恶气横生,本欲下车要逮了那掌柜,非得从他嘴里问出实话来不可。 何皎皎听到外边官司,打起帘子喊:“凌昭,去别家看看?” 少女眸中哀求。 他们……究竟遇到什么了? 凌昭瞬息间得失计较,身形顿住,有了决断。 不能再等了。 他随即抽出腰间短刀,雪亮一扬。 飞快斩断系上车壁的绳索,凌昭翻身上了马,俯身展臂来拽何皎皎:“我们现在就走。” 何皎皎急乱,竟是退回车厢里去,“等一下。” 幸好她路上嫌金子沉,早换成了银票。 行礼也都收拾好了的,她捞过放着随身细软的小包袱,把在打瞌睡的两只猫全搂进怀里。 “娘子?!” 何皎皎不敢再看三娘和小丫头们,她在车厢门口略作停顿,愧疚道:“三娘,你们的身契都在最底下的盒子里,左边是个暗格,还有些银票银子,都留给你们了。” “咱们就此别过吧。” 跟着他们,说不定更危险些。 “何皎皎。” 凌昭长臂一展,便连人带猫一起捞上马背,一抖僵绳,纵马急驰远去了。 月弦一线如钩,弯在墨黑夜幕上,阴冷注视。 “抓紧点儿。” 没来得及装上马鞍,马背上坐不太稳,凌昭腾出一只手来护在她腰间,叮嘱了一句。 何皎皎且护着绒绒和白猫,猫惊醒了,猫什么都不知道。 绒绒一睁眼看见自己和死对头脸贴脸,一爪子挥过去,和白猫在何皎皎怀里互蹬了起来。 但没占着便宜,绒绒又叫着用力挣扎要钻出去。 “绒绒!” 何皎皎焦急出声,却见绒绒钻出她怀里,稳稳踩着她肩头,跃到凌昭肩膀上趴着去了。 冷汗滚下额头,凌昭扬了扬唇,苦中作乐一笑:“这小畜生。” 笑声凝重。 “什么人?!今晚上不许出城了,下马!” 很快到了城门口,守城士兵正拖来尖刺路障。 再晚片刻,要封城了。 是想把他们困在莲花镇里头? 凌昭隐隐些许猜测,依旧迷雾障目。 把他们困莲花镇里,买的宅子不卖了,租的院子不租了,连客栈都不接…… 究竟是谁,图谋什么? 但他与何皎皎如今,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何皎皎,抓紧。” 凌昭再喊了声,用力扬鞭抽翻一拦路兵卒,却把缰绳递到何皎皎手里,“你来,直接冲出去。” 何皎皎虽不解,接过握紧,照做了。 “驾!” 随她抖绳一声清喝出,身后蓦地一轻。 凌昭勾紧马肚子长身斜下去,霎时夺下一士兵腰间长刀,惨叫应声而起,空中荡开血腥气。 “谁再追上来,死。” 他回身坐稳,扬刀厉声。 何皎皎不敢往后看,城楼桥洞火把跳跃,马蹄飞扬,迅疾掠风,载着他二人奔出城门口。 守城的人应是普通衙役,凌昭出手狠辣,吓得他们慌乱不堪,没有追上来。 “喵!喵!” 绒绒方才差点儿让凌昭甩出去,此刻扒住他肩头大声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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