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末何皎皎回了坤宁宫。 苏皇后竟抽空来劝了她,妇人蹙眉,似不忍不解,“善祥,你还不到十七,说这话作甚?” 她得找了多少人看着她啊? 何皎皎如此想着,登时跪拜下去,“母后,善祥命不好,唯求佛祖保佑。” 苏皇后长叹一声扶她起来,让她下去歇着了。 天黑时,宫婢捧了章折子,送到何皎皎殿里来。 何皎皎已歇在了榻上,披着绒毯接过来看,折子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和语气。 书表,羽林卫副都统凌昭,求娶善祥公主为妻。 檐下风寒雪盛,殿内暖香,炭火哔剥声响。 炉中忽一暗,扑开火星子四溅,一簇火苗腾起,红光映少女面颊明灭。 何皎皎垂眸似神思,不声不响将折子扔进碳炉里,默默看它烧成灰烬。 二日雪停,不到卯时,何皎皎便睡意全无。 她早早起了身,站在回廊灯下,看宫人铲干净凤辇上堆落的积雪。 如今的宫里头她待着喘不过来气,想快些去南山寺。 “殿下,公主殿下。” 远远一边且过来个眼生的宫女,天幕浓黑,冬晨寒意凛人,那宫女呵着白雾,笑得见眉不见眼。 “善祥殿下,十三爷抱来只猫,说送给您的,皇后娘娘让我给您抱过来。” 她双手在何皎皎面前一摊,露出只小臂长的小白猫。 看品相,鬃长毛鸳鸯眼,竟和她的白猫一模一样。 何皎皎不解凌昭用意,愣了愣神。 “殿下?” 宫女乐呵呵地催她接过去。 “殿下,可以走了。” 她出行依仗备好了,雪蕊迎上来要搀她过去。 何皎皎便收敛神情绕过那宫女,平淡留下一句,“养不过来了,你抱回去吧。” 她登上凤辇离去。 壁灯寒风中摇曳,过城门时,雪蕊忽然掀了帘子。 她道:“十三爷今儿也在呢。” 他一个副都统,哪里需得他出来站岗? 今日凤辇没遭拦下,何皎皎不朝外看,不吱声。 至晚间回了寝殿,苏皇后直接将折子交给了她,“你们两个说不清,他从小就不服我管,善祥,你劝劝他好么。” 同昨日一般。 折子上写,羽林卫副都统凌昭,求娶善祥公主为妻。 何皎皎带回去,仍是丢进炉子里烧了。 第二日清晨,宫婢却又给她抱来只新的玄猫。 “昨儿那只奴婢抱回去了,十三爷说既然您不喜欢,又挑来只新的。” 几个粗使小宫女在庭院里地扫雪,嘻嘻哈哈的。 她们都是苏皇后新选进宫的人,对何皎皎一知半解,只晓得公主殿下成天拜佛,脾气好,不管人。 “你们听着了吗?前堂上传疯啦。” 她们聚到一堆,说小话都不压着嗓子,“说十三皇子非咱们公主不娶,明晃晃地上奏折请赐婚。” “这十三皇子,竟如此不顾人伦纲常?” “可不是,御史和太子爷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浑然不觉,喏…还来大张旗鼓给公主送猫呢。” 雪蕊沉脸福了身,抬脚要出去训人,何皎皎正抱着白猫,她唤住她,“雪蕊,无妨的。” 她将白猫交给随侍宫婢,接了玄猫抱进怀里。 送猫的宫女等了好久,来不及一喜,看何皎皎神情娴静,面上瞧不出喜怒,她却是大步跨出门,一把将猫扔了出去。 “别来烦我了成不成?!” 少女低喝出声,双臂脱力般垂落,鬓发钗环乱晃,失了仪态。 猫月份不大,被她吓着了,浑身乌漆嘛黑缩在雪地一动不敢动,像窝了团煤球。 宫女们悻悻然全散开。 卯时正,何皎皎出宫,凤辇压过积雪,吱呀呀过了永巷。 她且端坐着,雪蕊半蹲身前为她整理钗发,语气玩笑道,“您这佛经念得,怎么脾气还越念越躁了?” 少女垂着眸子,不说话。 不一会儿出了皇宫,到城门口了,雪蕊还是掀帘子,故作惊讶道:“十三爷今儿也在呢。” 何皎皎攥紧帕子,一声不吭。 自那日起,羽林卫城门关卡换防,正正好每回都赶在何皎皎出城的时候。 而凌昭如今堂堂一位副都统,也回回都在。 何皎皎换乘,绕路,避不开。 夜间一方燃尽的奏折,清晨一只扔进雪地的猫。 两人像卯上了劲儿,却没再见过,远远瞥一眼对方背影的时刻都不曾有过。 何皎皎不肯理凌昭,凌昭也不现身,可他在旁人的话语之中,无处不在。 过个个把月,路上雪蕊终于不撩车帘子,其它的小宫女凑热闹往外看,惋惜长叹不断:“怎么回回十三爷都在啊。” 京城里传疯了,说十三皇子对其义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啊。 这莫非还是个好名声? 何皎皎指甲刺进掌心,后慢慢松开,念了声罪过。 她想。 他也来逼她。 腊月二十六,何皎皎今年最后一次去南山寺。 太后打定主意不要回宫里头过年,她隐隐听到些风声,让何皎皎这一两个月的,先别出宫。 “皎皎,前段日子十三来看过哀家,哀家瞧着,混小子比以前沉稳多了,要不……” 她怕二人再纠缠下去,又要闹出事儿来,老人家提议道,“要不你二人找个时间说清楚,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好。” 何皎皎笑着应了,没放在心上。 说清楚,要如何说地清楚? 她不打算去找凌昭。 何皎皎遣了人回宫里传话,陪了太后一整日,日落西斜时方准备回宫。 她搭着雪蕊的手一出佛堂大门,却见庭院空阔,白雪皑皑,留在院里的宫婢们围在凤辇前,皆是满脸悻然色。 雪蕊问:“怎么了?” 宫女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废话,最后才讲:“殿下,咪咪让十三爷抱走了。” 猫不好进佛堂,偶尔跟出来,留在车上等。 何皎皎始终没给它取名字,她们把它喊咪咪,何皎皎倒不怎么喊。 因为白猫乖,黏人的很,也是她从小养到大,养了一年多的猫。 是她的猫。 凌昭按耐不住了,逼她去见他。 “殿下?殿下!” 凛风吹得何皎皎衣摆纷飞,她甩下所有随从,穿过抄手游廊,在峭壁间悬挂的回廊桥上看见了凌昭。 他换了常服,惯爱穿的玄色,衣襟绣着麒麟暗纹,嶙峋一个大个子,松垮依着围栏坐下。 山壁间常青的松柏茂密,挂落雾凇,一如少年侧目撩过何皎皎一眼,又眺向远方的眸光,冷得很。 “喵~” 白猫在他脚边,猫认得他,趴在他靴上玩儿,凌昭没管。 何皎皎隔着桥廊,看了他片刻,脚步慢下来,低头走到他面前。 她不晓得后头谁给他治得伤,他怎么去了北塞,苏皇后又如何跟他说的。 ——何皎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她不见他,不理他。 是她撇下他走了,但她实在怕了。 就这样熬过一天算一天吧。 她一言不发过去,视线特意避开凌昭,抱了猫往后退,起身就要走。 意料之中,没有走成,骨节分明的五指扣住她手腕。 他缓声而沉重,“你躲我作甚?” 何皎皎让他一拽,手上失力,白猫掉到地上,还以为他们在玩,它过来蹭何皎皎裙摆,被凌昭一脚拨远。 何皎皎手上挣了挣,挣不开。 她便抬头,终是落进他黑沉沉的眼眸里去。 “你…你还想折腾什么呢?” 山间的雪风薄雾湿了少女的额发和眼尾,她声音软和,听上去也湿漉漉的,却道不尽疲惫,“凌昭,算了吧,我真得怕了。” 羽林卫副都统,好大的威风,回京不到两个月,掌北镇抚司的四王让他拿下大狱,太子詹事府三个少詹事教他满门抄斩。 他现在,彻底和苏家搅合到一起去了。 何皎皎知道,他在战场上做的前锋,谁想官场上,也给人打头阵呢。 苏长宁还为着苏月霜,再跟凌行止虚与委蛇,他先和他二哥闹得不可开交起来了。 可他顶着不顾纲常的名声,能得几分好。 “我六月十八从那间破庙里爬起来。” 凌昭却没问她怕什么。 少年低眸,压住满眼的阴霾与疮痍,笑了笑,“你不见了,绒绒死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中秋快乐~ 今天过节只有三千qwq 加一个不负责剧透: 再过一两万字就成亲了。
第70章 融于血 ◎一起疯掉算了。◎ * 夏季燥热, 荒草凶芜,蝉鸣耳际尖嘶。 凌昭偶尔有力气睁开眼时,盛烈艳阳照化一切, 万物虚影。 而他在化脓、生蛆、腐烂。 破庙里的乞丐们,时不时端着破碗过来喂他点水,鲜少时从嘴里灌进去,大部分时间兜头泼下来, 再顺着脸流到唇边。 然后他们再踹他一脚,笑着骂:“这小子,命可真够大的。” 他大概便这般活了下来, 乞丐们算救了他的命。 可绒绒被他们吃了。 他的意识让黑暗和蚀骨髓心的痛笼罩, 拖着下坠,无休止的下坠。 剥皮、扒筋、去骨, 猫凄厉的尖嘶唤醒了他。 但他浑浑噩噩,看不清,辨不明, 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只想。 人呢? 她呢? 凌昭以为, 他见到何皎皎时,大抵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想她还是怨她, 他拿不准。 可当他终于同她重逢时,那些从缝隙中淌出鲜血淋漓的千言万语, 最终却化为平静至极的一句, “你不见了, 绒绒死了。” 但她带走了燕东篱送她的猫。 “绒绒…?” 少女杏眸骤缩, 神情终有了动容, 她不自觉抓紧凌昭的衣袖,“他们、他们……” 他们竟然没有管他么? 何皎皎喉头哽咽,看凌昭黑眸寒潭般幽静,一瞬不瞬凝望过来,他如往日那般唤她:“何皎皎。” 他说:“是我没用。” 话音落,凌昭忽地展颜,少年眸光却薄而锋锐,赤裸裸、肆无忌惮的、恨不得将她剥开。 “何皎皎。”他声嗓沙哑,一声一声地低唤。 何皎皎心下莫名生怯,凌昭却赶在她垂眸后退之前忽然逼近,他扣住她的发髻,与少女额头相触。 让她将他眼底的晦暗和疯狂,看得清清楚楚。 “何皎皎。” 他笑得薄凉,笑意轻慢而不达眼底,“咱两没完。” 何皎皎挣不开,眼睫乱颤,未反应过来,凌昭的吻凶狠地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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