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安想到的,阮云禾也在想。先前秦如轲话里话外就透露着和三皇子合作的意思,难道三皇子的要求是,不留十皇子? 偏殿突然传来一声痛苦长嚎,似乎是,大皇子? 阮云禾抑制不住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贺子安也紧紧跟上。两人走近才发现,那一队黑甲兵已经被另一队银甲兵卫控制住,且整个过程似乎都无声无息。 阮云禾骤然往偏殿门口看去,便见秦如轲正从里头走出。他亦是一身银甲,手提血刃,白玉般的脸上溅了几滴血点子,薄唇紧抿,杀气烈烈。 一见阮云禾,秦如轲立马褪去凶悍之色,将手中滴血的剑扔出三尺远。两步走上前,抬手抹了把脸,又没能抹干净血迹,仍是挂着两滴朱血,扯出个笑容来。 “我来迟了些,好在未出什么事,玄淇和太后都没受伤。” 阮云禾眨巴了两下眼睛,大颗的泪珠便滚滚而下,紧闭了眼投进他怀里。
第59章 反目 秦澹若立在合康宫不远处,身后跟着一队持弓的银甲兵卫,队伍肃然无声,沿着宫墙摆出长长一列。 他抬头看了看愈来愈亮的天色,一手扶剑,另一手摸在腰间何氏亲佩的荷包上。天光渐明,他的心思也清明起来。只能殊死一搏了。 秦如轲让他驻守在合康宫附近,以防大皇子对十皇子动手,简直是可笑。 若是按照约定,对外放出消息十皇子死在火海里,他还能对秦如轲信任几分。可清延宫众人皆言十皇子被阮小姐带走,可见并未被封口,秦北阑带的人算不上多,他手上的人已经足够应付,秦如轲还独自出了宫去调兵,不是要背信弃义反咬他一口是什么? 不过他也料到了,他们也就是因着对皇帝的仇恨临时结盟罢了,其实谁也不信任谁。皇帝说得没错,不较出生死,日后他们都难安宁。 他派了亲卫去切断秦如轲调兵的路线,要将秦如轲困在宫外,而他只消等着秦北阑对十皇子动手,便可将其斩杀。 一石二鸟,名正言顺,只剩下他一个皇子,秦如轲再如何也不能杀了他,否则就是篡位。 可是方才,一抹银灰色出现在宫道远处时,他便知道自己失手了。秦如轲还是回来了,在进入合康宫前还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眼。他看不清秦如轲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他们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那又如何?秦如轲带的人也算不上多,自己若是拼一拼,也有胜的机会。 身后诸多兵卫都是谢钧的人,但是秦澹若并不担心他们倒戈。是跟着秦如轲护驾,领些不算丰厚的赏赐,还是跟着自己夺位,日后加官进爵,他们不会算不清这个账。 他举起手中利刃,高声道:“今日随战者,无爵者加爵,有爵者进一。取合康宫内主子头颅者封侯食邑!” 语毕,便将掌中长剑用力挥下,锐利的眸子扫视着眼前的兵卫。 片刻后,离他最近的副将拔出剑高举:“杀!” “杀!” 一队银甲兵卫整齐划一的拔出刀剑,高呼着杀戮的口号,气势汹汹的朝向合康宫方向。他们手中的刀剑寒光闪烁,一步步逼近合康宫,如同银色浪潮一般汹涌澎湃。 秦澹若心中却没来由得涌上一股寒意,他们的情绪,不对劲。 得知有机会加官受封,不说第一时间高声呼应,至少,该有些激动心情。可他看来,他们未见兴奋,反而是那名副将先出了声,他们才跟着动,就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木偶。 那名副将躬身向他行了个礼:“请三殿下指示,弟兄们从何处进攻?” 秦澹若认真打量了他,相貌端正老实,年纪也不到而立,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记得他似乎还未婚配?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印鉴,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刘校尉,我看你年轻有为,正与我同胞的小妹相配。若是此番胜了,我便择日把她指给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澹若深知自己此时最该把握的就是这个刘校尉。 私人的印鉴和贴身玉牌当众给了他,一是为了让他安心,自己不会出尔反尔,顺便给其他的兵卫定心,二则是牢牢把他栓在自己这条船上,他当众受了这些物事,再想回去投奔秦如轲是不可能了。 刘校尉眸光一闪,垂眸接了东西:“殿下厚爱,属下定万死以报。” 秦澹若哈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舍不得刘校尉死,我还盼着刘校尉日后做我的左膀右臂。” 银潮从正门涌入合康宫时,秦如轲已经将宫里的兵卫集结起来,正心平气和地站在院里等待。 地面上是横七竖八的黑甲兵卒尸体,院子里的血腥气弥漫,空气中有股浓烈的铁锈味,风一吹又散的四处都是,几乎令人窒息。 秦如轲微眯双目,他的身后站满了□□手和持剑士卒,一个个都严阵以待。望着眼前同样身披银甲的兵队,他不由自主地按揉着右侧小臂。 秦澹若粗粗扫了眼秦如轲手下的人数,勾起唇角笑了。对付老大也耗去了他不少兵力,且他这些兵卒正疲惫着,如今的秦如轲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心里有了底气,秦澹若话里也带了笑意:“世子怎么了?右臂受了伤?” 秦如轲面无表情道:“拜你所赐。” 秦澹若看他郁郁的样子,更是心情愉快,想也知道,秦如轲从自己的亲卫手下脱身,必然是费了番功夫。 “我一夜没有闭眼,出宫调兵,击溃了贤王在宫外接应大皇子的援军,又回宫救下十皇子与太后,怎么三殿下领着兵卫在合康宫外毫无动作?” 秦如轲眉间显出十分怒色:“莫非是忘了你我的约定?忘了我托你守好合康宫?” 秦澹若听他提到贤王才知道,贤王竟然在两天内招到了人,原来秦如轲出宫是为了对付贤王的援兵。 不过他也没什么愧疚。不管秦如轲的打算是什么,他容不下十皇子是真,秦如轲不愿意下手杀十皇子也是真,他们注定殊途,而赢的人只能是他。 “世子这话奇怪,我何曾与你有约定?你联合太后谋杀父皇,我与大皇兄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却还是被你得手,甚至大皇兄也死在你手上。” 秦澹若只管胡编乱造:“安平侯一案,倚翠馆的桃仙还活着,我已问出,秦玄淇并非父皇血脉,你欲扶持一个外族血脉上位,其心可诛,今日我便要除去你这贼子。” 桃仙的确还活着,甚至原先他们还约定,由桃仙指证十皇子非是皇族血脉,将十皇子从玉碟上除名,让秦澹若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秦澹若现在不信了,方才在宫墙外就听见太后说什么倚翠馆是皇后经营的,桃仙自小长在倚翠馆,谁知道她会不会临时反悔,反证十皇子的皇族血统?到时十皇子为嫡,他怎么争得过? 如今他大占上风,还与秦如轲谈什么虚无缥缈的约定?自然是斩草除根为上策。 他眼中杀意一闪,抬起手,又重重挥下,做了个杀的手势:“刘校尉。” 指令已下,身后却安静。 那股寒意又攀了上来,像湿滑黏腻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吐着信子,在他耳边嘶鸣着。 这支兵不对劲,刘校尉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秦如轲的声音响起:“三殿下,你以为,你有五百人?可事实上,你只有一个人。” 秦澹若猛然抬头看他,又转过头去看刘校尉,后者脸上是一片漠然,仿佛方才说着“万死以报”的不是他。 秦澹若强作镇定道:“刘校尉收了我的私印和信物,又是我认定的妹夫,想必不会有二心。” 他想不通,这样的形势,绝对会胜的形势,刘安怎么会背叛自己?跟着自己日后前途无量,不是比当一个小小校尉好得多? 刘校尉朝着秦如轲单膝跪下:“属下不敢背弃谢将军和世子,属下亦与三皇子没有勾结,若世子不信,属下可以死证。” “不必,我信得过你。”秦如轲摆了摆手,又看向秦澹若,“你防着我,我也未必全心信你,这支兵皆是谢钧的心腹,无论威逼利诱,你使唤不动的。” 秦澹若紧紧攥拳,他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不要唾手可得的富贵,就为了那可笑的忠心? “拿下。”秦如轲淡淡下令。 身后刀兵出鞘,寒芒闪闪,似乎马上就有人用剑架在秦澹若脖子上将他生擒。 “等等。”秦澹若将手中剑扔出去,负手面对着秦如轲,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原来世子早留了一手,可世子不能动我。我已经给府里传了消息,今日巳时前我若不能回去,便会有人将阮太傅杀了。” 秦如轲眼皮一跳,抬头看去,已经辰时。 “我以为三殿下很爱重三皇子妃,不忍心动她的恩人。” 秦澹若浅淡笑了笑,那笑容又很快消失:“性命难保,无暇顾及恩情道义。” “你想怎么样?” “如今我已没有夺位的实力,只想和阿宁寻一地终老,我们会远离京城,终生不再踏入。世子为我们备一辆马车,待我们出了京城,便飞鸽传书告知阮太傅藏身之处。” 秦澹若倒是能屈能伸,一击不成,也没有多抱怨考量,只想竭力保住性命。 秦如轲思虑一番,也并非不能接受。他那辰时不回杀阮太傅的说法不知真假,但秦如轲不敢去赌,便暂且饶他一命算不得什么。 “若你一直挟持着阮太傅不放,我该如何是好?” 秦澹若知道自己糊弄不了秦如轲,便坦然道:“阮太傅就在我的别院里,我的别院也不多,世子想查,不出十天就查到了。我不会带走阮太傅,出了城后世子随便查。” 他又笑了笑:“世子若不信,你我就这样耗到辰时……” “好了,”秦如轲打断他,“这就着人带你回府,别再耍花招了。”
第60章 不疑 阮云禾倚在灌木后的廊边,听着秦如轲和三皇子说话,一会儿心沉到谷底浑身冒汗,一会儿惊诧得好似踩在云上。 父亲还活着? 她愣着神,似笑又不敢笑,用来掩着口鼻阻隔血腥味的帕子何时落在地上也不知,只觉自己刚遭人扔下寒池,又豁然被捞上云端,总有不真实的感觉。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个好消息,刚刚被秦如轲叫去嘱咐话的荷霖又满面喜色地走过来:“小姐,世子说,夫人也无事!” 荷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对世子无故提到多年前故去的夫人感到奇怪,但是世子总不会骗小姐的,只要是好消息,她一概转述了就是。 “当真?”阮云禾身子一歪,一把抓住了荷霖的手,沉寂了几天的眸子总算绽出了光彩。 “小姐尽可放心,是世子原话。” 荷霖也高兴着,见小姐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拭:“小姐这几天流了太多眼泪了,这会子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别再哭,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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