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舟被他搀扶着出了门,这才看到自己多日来所住的小屋。 正在这山顶最高处,一处悬崖之上。 清虚观是个小观,观里总共只有两个道士,连个香客也没有。 可能将观建在此群山之巅,又岂是寻常庙宇? 屋外有一个藤椅,李辰舟慢慢坐在上面,看着云海绿林发呆。 素元蹲在一盘摘青菜,瞧见他一脸迷茫之色,不由道:“殿下您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李辰舟坐在椅子上咳了一声方道:“不必叫我殿下,你既拜了云峰道人为师傅,我们便是同门。唤我一声师兄便成。” “哎!师兄!”素元脆生生地叫道,“师兄能醒过来,师傅的心情都好了!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么长时间,师傅整日里阴沉着脸,唉声叹气的,总是骂我,我被骂的可惨了!” 李辰舟扯了扯嘴角,算是露出一点笑来。 云峰道人这个不靠谱的,骂起人来确实气人。 素元瞧着面前这人,虽重伤在身,懒懒地躺着,却一身气度华贵,面目清浅如画。 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半晌才问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拜入师傅门下的?” 李辰舟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大概是五六岁吧,一日在宫外遇到他,他就缠着我非要当我师傅。” 素元一脸同情又崇拜地看了看他,这么小就跟了这个不靠谱的老头为师,居然没有被教歪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说到此,他又问道:“那师兄可还记得你的拜师礼是什么啊?” 他跟着师傅这么久,一直还没想好要送什么拜师礼给师傅。 李辰舟道:“便是我身上的剑。” “啊?” “他送我这把秋水剑,我拜他为师。我那时候年纪小,极喜爱这剑,便只好答应了。” 素元无语,感情师傅是哭着喊着要收的徒弟啊。 “那师傅都教了师兄什么呀?师兄的武。。”说到武功,小道士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他偷觑了一眼,果然李辰舟一张脸更白了。 素元暗暗后悔,忙自转移话题道:“我一直以为师傅是个流浪的老道士,没有坐观,哪知道师傅居然还有个这么厉害的观呢!想起去年跟着他东奔西跑,实在是累坏了,若知道师傅有这么个观,便该早点。。。” 小道士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他瞧见对面李辰舟的面色越来越白,简直像透明一般。 彷佛戳戳就要破了。 素元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提武功的事啊?怎么师兄瞧起来像是伤心过度的样子? 他方要上前关心,哪知道李辰舟已在藤椅上转过身来,眼睛里满是迷茫和惶惑。 单薄无血的嘴唇轻轻掀开,声音颤抖地挤出两个字来:“去年?” 素元被他的模样吓坏了,扔了手中的菜就要赶紧跑去找师傅。 哪知李辰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道:“去年?” 素元被吓得要哭了,哭丧着脸道:“对呀!这不是去年春节刚过,师傅来了上真观,瞧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收下我当徒弟的么。” “如今是哪一年?” “宁和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九啊。” “我昏迷了多久?” “师兄是去年五月初被送到这里来的。送来的时候你就是昏迷的,这样算来,至少有一年零一个月了吧!” 李辰舟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什么!他居然昏迷了一年多?! 这几日醒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昏迷了两三个月。 可若是一年多了,秦小良是否为他担心了?是否怪他不守信?是否。。 想到此,李辰舟霍地从藤椅上立起身要走。 不想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这种六月天气,居然还穿得异常严实。 正是当今皇帝陛下。 李辰舟一愣,师傅说他这两日会到,只是不想悄没声息地突然出现了。 平日里他行到哪里,都是呼啦啦一帮子人围着,哪像现在,只有一个人。 皇帝看见他,皱着眉头冷冷道:“你自小朕就命你多看些书少舞刀弄剑的,却从来不听,背着我也要偷偷地练。怎么样,如今差点连命都丢了!” 不想许久不见,他上来又是一通训斥。 素元见状,忙缩着脖子溜了。 李辰舟也冷了脸道:“您不必生气,如今倒是随了愿,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连个寻常男子也不如了。” 皇帝明显呼吸一窒,半晌才开口:“为人君者,武功只是下乘,权利才是上乘之道。凭你的身份,非要学一些也可以,用来强身健体也就够了,否则养的那么多的护卫与大臣是干什么吃的。记住了,凡事不该你亲自出手,你只需坐在一旁看着就是,这才是上位者。” 李辰舟闭着嘴不说话,只是那表情显然很是不赞同。 没一会便开始咳嗽起来。 瞧见他咳的腰都弯了,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干干地道::”虽说是夏日,此处到底在风口里,不能久吹风,速速进屋去。“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语气重了些,他想要缓和一下,便伸出手不自然地搀扶起儿子的胳膊来。 方碰到,李辰舟一愣,想起刚受伤时,那个一直握着自己的那张大手。 那大手没日没夜地握了两日,一刻都没有松开。 父子两这么多年,居然以前从未有过如此肢体接触的经验。 一时皇帝也有些尴尬,但好歹没有松手,将儿子扶进了屋子。 李辰舟方坐下,皇帝熟练地端起一旁的水壶,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接过来,小抿了一口。 刚见面时的紧张气氛突然就和缓了下来。 只是两人谁也没开口。 李辰舟一杯水喝了许多口也未喝完,皇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可是屋子只有一点大,左走几步,右走几步便也到头了。 他只好趴在窗户边上,看外面重山连绵。 好一会开口道:“这里风景不错,只是爬上山来,费了好些气力。” 李辰舟这才放下茶杯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皇帝转过身来,面色缓和了许多:“自然是带了许多,我从不置身冒险。你别担心我,那些刺客都已经抓到了。” “只是伤你的人,那帮混账却一直未曾找到。若是抓到他,定将他凌迟,族灭九族。” “刺客是些什么人?” 皇帝不欲细说,只是道:“不过是些乱臣贼子,只是不想这些人居然在朕身边安插了十几年的棋子,能忍这么多年才动手,也是能耐。” “乱臣贼子?他们杀了陛下您,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还能抢了这天下去不成?” 皇帝立在床边,脸上现出疲惫之态,半晌方开口。 “我新朝百年前马上得天下,立国之初,朝局动荡不安,国本不祚,民生也是近些年才安稳一些。可你以为一切都安稳太平了吗?实则不过是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内部波涛汹涌。” “放眼望去,外有强敌西莽虎视眈眈,内有士族门阀结党营私把持朝政。虽不用受战乱之苦,但民生凋敝,百姓生活艰难。朕上位之初,试图推行新政,岂知其中困难重重,满是阻碍,朕没有那个魄力,不得不放弃,可为此也得罪了不少权贵。” ”他们不需要谋朝篡位抢天下,只需要一个听话,能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一个皇帝就够了。“ 李辰舟这些日子呆在苍阳府,所见所闻,自然感受到百姓的生活似乎没有朝堂上听来的那么幸福。 就像秦小良所言,不光大家生活艰难,苛捐杂税也是繁重异常。 李辰舟自小离开新朝,这还是此生第一次与父亲谈起朝堂之事。 他从不知他作为一个皇帝,平日里冷脸呵斥,要风得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和生不由己。 他想起少时,每次去见父亲,父亲都总是冷着脸,一脸烦闷。 对自己呼来喝去,动则训斥,他以为是父亲不想见到自己。 “身为帝王,便不必左顾右盼,只需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天下百姓就行。”李辰舟道。 ”团儿,“皇帝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儿子,一双威严的目光中却是无奈和心酸, ”我不是父皇最聪明的皇子,只是因为老实本分,哥哥们都夺嫡失败了,这才轮到我。可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我没有能力和勇气与这世间抗衡。“ 李辰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在他心目中威严的皇帝,今日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不知为何,因为说出这样的话,皇帝没有变得卑微,反而更像一个父亲。 他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心中升起异样的酸涩。 “团儿,你与我不同。你自小聪颖异常,又性格桀骜刚强。我做不到的事,你一定可以。” “做了皇帝,便不能让人看透你的喜怒哀乐,不能让人知道你的喜好与厌恶。我知道,这条路异常难走,你会孤独,会寂寞,会成为众矢之的,会当成孤家寡人。但是你也会是那最尊贵的帝王,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权利的中心。” “朕的五个儿子中,只有你可以替朕完成这些未尽之事。” 李辰舟一时心中激荡,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五个儿子? “想必您早就已经忘记圆儿了吧?” 听到圆儿的名字,皇帝一张脸刷地苍白一片。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有五位皇子,可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他曾经有六个儿子。 李辰舟记起那个小男孩,他的亲弟弟,名唤圆儿。当年和离珠一般,喜欢整日跟在自己身后。 记忆里的圆儿还只有小粉团一般大,连走路都跌跌撞撞得不齐全。 那日是他生辰,宫人们准备了许多精致的点心和吃食。 圆儿午睡方醒就跑过来找哥哥。 他自小肠胃不好,宫人们管得严,到了哥哥宫里看到桌案上五颜六色的点心,可怜巴巴一个劲的咽口水。 李辰舟瞧他可怜模样,瞒着宫人给他喂了一块芙蓉糕。 那原本准备给他吃的糕点,被他亲手送进了弟弟的嘴里。 而后满地的鲜血,自那小粉团一般的人口中吐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可以吐出这么多的血来。 圆儿抓住哥哥的衣袖哭道:“哥哥,我肚子疼。” 他那时束手无措,只能一个劲地将弟弟抱在怀里。 感受着圆儿软乎乎的身体慢慢冰冷,而他鲜活的生命在手中慢慢流逝。 想到此,李辰舟浑身剧烈颤抖,双目血红,瞧着竟是像要滴出血来。 弟弟的血染湿了他的衣襟和双手,那温热的触感至今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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