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吴谟知道自己是保不住了,赵究先前的小打小闹,不过是逼他一个一个剪除自己的羽翼,不然数罪并罚他也讨不了好。 然而如来佛的掌心终究太大,也怪他多年来藐视皇权,为了彻底斩除赵究这个“不听话”的小皇帝才如此行事大胆,到底是将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跪下,沉痛道:“臣,愧对陛下,愧对百姓!万事皆是臣一人之过,利欲熏心,罪不容诛,但求陛下留得幼子老妻……” 赵究自屏风后走了出来,环视了一圈众官,众人皆是低垂着头,起身迎候圣驾。 跪地的吴谟还在哭诉,彷徨老人须发皆白,和街边老乞无异,令见者心酸。 赵究道:“朕承继大统以来流言不断,内外因此事蠢动不安,如今乾坤已然清朗,吏部内阁首辅吴谟背离君主,挑起万民动乱,罪大恶极,将其罪责昭告天下! 吴谟,你恃多年劳苦,求朕放过你老妻幼子,然此乱国之举,何尝不是戕害天下人的老妻幼子,过往功绩换得高官厚禄,却填不住你的贪名图利之心,不引以为戒,人人皆可叛国,朕以何治天下?传朕旨意,着吴家九族斩首于午门! 指挥佥事张凭云无辜殒命,其军户升为千户,由其弟张乘风继承,其妻追封诰命,夫妻送归故乡安葬。” 在堂众人无不齐齐下跪,高呼圣上万岁。 为张凭云辩冤的话说完,沈观鱼就退出了堂外,但为防再次传唤,沈观鱼在外边等到了案子结束。 当叩拜声响起时,沈观鱼才知道原来赵究也在,三司会审并无审判权,最后还要皇帝拿主意他亲自坐镇,看来是迫不及待要将吴谟彻底打倒。 沈观鱼心头巨石落地,心底皆是空茫,如今张家的冤屈已散,她再和齐王府促成了和离之事,也该回江南老宅去了。 案子审完了,官员们纷纷退了出来,沈观鱼落在最后,也迈步正想离去。 康业公公却出来阻住了她的去路:“世子妃,陛下有请。” 沈观鱼迟疑地看着康业,到底不能违抗圣命,转头又进去了,堂中已经无人,她被引入屏风之后。 “见过陛下。” 赵究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沈观鱼垂手避开,始终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他也不恼,让沈观鱼坐下,由着她拿那细白的一截颈子对着自己。 “朕对张凭云和你妹妹的安排,可还满意?” 说到妹妹,沈观鱼眼见低落了下来,“斯人已逝,死后哀荣也看不见了。” 她不是沈落雁,更无意为他们争什么哀荣,赵究又何必问她满不满意。 “可知朕为何召你进来?” 沈观鱼眸光一颤,缓缓摇头。 “夏昀被你打发回来了。” 原是这事,沈观鱼松了口气:“丧事已毕,不敢劳烦那位公公,他该回宫里才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你给他取了名字,为何不留用,是不想同朕有太多牵扯?” 赵究一语中的,沈观鱼无话可说。 她知道赵究的心思后,有些情不得不承,那时还能安慰自己和他利益相同,现在若还牵扯过多,就算不清了,她的腰板也直不起来。 “你还打算回齐王府,做一个恭顺的儿媳?”赵究明知故问。 “臣女会与世子和离,回江南去。” 他干脆道:“和离可以,回江南不行。” 沈观鱼诧异地抬头看他,想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才发现赵究亦一直盯着她,眼里尽是的乾纲独断、势在必得的锋芒,这句话不是商量,是告知。 沈观鱼心口一窒,感觉到他要用强权压人的意思,她整个人不大自在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为何臣女不,不能回江……” 赵究朝她走来,接近的人气势太盛,沈观鱼直觉催动了理智,匆忙跟着起身,脚步想要后退,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控制不住地慌乱让她额头渗出了汗,使劲想要将手抽出来,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反而让攥住的手上滑,强迫着与她十指相扣。 “只是和离就算了吗,你不想报复齐王府?朕可以赐旨让你和离,更能惩治齐王府,往后亦能做你的靠山,为何要回江南去?” 赵究说一句,逼近一分,低声慢慢诱哄,那溪水山石似的声音凑近到了耳畔,沈观鱼颤颤撇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可她不会给自己细想的机会,终究不想屈从他的强权,干脆地跪了下来:“陛下恩德,臣女感念在心,但观鱼身份实在欠妥,更不敢生攀附之心。” 扬起的面容娇美,眸中都是凛然。 他低头凑近:“朕给你这个胆子,如今后宫空置,你想住哪间殿宇?尽可说来。”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天下这么多好门第好样貌的女子,总有喜欢的收归宫中,臣妇不过是将成为一介下堂妻,身份鄙贱,不敢当陛下美意。” 话中尽是拒绝之意,赵究的手又收拢了一分,沈观鱼疼得“嘶”了一声。 那矜贵的眉眼笑着,眸光却冰冷,嘴上说起无赖话:“朕也想不明白,天下女子这么多,怎么偏偏就看中了你,打江南起着实念了好几年,天子富有四海,若这点执念都不能满足,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你道是也不是?” 沈观鱼一噎,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凭什么他喜欢自己就要和他试试,这皇帝当真无德。 他扬眉道:“你心里在骂朕!” “绝无此事,臣女不敢。” 赵究不和她斗嘴,干脆问道:“真的不肯跟朕?” 沈观鱼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看着纳入掌中的纤纤玉手,漫声问:“若朕执意如此呢?” “陛下执意如此,不怕世人称您一句‘奸夫’,臣女却当不起那句‘□□’!” 他面色彻底寒了下来:“齐王府之事也不必朕帮忙?” 沈观鱼不想多欠他什么了,说道:“臣女自己可以。” “好……”他松开了手,沈观鱼极快地缩了回去,手上被攥出的红痕都没细看。 “陛下若无别事,臣女便告退了。” 沈观鱼急切离开的模样看在眼里,赵究坐回原位,今日打倒吴谟的那点子快意都消散不见了,目色沉沉地朝她摆了摆手。 沈观鱼如蒙大赦,起身匆忙就要走出去。 “沈观鱼,”他盯着那站住的背影,“在朕这里,你随时有后悔的机会。” 字字都要钉在人里去,沈观鱼匆匆行了一礼,消失在屏风的另一边。 这时暗卫方到赵究身边,低声回了一件事。 赵究指尖点在了紫檀桌案上,声如金石。 沈观鱼既拂了他的意,那就等来日求他吧。 “盯紧了,到时候了就传旨。”他吩咐道。 作者有话说: 赵·不值钱·啾啾 距离文案剧情还有2章感谢在2022-07-15 17:05:21~2022-07-17 09: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朱生豪的小迷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生豪的小迷妹 5瓶;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放妻书 从大理寺回来那一日, 沈观鱼疲惫得很,倒头睡了个很长的觉,起身时, 徐脂慧早在厅中等得不耐烦了。 “你终于醒了,我不过在厅中喝茶, 那齐王府的仆役就来送了十回的口信,真是烦死了。” 她还在梳妆,徐脂慧就闯了进来。 沈观鱼以世子妃之身, 在三司会审的大堂上为妹夫申冤的事也传遍了京城, 徐脂慧闲得很,自然想来听听更多的热闹。 但沈观鱼嘴紧得,徐脂慧问了几句也问不明白,到底事关她妹妹一家,她也将看热闹的心思作罢, 开始撺掇她出去玩。 “观鱼,你要在沈家待几日啊?这么闷在家里也不好,我带你去华章园玩吧!” 她摇头:“我还穿着孝呢, 哪都不去。” 齐王府的消息也不停地送过来,不过是指责她莽撞行事, 没有为人妇的本分, 若是申冤不成, 牵累了齐王府云云, 还问她究竟什么时候肯回去。 左右不用王妃亲自动嘴,派个人一天八百遍地问。 析春在旁传着这些口信, 小心地瞧着小姐的面色。 徐脂慧替沈观鱼开了口:“真是一家子废物!男的全不顶事, 女的假面刻薄, 我说的, 你就照这么回。” 析春瞪大了眼,用眼神请示沈观鱼的意思,她只摇摇头。 她又问:“那小姐,咱们还回齐王府吗?” 徐脂慧听出来了,析春这话的意思,看来是沈观鱼主动离开齐王府的,她终于想通了吗? “不回!别回。”徐脂慧品拿起梳子给沈观鱼梳理起流云似的乌发来,亲亲热热说道:“沈观鱼,你要敢跟那孬人和离,我还敬你是我姐姐!啥也别怕,妹妹给你撑腰。” 沈观鱼自然要和离,但这事未成,她不会和谁随口说出去。 不过她倒真有一件事要请徐脂慧帮忙:“你可知道京中今日有什么声名鹊起的神医?” 沈观鱼不止要同赵复安和离,跟齐王府仇她也没打算放下。 让齐王妃和赵复安一起难受还不会怀疑到她身上的法子,自然是想到了。 “你一时问起,我自然想不到,不过打听起来也方便,但这事还是长公主的消息灵些,”徐脂虎压低了声音,附到沈观鱼耳边悄悄说:“她觉得自己年纪有点上去了,养颜汤药之类的没少喝,天下名医但凡能请到的,都去过公主府。” “长公主……”沈观鱼想起那日的缬姝楼,就忍不住想起赵究,心绪又烦乱起来,“你之后有同长公主说清楚了吗?” 徐脂慧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说了,长公主比起生气,更加好奇陛下同你说了什么,你要是肯去满足她的好奇心,说不定她更乐意帮你。” 那沈观鱼宁肯自己麻烦些。 “陛下那日说的是正事,今日你也看到了,就是陛下给的空印文书让我去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脂慧撇了撇嘴,觉得没意思。 等梳洗过,两人一道用起了早膳。 “还未问你,都成亲这么久了,过得如何?” “就那样,婆母倒还好,就是屋里多了个哪哪不顺眼的男人,我都不爱待了,你今夜就留我住下吧。”徐脂慧说道。 “你是嫌我一个人挨骂还不够?” “我陪你一块儿挨嘛……” 用完早膳又说了一会儿话,沈观鱼好生地把人劝了回去。 回来时屋内站着一位少年,银饰面纹、诡异神秘,闷热的夏天里看一眼,能生出战栗的阴凉感来。 正是在流窠巷和齐王府偏门遇到的那个苗疆少年,他正打量着这间屋子,伸手朝帐上挂着的五毒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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