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和太子的事败露,太子往后不能占有我了,我失了靠山,也暴露了和李延的往来,为求得一命,就会投向你的怀抱,以求庇护?” 她看着袁值,一张娇面露出鄙视的冷笑。 “你倒是说说,你本是什么打算的?令我诈死,瞒过皇帝,往后隐姓埋名,做一只受你圈养的笼中雀?你这阉人,你坏了我的事,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地充作好人?想做什么,你来便是,当我会怕吗?” 袁值的眼皮子抽跳,目光慢慢转为阴冷,却仍未应声。 卫茵娘显是恨极此人,也或是真的不想活了,冷笑着挺胸向他靠去,继续羞辱:“你不就是想睡我这具皮囊吗?有什么可遮掩的?多年前,我还在教坊作歌伎,第一回遇你,你看向我的眼神,直勾勾若要剥我衣裳,我便知你是看上我了。趁着我还有几分姿色在,你若睡得动,拿去好了,就在此地也是无妨。但我告诉你,不管你在外面如何位高权重叫人害怕,你在我这里,就是一个阉人!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袁值目中如有暗流涌动,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他自卫茵娘面前站起身,居高俯视着地上的女子,她此时已是闭目。 他缓缓点头:“既如此,恕我得罪了。” “来人。”他朝外唤道。方才那二卒重又入内。 “上刑。” 他的目光落到卫茵娘那一双如若新剥青葱的纤手之上,冷冷地道。 傍晚,六街暮鼓响起之时,袁值再入紫云宫。此时韩克让恰刚从里面出来,因为还是没有得到下属裴萧元的下落,方遭受到皇帝的训斥,此刻未免沮丧,正思忖着皇帝何事如此焦急要催见人,一向稳重的这个下属又到底去了哪里,迎面遇到袁值来,见此人神色凝重,步上宫阶之时,目光落地,似也怀有心事,竟连他走出宫门也未察觉,倒是少见,便停了停脚步。此时袁值才看到他。因这二人平常也无往来,这里碰见,略略点头,也就各自走了过去。 袁值走到宫门前,扭头,又看一眼匆匆离去的韩克让,随即收拾心绪,入内求见。 皇帝坐于外殿,正披衣在阅奏折,见他来,停笔,抬头问:“可愿意说了?” 袁值当场跪地叩首:“奴无用,已施加重刑,却未能审出半句话。那秋娘已受不住,昏死过去,怕陛下这边在等进展,故暂停用刑,先来向陛下回禀。” 皇帝沉默片刻,再问:“此事,你如何看?” 袁值迟疑了下,道:“陛下既问,奴便斗胆进告。此女貌似柔弱,实则心性硬铮,已对她施加拶夹,十指连心,莫说妇人了,便是寻常男子,也少有能抵住不松口的。以奴看来,她仿佛求死心切,便是再上十倍酷刑,怕也是无用。” 皇帝冷冷抬目望去,“原来如此。但莫非你是忘记了?朕走之前,是如何交待的?” 袁值急忙再次叩首:“陛下之言,奴岂敢忘。奴以为,此女如今留着条命,对李延那里的事,将来或还是有些用的。” 皇帝点了点头,“确实。不过,朕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此前主张处死的人是你,今日要朕留命的,怎又是你?” 袁值猛一停顿。 “你向来下手不会心软,这也是朕重用你的原因之一。” 皇帝搁笔,面上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怎的今日,你就怜香惜玉了起来?” 袁值额上浮出一层薄薄水光,片刻后,咬牙重重叩首:“奴蠢钝至极,竟妄想在陛下面前有所隐瞒。此事奴确实藏有私心,罪该万死!” “说!”皇帝冷冷道。 “多年之前,奴还只是营造监下一小吏,随人赴了一场官宴,无意遇到此女,当时正是长安当红歌伎,一曲毕,声动四座,那时奴便……” 他顿住,自己亦是说不下去,只羞愧欲死,不住叩首,冷汗涔涔不绝。 皇帝看他半晌,淡淡地道:“朕还以为是何事,不过如此。男子活于世,酒色财气,总是要沾一样的,否则,便是手握通天之权,又有什么意思?一个女娘罢了,你看上,待日后李延伏诛,领回去便是了!” 袁值惊呆,未料此事皇帝竟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反应过来,心有余悸,仍在砰砰地跳,定住心神,再三地叩首谢恩。 皇帝拂了拂手:“你再给我去叫个人来。” 天黑时分,裴萧元和絮雨归来。 他今早出门,骑的是宝马金乌骓,这个白天,他将宝马让给她骑,在西山周围放马纵行了半日,后腹中饥饿难耐,一番寻找,总算寻到一山寺,拍门求斋,二人以兄弟相称,入寺用了斋饭,虽只是面筋、芋苗、萝卜、蔓菁等物,却颇为可口,吃得甚是香甜。用完饭,留下斋饭钱,看日头也是西斜,试探问了一声,她默然,他便带她踏上归路,终于在此刻,赶城门关闭之前到了长安。 他径直再送她回永宁宅,如前些时日那样,一直伴到院门之前。 絮雨停步道:“今日多谢你。出来一天,你应当还有别事,不用管我了,你快去吧!” 裴萧元观她神情确实已是平复如初。虽知她心中伤痛必还难平,但这种事,也只能凭着时日来慢慢冲淡,一时急是急不来的。 他点头:“你也累了,今晚早些安歇。” 他唤来胡妇侍奉她就寝,看着她走进去,想起平日最会蹦跶的青头还不见露面,顺口问了一声。 他在北地多年,早也学会胡语,听胡妇讲青头午后出去买东西了,此刻为赶坊门,应也快回,便也未在意,迈步朝外而去。 今日一天不归,实是他自己也未料想到的意外,思忖衙府那边或会有事,匆匆出门,待骑马过去,忽见宫监杨在恩自门口的一道拴马桩后转了出来,笑容满面,恭声说道:“陛下命奴来请司丞入宫,有事召见。” 第52章 若说近日永宁宅中何人最为忙碌,青头排第二的话,无人胆敢自称第一。每日晨鸡初叫,天不亮他就跟着郎君睁眼,送走他后,指挥人除草筑路,为省几个钱,人手不够,便自己撸起衣袖上去干。他还要关照叶小郎君的全部所需、为郎君添置日用。最后,他还是没有死心。只要有一点点的空闲,他便停不下来,必会背着人独自持着镐头在这宅中的犄角旮旯里翻翻捡捡,刨土挖坑——说不定运气好,能叫他挖找到些从前那旧王遗漏下来的一二件宝物呢。总之,每日脚下生风,足不沾地。 今日也是如此。 小郎君这几天在宫中作画,郎君昨夜亦宿卫宫中,今天白天二人都不见回,午后,他忽然记起上回买的那一顶软罗纱帐今日到货,和掌柜约好去取的,一忙,竟给忘了,赶忙放下一切事,急火火赶去西市,不想刚到,在西市门外,被两个面貌不善、看起来像是便衣卫率的人拦下。 便如此,青头几乎是被挟持着,忐忑转入一条看不到半个人影、只容双车并行的笔直延伸往北去的窄道。 他来长安也有数月,从不知还有如此一条街巷。说偏僻,高墙外又能听到些附近坊市来的声响。壮着胆问了几遍,对方也是不答,只催促他骑马前行,走过大半,他忽然顿悟,从前听说京中有一条能从城南直通城北皇宫的夹城道,专供皇帝或是有特殊事务的亲信大臣行走,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果然,待他走完夹道,自一小门进到另一高墙内,入目所见,宫墙横亘,殿宇连绵,心知此地便是皇宫。 这是他从前只敢在梦里痴想的好事,然而今日,当真的降临到他头上,费解之余,他更感恐惧,直觉等着他的绝对不会是好事。 便如此,他低头垂目不敢多看半分,胆战心惊地随着一名宫监前行,在心里不停为自己鼓气,无论接下何事,他绝不能丢郎君的脸。 他穿过一面面的门,一道道的廊,一座座殿堂,几乎绕晕,最后眼前霍然开朗,发现竟被带到一处看起来像是御园的所在。此间蕙圃芝房,满植奇花异草,花香草气随风弥漫,芬郁沁人心脾。一路香蔼钟鸣,花木掩映,当中间或缀着一二玲珑亭台。又一处以碧篱隔开的芳草囿地中,竟还悠闲地走着几只被视为祥瑞的白鹿和仙鹤。 青头一时连恐惧也忘记了。 他此前以为自己跟着阿史那王子去过的地方,已足够他将来回去吹嘘,今日方知,此间才是人间仙境,忍不住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忽又看见前方有片水池,在莲蓬碧波的尽头处,一座石舫样石台之上,筑有水榭,四面窗牖半开,清风拂过,隐约可见窗中紫纱飘拂,内中应当有人。 一名立在水廊上的宫监搜过他身,随即领他过去。走到近前,只见水榭四周柱壁雕镂,窗牖有着绮疏的花纹,门上高高挂着一幅他认不出字的匾额,入内,当中有张绿檀银平脱坐床,上面靠坐一名老者,他穿月白色的常服,腿上盖着一副薄被,低头在阅书卷,两名面貌清秀的小宫娥跪在坐床两侧,正为他轻轻捶着双腿,全然是宁静祥和的气氛。 应是听到脚步声动,老者抬起了头,慈眉善目,面容消瘦,带几分病容,更显得和蔼可亲,一看便是好人。 宫监躬身行礼,口中轻声说道:“陛下,裴府的人到了。” 青头本早已看呆,此刻顿悟,心跳得险些没蹦出喉咙,慌忙跟着行礼。 从前也没人教导过他见到皇帝该如何行礼,手忙脚乱,整个人乌龟似地趴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不停叩头,才叩几下,皇帝那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便响在耳边,叫他平身。 青头大气也不敢透,怎敢立刻起来,依旧趴在地上,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朝前偷偷瞧了一下,见坐床上的皇帝仿佛对自己颇感兴趣,把手上的书也放下了,起身盘腿而坐,正端详着他,一吓,慌忙又垂目,一动不动。 皇帝问:“你便是青头?” 青头磕头如捣蒜,连声应是。 皇帝呵呵地笑了起来,招了招手,“不用怕,过来,好叫朕看清楚些。” 青头如坠梦雾,看皇帝好似当真,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张银平脱坐床前,挨着床沿跪在铺于前的一张地簟之上。 “抬头。” 青头依言惴惴抬头,见皇帝打量自己几眼,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地道:“果然机灵又乖巧,一看就是好孩子。” 青头做梦也未敢想会有如此一幕,激动得热血沸腾,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怎知道小人的?” 他的模样惹得小宫娥忍俊不禁,掩嘴偷笑。青头面红耳赤。皇帝微微皱眉,小宫娥慌忙止笑。 皇帝没答话,又命小宫娥去取糕点。两人应是,起身飞快走了出去,很快抬着一张黑漆食案入内,上面有只银水瓶,还放满各式精致糕点,都是宫中样式,摆作花状,装在精美的小牙盘内,煞是好看。 小宫娥将食案摆在青头身前,皇帝拂手,二人躬身退出,带上水榭的门,内中便只剩下皇帝和青头二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26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