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她,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得罪恩人。 明怜起身,弄出动静。 “你要出去?” 公子姒昭顿了顿,缓声。 他慢悠悠话音落下,不知为何,明怜有种慌张。像是骨头缝里钻出的慌意。 可他那么温柔,并没有恐吓她。 所以,她害怕,慌张,是因为害怕玷污了公子姒昭的车马。 明怜的胳膊没有力气,抬起来就是颤抖,但执意抬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马车内的装潢,接着,摇摇头,蹙眉,露出难堪。 全程,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晕晕乎乎的,但她总是如此,有着一股立着脊梁的劲,再卑微,也有一份执。 姒昭明了。 他却道:“就待在这里。” 明怜对公子姒昭露出可怜的神情。 只是,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他似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有多余的地方供你待。” 闻言,明怜顿感惭愧。 外面还下着暴雨,公子姒昭救她,把她带到最近的避雨场所,她却还在要求公子姒昭做更多的事情。 他是那么尊贵的大人物,做到现下这一步已经是屈尊降贵了。 想到这里,明怜低头,要跪下行礼。 拜谢公子,救命恩人。 可她没有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明怜心中懊恼,焦急。 她还没把黑商的具体事宜告诉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不知道沾安村的黑商与村民互相勾结。 怎么办。 不能让那些黑商逍遥逃跑。 明怜急,视野模糊的眼睛盯着公子姒昭,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公子姒昭好像能洞察人心,听取心愿的天神,他忽然温声对明怜道,“你在苦恼黑商的事情?” 明怜赶紧点点头。 手下意识伸出,出于寻找救命稻草的心情,但却在半空停滞。 她不敢碰公子姒昭。 姒昭瞥了一眼,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血淋淋的伤痕。 看来,很疼。 她大可安心在车马中睡去,却在惦记黑商的事情。 姒昭歪头打量她片刻,看着她露出焦急无助,才温声,“不必担心,我会彻查,还你一个公道与安定。” 不待明怜做出反应,公子姒昭道,“你且休憩。” 是上位者的命令。 明怜低头,心中来不及铺开忐忑情绪,受冷后昏胀疼痛的胸腔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姒昭看她一眼,转头,撩开帘帐。 公子矜贵,离去的背影有着浑然天成的疏离,好像万般事物都在他脚下,不会多看一眼。 “……” 暴雨一时半会儿无法止息。 硕大雨珠与狂风扑打而来。 “公子?您出来了?”庆谷惊讶瞪大眼睛。 “怎么?”姒昭语气温润,平静。 庆谷挠了挠头,“那女子就这么放在您马车中了?” 姒昭反而不解地看向庆谷,好像不理解庆谷在疑惑什么,他温温和和道,“路遇求助臣民,本公子怎能不帮?” “这样么。”庆谷有些呐呐,是他想错了。 不过,说的也是,他们公子又不是禽兽,那女子状况那么差……他真该死,怎么把公子往那方面想,公子文雅,又不是野蛮之人。 “庆谷,为她派医师。”姒昭平静吩咐。 “是!”庆谷立即跑到车队中传话,片刻后回来,带了油纸伞和帕子。 大老粗爷们撑开油纸伞,挡在公子姒昭头顶,为他遮掩暴雨,又把干干净净的精致帕子递给公子姒昭。 “公子,擦雨。”庆谷殷勤道。 “你倒是殷勤。”公子姒昭笑了笑。 “天子派我来当公子的卫士,我可要保护好公子。”庆谷道。 他其实是大潇王朝的上将军,此次公子姒昭彻查各地腐败,天子直接派了统领三军将士的上将军来当公子姒昭的卫士长,公子姒昭的地位不言而喻,外人都觉天子待公子姒昭极好。 姒昭笑意微淡,黑眸中阴沉冷意掠过。 但无人看出。 他是那么清润,矜贵,又受天子宠爱,天之骄子,待属下臣民随和。 庆谷道,“不过公子,我也惊讶,您竟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知公子醉心政务,但公子也要成家立业啊。” “不是时机。”公子姒昭摇头,嗓音略微沙哑。 庆谷以为是政务的原因,道,“政务是政务,家事是家事,公子,天子那边也催得紧呐。” 姒昭没有理会,他温润含笑,似乎好脾气地不在意。 暴雨砸在油纸伞上,被挡住了。 他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 很冷的雨。 姒昭摩挲了下指尖,水珠从他瘦削指骨缝中滑落。 他温润的身影立在暴雨中,冷戾闪电在滚动的浓重暗云中钻出,划过,炸开,映得公子姒昭肌肤白的发冷,阴森森。 接着,公子姒昭对卫士们道,“把沾安村的黑商抓起来。” 他冷冽嗓音浮现杀意,无情。 “立法场,择日斩首。”
第4章 生根发芽 ◎想要留下来◎ 明怜梦到,她变成了荒芜中的一个疲惫行人,衣衫褴褛,竭尽全力奔跑。 跑! 快跑! 身后有形容可怖的野兽在追赶她。 长夜漫漫,人心惶惶。 她心悸到极点,身上虚汗淋漓,苍白着脸不能停止地奔跑。 所幸,她寻找到了方向。 高高的,皎洁的明月挂在浓稠黑夜,照亮了布满暗色的荒芜。 月亮升起,于是,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阴影藏在光亮后方,那光亮如此皎洁,温柔。 她奔跑着,追随着月光。 月亮那么高,那么尊贵,落在她身上的光线却一点不刺眼,温柔静谧。 月色像在怜悯,普度众生。 明怜在剧烈的心悸疼痛中睁开眼睛。 室外光线明亮,已是晴日白昼。 温暖柔软的衾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发出柔柔声响,看到四周陌生的环境,明怜浑身一僵,娇美脸庞上情不自禁蹙起好看眉梢。 出于自护的本能,她当即就起身,柔软纤细的腰肢好像轻轻就会被折断,她葱白指尖捻住,轻轻扯开床帐上剔透莹润的粉晶珠帘,轻手轻脚离开原处。 陌生的地方总会让她想起她常常颠沛流离,醒来便到了别处。 贱奴卑贱,任由宰割,哪有掌管自己身处之地的自由。 何况,柔软温暖的床榻是她这个贱奴不能待的地方。 僭越了,背后也许有更大的祸事等着她。 一身形健硕的女子穿着干净的长袍,头发像男子一样竖起来,正支着下巴倚靠在桌几上小憩,忽然细微的清脆珠帘撞击声让她一个激灵。 大人物让她在这里看着人,可不能出差错。 “什么人!”女子大叫,睡眼惺忪中看到急急忙忙从床榻上离开的明怜。 美人绝色,柔,清,焦急地离开床榻,像慌张的狐狸。 穿着长袍的女子眼中划过惊艳,嘴里赶忙关照,“女郎,你醒了。” “这里是何处?”明怜离开床帐,只觉头晕,她喘了喘。 女医感受到明怜身上的戒备。 “怎么怕成这样。”女医疑惑嘀咕。 明怜感觉身子难受,但她耳朵现在能听得见,她仔细听着,看着。 注意到女医的细小嘀咕,明怜神色微微变化。 察言观色,唯恐得罪人。 接着,明怜对面前陌生女子露出温和的笑,“我方醒来,只觉头晕惘然,敢问姑姑是何人?” 柔柔的笑,如沐春风,直叫对面之人心情颇好。 “你身子还没好,头晕正常。”女医眉开眼笑道,为明怜介绍,带着自来熟的亲和,“女郎,我是公子姒昭为你派来的女医,可不是歹人呐。” 明怜一愣。 专门为她派的女医? 不仅是专门,而且是女医。 ……女医其实并不好找。 公子姒昭的车队皆是男子,医师估计是男子居多。 她这个贱奴,竟然能得到这样体贴细心的待遇。 明怜咬了下唇,心中泛起涟漪,莫大的感恩情绪随着涟漪加深,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情绪在慢慢浮现。 女医的声音打断明怜的思绪,“女郎,既然醒来,这药得喝。” 随着一碗浓稠苦药递过来,直冲鼻腔的苦意嚣张扑打到明怜鼻尖,苦的像是要啃掉她的鼻子。 苦味冲鼻,作呕。 是个寻常人都要慢慢喝。 见到明怜的怔愣,女医热情道,“女郎,若是觉得苦,难咽,我让小厮送来蜜饯。” 明怜回神,捧着苦涩的药汁,小心翼翼的,对女医摇摇头,“不必麻烦姑姑。” 病了有休息的地方,能喝药,这一切好不切实际。 她要珍惜。 她柔和,礼貌地对女医道谢,接着,捧起苦药,慢慢饮尽。 姿态不粗野,优雅,温和,像是在雅间楼阁中品茗一般。 药苦的冲鼻子,气味引得胃脏打打杀杀,但喝下去的时候明怜眉头都不拧。 女医有些目瞪口呆,喃喃道,“女郎好气魄……” 医者仁心,见明怜喝药如此痛快不扭捏,肯好好对待自己的病体,女医面色更是和善。 随后,女医微微皱眉,对明怜解释她的身体情况,“女郎,你身子骨太弱,气血亏空,需要大补,好好休息治疗,要是再晚一步就吓人了,因极易生病,而病来如山倒,一点都不能耽搁。” 说着,女医语气渐渐变沉,“女郎不是先天不足,都是后天糟蹋的,好好的身子骨变得如此羸弱,陈年寒疾不曾医治,劳心劳肺,未好好休息过,日后可不能再这么糟蹋了。” 明怜神情微微怔忪。 “我已开出药方,女郎日后照着此药方用药。”女医把帛纸递给明怜。 明怜指尖微颤,拿住药方。 她扫了一眼,指尖微微收拢。 她不是不识货。 她知道,药方上列举的都是好药材,能够治疗她的身子。 明怜手心发冷汗,她垂眼,声调清冷,慢慢,“姑姑,我可以不按照这方子拿药吗……能换一个方子么?” “为何?女郎是嫌弃这药方太苦?”女医不解,然后露出劝导明怜的神情,“女郎,身子重要,这些药方上的药材都是最好的,见效快,而且是药三分毒,这药方的配比已经是最佳了,再换,唯恐伤身啊。” 太珍贵了。 这些药材。 她空有药方,无处抓药。 明怜垂着眼,慢慢咬住嘴唇,缓缓松开时,唇瓣留有深深的贝齿痕迹。 “姑姑,这方子上的药材太贵了。”她难以启齿,只觉吐出了自己的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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