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问了太医周美人最想知道的问题: “周美人的脸如何?” 顾晗很轻易地察觉到周美人攥她衣袖的手紧了紧。 来的是太医院院首单太医,查看伤口时,他眉头一直是紧皱着的,闻言,他拱了拱手,恭敬回话: “美人脸上的伤并不深,只是破了些皮,仔细着些,轻易不会留疤的,倒是美人手上的伤有些严重。” 顾晗一口气尚未松,就因他后半句话又提了上来,顾晗拧了下细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周美人: “这话什么意思?” 单太医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口气。 顾晗哑声,显然知晓了答案,周美人脸上许是不会留疤,但是这手上的伤痕,却不很难完全祛除了。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周美人死死咬紧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太医给她脸上的伤口洒了药粉,刚刚才包扎起来,如今一张脸都被包在布中,她仍记得,太医说的,不能让眼泪流在伤口上。 她一双眼露了出来,如今得知脸上的伤不会留疤,周美人的理智终于回拢了些,她看向一旁被她拉着站在床榻旁的顾晗。 她记得,在她受伤时,所有人怕沾上麻烦,都离她远远的,只有顾晗一个人上来拦住了她。 在旁人要看她笑话时,也是顾晗替她挡住了那些人。 周美人鼻尖泛酸,半晌,她堪堪咬声道: “你是什么烂好人?别人不敢碰的麻烦,你全上前接着?” 她还记得中秋那日,顾晗也是拼死护住了渺美人,可惜,渺美人并不领她的情,至今,恐怕她连一声渺美人的谢都没有听见。 若非皇上表哥记了她的好,三个月不侍寝,她早不知被这后宫遗忘到何处了。 今日同样,若她也不领顾晗的情,甚至觉得顾晗看见了她的丑态,顾晗又能讨得什么好? 顾晗怔了下,才抬眸看向她,有些无奈地摇头: “你迟早毁在这张嘴皮子上。” 要道谢就道谢,非要将话说得阴阳怪气的。 而且,顾晗几不可察地眸色稍闪,她稍侧了侧头,道:“我也没有想要帮你,只是害怕你伤得狠了,太后娘娘会迁怒到我。” 她说的是实话,可也得看说给谁听,周美人咬了咬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半晌,她才憋出一句: “姑母才不是这样的人。” 顾晗又不是疯了,才会去反驳她这句话。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殿外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进来,尤其是淑妃的声音,周美人下意识伸手捂脸,却在接近脸颊时,回了神,她很小心地隔着纱布碰了下脸颊,眼中染上恨意。 顾晗只作什么都没看见。 其实,她现在心中有些隐隐的后悔,经此一事后,周美人明显是要和淑妃对上了,她今日帮了周美人,谁知会不会叫淑妃记在心中? 顾晗隐晦地看了眼周美人,也不知这件事做得值不值当? 早在刘宝林一事上,陈妃和她就有了龃龉,谢长案传来的那句话,让顾晗一直对皇后抱有警惕,如今再加上淑妃,顾晗有些头疼地抽了抽额角。 后宫只有三个妃位娘娘,似乎都和她站在了对立面。 顾晗难得有些心烦意乱。 须臾,她见周美人现在恢复了理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衣袖抽出来,轻声说:“周美人好好养伤,我先出去了。” 周美人没想到她现在就要离开,稍睁大了眼睛,许是在御花园时,只有顾晗护住了她,不免对顾晗产生了一丝依赖感,她现在惊魂未定,下意识就不想让顾晗离开。 “总归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出去作甚?” 顾晗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太后今日亲自来了,淑妃必然讨不得好,她为何出去?自然是不想让淑妃将她和周美人捆绑在一起记恨上。 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只讶然地抬头:“你的伤要静养,我在这里,只会打扰到你的休息。” 周美人哑口无声,她好面子,挽留顾晗的话说了一次,却说不出第二次。 而且,顾晗的位份比她高,她也不可能拦着顾晗,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晗离开,恼恨地捶了捶软枕,将这些情绪都记在了淑妃头上。 顾晗一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太后也转头看向她,问:“周美人如何了?” 顾晗听得出太后话中的紧张,她根本没有隐藏,她的这个身份,的确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喜怒,顾晗垂眸掩下一闪而过的情绪,轻轻服身,稍有些迟疑: “太医说,周美人脸上的伤应是不会留疤,只是手上的伤怕是会留些伤痕。” 顾晗余光扫了眼淑妃,在听见她说周美人脸上的伤无碍时,淑妃似放松了些,也恢复了稍许的底气,顾晗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只听淑妃红着眼道: “皇上!周美人既然无事,能否将阿狸继续留在臣妾身边?” 顾晗不动声色地站到一旁,容宝林就在她旁边,却没有和她说话,低垂着头,只在顾晗走过来时,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似有些复杂。 顾晗猜得到原因。 周美人不喜容宝林,多次公众场合给容宝林难堪,容宝林性子软但也并非大度的人,早就将周美人记恨上了,可今日,她却帮了周美人。 按理说,她和容宝林才是同盟,这般行为,容宝林心情怎么可能不复杂? 对此,顾晗只是安静地轻垂眼睑。 她对于在后宫和人姐妹情深,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所做的一切,都只需要对自己有利。 容宝林对她的情绪再复杂,只要利益一致,她们就会一直绑在一起,可若是利益相悖,容宝林也不可能因为二人曾是同盟,就舍己助她。 顾晗觉得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把控人心到这种地步。 而就在这时,顾晗才察觉容宝林的衣袖被勾抽了丝,似染了些许暗红,顾晗稍顿,她忽地想起,变故发生时,容宝林才是距离周美人最近的那个人。 一些细节浮现在脑海中,顾晗的眸色稍凝滞。 那时,淑妃离得较远,和几人还隔了几步的距离,周美人是要来和她说话,才会向二人靠近,这就导致,当时几人的站位该是,淑妃、周美人、容宝林,最后才是她。 当时情况混乱,顾晗才一时忘记了这些细节。 容宝林和周美人向来不合,加上容宝林位份较低,只要碰见周美人,容宝林向来都是躲在她身后垂眸不语。 顾晗不动声色地扫向容宝林被勾坏的衣袖,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狐疑——那只猫,当时究竟是奔着周美人而来,还是奔着容宝林而来? 如果只是无意,在猫扑上周美人,且被周美人吓到的同时,为何还执着地挠到了容宝林? 若那只猫是奔向容宝林,只是恰好被周美人挡住,所以,那只猫才会凶狠地想要越过周美人,但是被周美人打得疼了,才会惨叫着回到淑妃怀中。 顾晗的思绪有些乱,她觉得可能自己想得多了,但是,她又想起,今日她会出长春轩,就是容宝林特意来长春轩寻她。 她受伤时,周美人偶尔去会长春轩看望她的事,在后宫中并不是秘密。 所以,在御花园看见她时,周美人会去寻她说话,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没有她,周美人根本不会搭理容宝林。 容宝林要害周美人的理由不用想,如果容宝林真的能有让猫发狂的办法,那容宝林只需要将周美人引到淑妃跟前就行,而她就是那个引子。 当开始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她身上就会出现很多疑点。 就比如此时,顾晗甚至觉得,去御花园赏梅的那条路都是容宝林有意无意中引导着过去的。 猜测没有凭证,但顾晗的心仍沉了沉,她抬眸,似乎刚看见容宝林被勾坏的衣袖,轻拧了拧细眉,轻声担忧道: “你也受伤了?” 容宝林顺着顾晗的视线看去,待看见衣袖上的破损时,她脸色立即变了变,很快就低垂下眸眼,掩住了情绪,她低声说: “嗯,姐姐不用担心,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她情绪有些低落和复杂,若非顾晗注意到她那一刹的脸色变化,恐怕真的会以为,她没有任何问题。 顾晗无声地扯了下唇角。 这件事给顾晗敲响了一个警钟,即使她不承认,她先前也因为容宝林和她结盟,而放松了对容宝林的警惕,甚至进宫以来,哪怕受了几次伤,但也因一路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从而有些自满。 容宝林轻而易举地就利用她算计了周美人,可若今日容宝林是对她起了坏心,她可能躲得掉? ——躲不掉。 在这后宫中,无论什么时刻,都放松不得,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顾晗闭了闭眼眸,待再睁开眼眸,她又和往日一般,她很轻声地说: “回去后,记得给伤口擦些药,若不慎感染,和周美人一样手上留疤就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听见顾姐姐提到周美人,容宝林不由得心下狠狠一跳,她抬头看向顾姐姐,却只看见顾姐姐眉眼间的一抹担忧,她袖子中手抖了下,才堪堪垂下头: “……我知道的。”
第37章 顾晗不再看向容玲,她朝殿内的淑妃看去,进宫以来,顾晗第一次见淑妃这副模样,她派人请皇上来,并非是想让皇上主持公道,而是想寻求庇护。 可惜。 顾晗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皇上,若依着她当初的猜想,今日淑妃许是会失望了。 果然,淑妃替阿狸的求饶声,叫太后神情愈冷了些: “这宫中留不得伤人的畜生。” 陆煜顶着淑妃期望的视线,平静地点头:“母后说的是。” 太后手中缠着佛珠,那只叫阿狸的猫留了一条命,却不可能继续待在宫中,狸猫被宫人强制抱在怀中,许是察觉到危险,它挣扎要跳出来,冲着淑妃的方向凄惨叫了几声。 淑妃被雅络拉住,她按在地上的护甲险些断裂,她眼睁睁地看着阿狸被抱离开,在眼泪掉下来那一刹,她狠狠闭上眼。 顾晗扫了眼淑妃紧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细眉,隐隐约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寻常人养猫也只当宠物,会投入感情,却也不至于像淑妃这般,就好似将猫当作了子女一般。 位置上的陆煜不知何时起了身,走到淑妃跟前,将人扶了起来,才抬头看向太后: “母后,既然事已了结,儿臣就先带淑妃离开了。” 淑妃伏在他肩膀处,似伤心得厉害,紧紧攥着他的衣袖,顾晗还听得见淑妃压抑的抽噎声。 太后皱了皱眉。 但陆煜将人揽在怀中,护着人的姿态很明显,太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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