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顺着风吹起的帘子向外看,包家文秀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三天换了两身衣裳,连头上的珠花都没重过样子。 她低下头撅起嘴:“姑娘也太简朴了。” 新婚这么久太子从未去过春熙店,更别说留下一儿半女……以后只望着萧斌那个旁人生的儿子吗… 挽禾瞧着她鼓气囔囔的小脸,不在意地笑笑:“太子府如今是众矢之的的,女子的珠钗不知何时就让人拿去做了文章。” 美人自己窝着牛角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发尾。 她面上的笑容又淡了些,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打扮的再好,又能给谁看呀。” 平儿不说话了,她盯着自己袖口上那个粗制的织花出神,却突然听见身前的人轻轻的痛呼。 小丫鬟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给主子别耳环的手失了力气,险些弄出伤来。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她吓得要哭出来,一口一个该死。 她们自幼长在国寺,挽禾知道平儿性子偶尔急了些,却绝不是故意。美人弯了弯眉眼将人扶起,提及这两日出的各种乱子,反而安慰丫鬟叫她回京多休息些免得忙中出错得罪旁人。 想起那受伤的陈家千金,挽禾随口道: “她有个姐姐唤作陈秉月吗?” 铜镜后整理被褥的小丫头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将东西归拢到硕大的木箱中。她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在城门口瞥见的告示,眼神一变。 到了下午日头渐起,营帐也都被拆的七零八落。 贵人们的车马已经零零星星地散去,平儿正帮着太子的小厮将主子的东西送上车。 身后突然响起清朗的少年音:“你是太子妃娘娘的侍女?” 她皱眉回身,看到了个并不认识的少年。 小丫鬟撇嘴没有搭理他。 却听见对方说:“我是陈国公府家的少爷,陈秉骁。” - 王府的规矩,每每入夜前妻妾都要站在殿门口候着。 太子来与不来都要走这么一个过场。 中秋是阖宫团圆的日子,萧斌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挽禾早起时就向皇后娘娘回了话,由太子殿下独自进宫赴宴。 等前院的灯突然重新亮起时,平儿跑到了院子的门口张望。 挽禾神色有些倦怠地站在内室的门口,看着德全过来跟平儿说了些什么,再然后便看到了她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 挽禾心下定了定。 德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她笑着摆了摆手就自顾自地回了内室。 美人换好里衣在床榻中缩着,她也不知自己在逃避着什么。明明和别人做了约定,她却像从前无数次一样预演着不变的结局。 ——玩笑 ——随口的许诺 他们身边的事情那样多,又总是那样忙。 在约定时有一瞬的真心便是难能可贵,要真的执着地等下去就显得她不识趣了。 从未拥有过,何谈失望呢? 她听着太子府外有些喧闹的声音,还未过子时,烟花也放的七零八落并不明显。 美人窝在被子里勾了勾唇,第一次在国寺以外的地方过年节,原来热闹的声音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不去消想不该有的,自然就不会为之所困。 她伸手扯过一截被子盖住湿润的那一小块,像从前一样告诉自己要知足。 突然,有人掀开了被子。 容貌平平无奇的男人站在窗边,眼神中带着戏谑。 “说好了出去玩,你困了?” 挽禾看着他,看着一个她从未说过几次话的人兑现了像玩笑般的许诺。她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替她找到了一件衣裳。 “真困了?” 良久,她笑着使劲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 坊市的牌楼上挂了连串的灯笼,这些灯并非是艳丽的正红,而是暖色的橘红。在月夜间不会分外夺目刺眼,反而映的人心底明亮亮的。 挽禾站在那座人来人往的小桥上。 前面是人,后面也是人。 她没有来得及扎头发,长长的乌发就这样披散在身后,没有一点珠饰。 楚凭岚抱胸靠着汉白玉的栏杆,就在一旁看着她呆愣愣不知所措的样子。宫宴上喝了不少的酒,他如今脑子也昏沉,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定要来。 不过他一向善待自己,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去想。 “这入口有什么好看的?” 人太多了,他稍微离得远了一些就要大声去问。 挽禾站在那里,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林奇”扣上的劣质兔子面具粗粝地让她脸颊生疼,但是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润湿了那种干涩。 楚凭岚笑了一声:“你现在更像只兔子了。” 美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是她很快又抬起来,看着河岸两畔张灯结彩的茶楼。那些璀璨的星光落入她的眼睛,让她整个人都有了光彩。 她在每一个小摊子前都驻足了一会。 卖糖人的老伯用手迅速地捏出了许多惟妙惟肖的动物,她蹲在一旁混在一群小孩子里,在最后一笔成型的时候一起卖力地鼓掌。 在某一瞬间,也许是酒气上涌。 楚凭岚将她娇小的身影同记忆中的人混在了一起。 只是那个人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随手扔给附近的店家几两碎银,自己抄起一个酒葫芦就灌了下去。坊市中的浊酒太辛辣,他呛了一声,水渍顺着他的喉结滚落。 那个小兔子看累了,跑到一旁人烟稀少的街巷将面具摘了下来。 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薄粉。 挽禾在国寺时,是温婉和顺的神女;她嫁给楚凭萧之后,是温婉和顺的太子妃。她对很多人都笑过,但是她一次为自己的快乐而笑。 楚凭岚又灌下一口酒,没有说话。 小姑娘很开心,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男人觉得好笑,对于一个寻常百姓都再普通不过的庙会,哪里值得她这样。 远处一对年轻的夫妇将孩子举上肩头,那个小胖娃娃的手上脖子上全是挂着今日的“收获”;有才子摇着扇子,哄着闹别扭的姑娘。 挽禾看着他们,就转着头专注地看着。 外面的街巷太吵闹了,声音坠入耳朵,引得心脏也在砰砰地跳。 好像仗着不会有人知道,挽禾鼓起勇气说: “我好想就这样跑掉啊!” “藏进灯里火里星星里,这样谁也找不到我了!” 林奇的神色还是很平静,挽禾觉得他好像没有听清。 过了片刻,男人问:“你说什么?” 她扯着声音,用手放在嘴边:“我说谢谢你!” 烈酒入喉,楚凭萧没有细想她刚刚的话。天家富贵,无数的羁绊——她不会,也不可能离开。他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伤疤,已经淡到微不可查。 ——刀握在手里也只敢刺向自己 她蠢到反抗也不会,笨到连恨也不敢。 “小恩小惠不必言谢。” 他熟练地将酒壶塞上,拉着她穿过小巷。 在一群杂耍戏班子的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摊贩。做生意的摊主似乎已经在收拾,见到他们来之后才停了手中的动作。 那是一个阿嬷,见到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她笑着摆手:“今天的泥巴快干了,你们下次再来嘛。” 挽禾也笑着:“也许没有下次。” 她说的自然。 见她坚持,阿嬷就重新拉开了凳子支好了摊。 泥巴果然快干了,连着几次都没有成型。挽禾的手太小,甚至无法将全部的泥巴握在手中。她回身看去,男人沉默地已经捏出了一个瓶子的雏形。 那块泥在他手中就像是听话的木偶,任他揉圆搓扁,随心意变化。 美人蹙眉:“怎么我弄不好呀…” 话音未落,对方伸手过来将她的手裹在其中,顺着力气将泥巴捏成不同的形状。 她最初瑟缩了一下,可后面就沉浸在了新奇之中。 子时, 远处有老匠人端来了烧的滚热的铁水,找了一颗千年的槐树。 人们都围了过去,摩肩接踵地争相上前。 随着几声爆裂,灿烂的银灰在划过夜色的幕布在半空中绽出巨大的花。像是烟火、又像是数不尽的星星坠落在地。 是火红的,是明亮的,是鎏金的——满是银辉。 民间称为火树银花。 是最有烟火气的爆竹。 那个声音太响,她缩在角落里抬头看。绚烂的颜色让夜空又一次亮如白昼。她的脖子酸了也未曾低头。 “对了,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有没有听他说过陈家曾经的那位嫡女?” 在最明亮的一瞬,少女兴奋地看向身旁的人,他带着面具只能看见漆黑如夜的眸子。 “她叫陈秉月吗?”
第13章 大楚寻涪三十年,盛夏。 七月的济州正是阳光晴好的时节,那些隐隐约约跳动的光斑从竹林外跃进来,洒在窗户的撑杆儿上,让它剥落棕色的纹路,显出下面深深的红色。 内室没有关门,却拉着纱帐。 两双鞋放在窗边,绣花儿的那双凌乱地错着交叠在一起。 另一双是漆黑的布,看不出款式、看不出新旧。老老实实地摆在那块,让人心中不踏实。 一截玉臂突然伸出床被间,在空中挽了一个随性的花。听见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子的小曲,细细听去是在用春江花月夜的谱唱永团圆。 她一会儿便唱不动了,细细地喘着。 喘着喘着缓过来就开始笑,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她伸出手去揉乱面前的脑袋,男人的发并不顺,在根儿的地方硬的很。她听说有这样的头发的人薄情心狠,心狠尚且无从得知,至于前者嘛…… “娘娘近来可安好?”平静的声音。 美人娇滴滴地眨了眨眼睛,伸出食指斜斜靠在男人的唇瓣上。 “怎么会不好呢?”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这内室里摆的、放的、赏的、玩的都是各地搜罗来的精品。 宫中装不下了于是到了济州彰显排场。 她眼神凉凉地扫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男人长得并不算俊朗,有时细细看去还有几分苦相。她想了片刻便知道原因出在何处,只因他的上唇太薄了,没由来地招人讨厌。 “我最喜欢国师大人的嘴。” 他以为她兴致上来了,又在说荤话。她年少时待字闺中并不这样,旁人跟她说什么都红脸,碰也碰不得。 现在不过稍长几岁,就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男人摩挲着娴妃的胳膊,上面滑腻的肌肤让他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又是他也厌倦了终日的躲藏,可是总舍不得这一身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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