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玉园的侍女没见过园主发这么大的火儿, 也全呆住了, 直至萧星流又要下脚踢, 才纷纷反应过来,兔子似的奔窜而出。 萧星流胸膛起伏,因为忍着怒火,两只眼睛变得充血绯红。 “梨玉露,我不让你生孩儿,你就要离开我?” 不等梨玉露回答,他咬牙一脚踢开了最后的包袱,将它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在你心里,生孩子比我重要?” 不是这么回事。梨玉露细长的眉微蹙,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但最后又不曾说出一个字。 灯光下,只见她桃腮点红,耳珰轻曳,影子投落在一截欺霜赛雪的长颈上,明月般的珠光刺着她的眼。 “气我太甚!” 萧星流怒不可遏,伸手攥住妻子纤细的皓腕,将她从圈椅上扯了起来,梨玉露左右躲闪,挣扎着要他松开,萧星流不松,梨玉露下脚要踢他腿肚子,却被他闪身躲开,这么一来二往,两人竟像是扭打起来,梨玉露下手不得逞,教屏风一撞,便要回弹撞上墙壁。 萧星流瞳孔震颤,抢先用后背抵住了墙,梨玉露只是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忐忑地伸手护住了她的肚子,“阿露!” 梨玉露听到他如从前一样唤自己闺名,眼眶热了起来,喷出一股水雾,模糊了双眼。 萧星流谨慎地拥住她的细腰,轻轻地,将手覆上她的肚子,叹了口气:“你还好么?” 梨玉露眨着泛红的泪眼,眼中波光潋滟,惊愕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他不是不要孩子么! 萧星流无奈道:“阿露,你听我说。” 她冷静了下来,定定地凝着他的俊容,不吭声。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你的身体恐怕终身都不能受孕。” 梨玉露呆住,他说什么,她不能怀孕? “但我又太明白,你心里有多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请了无数杏林高手,隔三差五地就来穗玉园为你诊脉,让他们给你开温补良方,替你调养身子。本来我也不急,十年都过来了,要不要孩儿无所谓,反正我们家没有皇位继承,也就几个臭钱,等将来萧家没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往国库里一充就是。我的确没想到,这段时间你因有孕了才对我态度反常……” 梨玉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每一次瞬眼都挤出一团雾光。 “你……你真的不是不想要孩儿?” 萧星流微赧:“我那不是怕你有压力么,故意那么说的。肚子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你说生就生,我就要你平安。” “那你……”梨玉露想到方才两人差点儿干起架来,不禁柳眉倒竖,脸孔板起来,“你方才生气什么!” “我那不是气你,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什么也不问就要走么!” 说起来萧星流就想起自己还在气头上。 “哦,你想要孩子是么,行啊,梨玉露,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在你心里一个还没出生的小东西都比我重要,我要是不让你生他,你就离开我?行,腿长你身上我也拦不住你,我只当自己遭了你的厌弃就是了!” 他越说越义愤填膺,甚至连梨玉露听着,都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太过分了来着? 原来是一场误会。 梨玉露也不禁汗颜,见他生起气来,便忍不住哄着,扯了扯他的袍袖缠枝忍冬纹下摆,轻往下拽。 “夫君,我错了,你最重要。” 萧星流快三十的人了,竟然使起气,一屁股坐到了她方才坐的圈椅上,留给她一个与她方才一模一样的后脑勺。 梨玉露待要再哄一哄,却忽然听他口中念念有词。 “我重要?算了,不被人家抛夫跑路巴掌糊墙上当年画就不错了!” “……” …… 这一晚密雪簌簌地扑打着帘门,秦王府的灯彻夜未熄。 君至臻被刺客重创,背后的一刀划破了皮肉,渗出来的都是毒血,触目惊心。 从客房端出去的血水一盆一盆,色泽乌深,充斥着一股恶臭之味。 今晚兵马司巡察御街,路过朱雀桥时,发现了倒地的秦王,当时秦王殿下已经不省人事,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断刀。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人,一个活口没留。 兵马司将秦王就近送回王府,便立刻入宫禀告陛下,同时调遣御医赶到王府。 四五个御医围着君至臻转,待割开伤处,放出毒血,态势暂且稳定之后,五个杏林圣手不禁齐齐抹汗,其中胡太医便向王府内的主事孙勤问道:“王妃呢,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要通禀王妃。” 莳萝守在旁侧,闻言,低低地道:“王妃……今日赴约琼林宴,吃多了酒,现在醉得厉害……” 琼林宴盛事本就传扬得广,今日宴会后阮闲和一名女子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不出半日,于禁中上下不胫而走,胡太医也是知晓的。 他无奈道:“殿下身上中了毒,尚未脱离险境,现在高热不退,具体境况,还要等明日再看。” 孙勤一听吓坏了胆:“太医,这……竟这么严重?” 胡太医点头:“伤虽不是致命伤,这毒却真厉害,幸亏兵马司今日巡城赶到及时,再晚一步,毒入血髓,那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既然王妃不在,那就让老朽等人守在间壁,劳烦孙内侍为秦王殿下守夜,一旦有危险,孙内侍及时通报。” “要的,要的。” 孙勤招待太医们到间壁客房休息。 今夜受伤的毕竟是秦王殿下,不能有丝毫闪失。秦王遇刺的事,也已经惊动了陛下,天子降旨严查玉京,势必要找出加害之人。 君至臻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半下在油锅里,备受煎熬,一半封在冰泉下,血液凝固,身体像卡在两座大山间,往下是无底的深渊,而他还在慢慢地往下滑去。 浑身上下都浸泡在汗水里,然后,像是有谁拿了冰凉的帕子擦他的额头,他本能地去抓那人的手。 被他握住的手,再也抽离不得,只能停在半空之中,任由他压下去,放在胸口。 秦王的身体在打颤,牙冠都在战栗,孙勤瞧着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个小殿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们两兄弟在冷宫里头,还是那么一丁点大的蒜苗高的娃娃,走路都不稳当。 那天贤妃娘娘被毒虫叮咬生了病,冷宫里没有药,两个小孩儿救母心切,祁王殿下急得又哭又嚷,可是始终嚷不来人,四壁都被锁上不得出,秦王殿下便顺着烟囱爬了出来,那么高的烟囱,他硬是钻得满身泥灰,全身皮肤都被燎了火泡,还一头从瓦砾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胳膊。 这位小殿下一声都不吭,冷静地去向人求救。 适逢他路过冷宫,小殿下看到自己,如同看到救星,竟双膝朝自己跪倒,求他救母。 孙勤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一节曲伸的袖管,震惊于他疼得脸色苍白,却自始至终不喊一声疼,从那时起,孙勤就钦佩又心疼。 贤妃得救了,孙勤借故到冷宫也走得勤快了起来,时不时为君至臻送一些良药,将她的胳膊用木板固定绑上,手法粗糙得很,但冷宫里也没别的大夫愿意过来了,幸而孩童的骨头长得快,也没为殿下留下什么病根。 贤妃娘娘缠绵病榻也很久,小殿下的伤都快好全了,她才起来。 那日孙勤路过冷宫,看见好不容易能下地的贤妃抄着水桶就往君至臻身上砸,痛骂他丧门星,“我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遭这种罪!天杀的,我竟生了这么一个讨债鬼!” 木桶重重拍在君至臻背上,那桶年久失修,都是些糟木头,一下拍得四分五裂,三殿下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四殿下不敢劝,扒着柱子哭得老大声。 贤妃一边打一边咒骂,没一句好听的,招招戳人心肺。 还是贤妃大病初愈,打累了,这才罢了手,她趴在石井栏上,哭得恸断肝肠。 三殿下趴在地上,坐起身,用手揉了揉后背,没说一句话,将地面上散落的糟木头全部捡了,步履蹒跚地晃到墙根处,扔进了柴火堆里。 十多年了,孙勤看着此刻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榻上的殿下,一些往事重临心头,还是不免心疼。 “璎璎……” 孙勤听到殿下在唤着一个名字,凑近了听,才听得清楚是王妃的闺名。 迟疑了半晌,突然再也忍不住,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让王妃来这里看一看殿下。 哪知他正要走,秦王的一只手却拽住了他的手指,将他留住了,孙勤怔了怔,愕然地坐到了殿下床边上,瞧见君至臻虽眉峰紧锁脸上失了血色,苍白无比,但眼帘颤动,似是要醒来的迹象,孙勤惊喜交集。 “殿下!您醒了!” 君至臻的眼睑扑扇了一下,慢吞吞地扯开了一条线。 若有光渗透一线,漏了进来,照亮了他的眼睛。 君至臻感觉自己紧握着一只手,那手宽大而温暖,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见,是孙内侍那张又老又柴、鹤发鸡皮的脸,和梦里柳眉杏眸、瑶鼻樱唇的粉靥实在是……相去甚远。 君至臻唰地一下松开了手,放孙勤差点儿屁股蹲摔在地上。 背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君至臻皱了皱眉,看向一脸欣喜的老内侍,随后,目光在这点满蜡烛,光晕清透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逐渐暗淡。 “孙内侍,是你。” 孙勤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盼着,是谁。” 不等他问,孙勤大着胆子,道:“殿下受了重伤,理应好生休息,这伤虽不甚深,但太医说了,刀口上的毒,毒性猛烈,殿下今日万万不可再动,等明日王妃醒了,老奴去唤王妃。” 君至臻想,璎璎大概见了他新伤盖旧伤的,只怕会害怕,她口中说着不嫌弃,但他认识她的眼神,第一次看到他身体上那些烂疤时,她眼中的神情骗不了他。 “不用了,”君至臻虚弱地侧身将头靠在枕上,缓缓吩咐,“不用惊动王妃,我伤势在后背,不要命,我心里清楚。” 孙内侍真是疼啊,殿下自小就会忍痛,没有人教,自己就无师自通了,从来不要任何人心疼,怕旁人瞧见,受伤了从来都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宫里头——” 孙勤顿了顿,不知要不要说禁中的情况。 “说下去吧。” 孙勤点了点头,看着君至臻惨白得脸色,迟疑道:“陛下震怒,下令玉京全城戒严,势必要找出幕后主使,刺客尸首也已经拿去辨认了。漱玉宫那边儿……好像,没什么消息。” 作者有话说: 独自舔舐伤口的真真。 璎璎知道可要心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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