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新鲜。 沈溯也发现了这一点,笑道:“看来这东床驸马已有内定,我等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说话间,阮闲来到场中,请国公夫人同样赐文房四宝。 看到心上人这样勇毅地站出来,嘉康公主热泪盈眶,紧紧搂着身旁醉意熏熏的璎璎,暗忍激动,“璎璎,你知道么,我追求了他好久,他不为所动,我以为,我以为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喜欢我的……” 苗璎璎真的醉了,已经没法思考,只能顺着嘉康的话往下问:“你追他?我听说凤求凰的,没听说凰求凤的。” “有何不可,”君乐兮使劲擦掉脸上的湿痕,“谁说女人就不能主动去追求心仪的男子?我喜欢他,我就要他!” 不知是不是醉了的缘故,苗璎璎耳朵感官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嘉康这么一句,倒像是在她耳朵边的狂吼,竟让她呆了一呆,好半晌才反应出来,哦,是的,谁说女孩儿就不能追求心爱的男子了? 她也该去求一求。 求谁好呢? 一转眼,冯平河与阮闲一同完成了词作。 冯平河的词,咏物抒怀,用典厚重,字字珠玑,毫无赘言,众人看了,称赞冯老不愧为一代词宗,如椽大笔令人钦佩之至。 相比之下,阮闲之词,清秀舒丽,与冯老词作相比下,犹如杏花烟雨之与瀚海狂沙,如小桥流水之与大漠孤烟。 太夫人品评下,认为各有所长,冯老不愧词宗,阮闲亦不愧新科殿元。满堂宾客都同意太夫人的说法,诗词佐酒,也算风流。 其实看了两人的词作,太夫人心头就有了底,同身旁的儿媳国公夫人道:“公主中意阮闲,为此不惜牺牲名节,看来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阮闲除却寒门出身,品貌上乘,且确有过人之才,这一关,就算他是过了。多加留意,倘若今日琼林宴上他不出什么错,回惠妃时,可替公主美言。” 国公夫人也颇为欣赏阮闲才华,听了婆母的话,更是点头:“儿媳心中有数,可请婆母放心。” 大梁风物广博,禀中原浩瀚之地千年遗风,代有人才出,琼林宴上,除却阮闲,更有不少名门望族公子皇孙争相斗墨,一时间将琼林宴会的热闹渲染到了极致。 苗璎璎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等的那个人回来,吃了几碗梅子酒,头昏昏沉沉的,实在挂不住了,倒在了君乐兮身上,君乐兮连忙唤恒娘来,两人一起托住苗璎璎脑袋。 苗璎璎咕哝着:“我头好疼,我要睡了……” 君乐兮万般无奈,同恒娘道:“要不,恒娘将她先带走吧。” 恒娘“哎”一声应答,“王妃醉酒,劳烦公主照拂了这么久,今日之事看来尘埃落定,老奴先带王妃回府了。” 说起阮闲,君乐兮面颊沁血,红热无比。 挂在身上的苗璎璎被恒娘一把叉走,身上顿时轻了许多,君乐兮忍不住回眸望向心仪的郎君,他在人潮汹涌之处,青衫当风而立,身姿傲然如霜。 也不知怎的,初见时,他一袭灰扑青衫,她一见倾心,便迫不及待想要折下这枝高冷之梅。 她堂堂公主,竟然用了不少市井无赖的下三滥法子,堵他的破木门,三天两头上他的书庐去爬墙,大抵苗璎璎小时候的伎俩,她一概不落全学会了,再加上她那个风流无状无往而不利的四哥潜移默化的影响,嘉康自诩对阮闲手到擒来。初始碰壁,一颗心百折不回,直至后来他久不给回应,她才渐渐转为失落失望。 也不知怎的,前几天他突然答应赴宴,今天又突然愿意展露风头,让国公太夫人相看,一直到此刻,君乐兮的心都不能平复。 阮闲,我知你的心意了,你嘴硬心软,到底还是被我感动了是么? 此刻围拥阮闲的名流,争相与这位新任殿元交谈,阮闲一一从容应对,不卑不亢,进退得体,教冯平生见了,不见捋须长叹一声:“雏凤清于老凤声。” 阮闲倚马千言的敏捷才思,令他在琼林宴上名声大噪。 当初便有不少达官显贵榜下捉婿,对阮闲青眼有加,只可惜,听说陛下的掌上明珠嘉康公主也相中了阮闲,这才让他们望而退步。说话间,不禁深觉惋惜。 这尚公主,是福分,可若当真如此,一生仕途,便也看到头了。 本朝早有驸马都尉不入朝的规定,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严令如此,阮闲如此之能,看来他日也只能藏锋收鞘,黯淡无光了。 宴会完毕,天公作美,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酒足饭饱的文人雅士争相散去,车马停在国公府门前,林立绵延数里之地。 君乐兮看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道道撑开的伞下,似乎就要淹没不见,心头一急,起身提起裙摆朝那畔追出,低折纤腰,穿过无数的伞檐,晶莹的雪扑簌簌地落在她的发丝间、眼睫上。 她也全然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和他好好说一说话,问他个清楚,他是真的愿意和她在一起了吗? 喝醉的人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走着,阮闲一人,在一群若玉山倾塌的雅士间显得独一份清醒。 随着人潮走出国公府大门,这时,一道惨白的身影从鳞次栉比的马车间扑了出来,不知从哪里闪出这么一个人,参宴的文人墨客无不脸色突变,只见一个身着孝服的女子,跌跌撞撞满身污垢地跌在了台阶前。 “这……” 人们议论纷纷,无不惊奇。 赐女子额头上包着一块头巾,依然能看出头巾沁出了一团猩红的血痕,像是以头抢地所致。 她这一身披麻戴孝,遍体鳞伤,出现在公府门前实为不雅,冲撞了宴会的喜事,人们看了无不暗道一声晦气。 但人群之中,却有一人越众而出,步履匆促走下了台阶。正是阮闲。 众人目光不禁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冯平河,又继续去看阮闲。 出了何事? 众目睽睽间,阮闲来到台阶下,将地上如一株弱柳的女子搀扶而起,女子身娇体弱,似已不堪折磨,但尽管满脸脏污,依旧能看出五官清秀,是个绝美女子。 阮闲扶起她,一片惊怔之色:“你怎会在此?曼娘,你不是在寿阳么?” 她病恹恹倒在阮闲怀中,目光惊喜地迸出晶莹的光:“闲哥!我终于找到了你!” “这……”向远之诧异地道,“阮大人,这是何人呐。” 那女子跌跌撞撞,勉强来到列位面前,向前扑倒,盈盈一拜:“诸位大人容谅,小女子寿阳人士,与阮大人……有婚约,小女子家中只有老父一人,前些日子,为了追随小女子入京,谁知天有不测,父亲水土不服,加上年迈体虚,最后……” 她哽咽着说道:“客死异乡……” 听说这女子身世凄惨,倒是让不少人心生恻隐。 那么她怎会穿戴一身孝服,如此潦草地出现在公府外? 还有,这女子竟然与阮闲早有婚约? 向远之等人,谁又不知,公主垂青于阮闲?公主何在? 他们目光逡巡,寻找着公主身影,而嘉康此刻,就在人群之后,血液冰凉,在他们不约而同地散开让出步道后,她错愕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瞳孔中,一双黑珠凝滞不动,似已经不会动。 大雪纷飞中,她一双眸静静地望着相依相偎的一对人影,朔风漫卷,人间雪重,执手相看,也算白头了。 她从不知道,阮闲原来另有婚约。 “不得已,小女子独身一人安葬了父亲,寻到玉京,是因为听说阮郎高中之后,得蒙圣眷,要娶公主为妻……小女子寻到阮郎官邸,谁知那日正碰上公主。” 这…… 好一出大戏呀。 众人面面相觑,虽不知该不该信这女子一家之言,但着实起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没想到这比琼林宴还要热闹。 君乐兮一动不动,听着旁人为自己编排的故事,耳中像是耳鸣,有什么炸裂了,又似是什么都听不着,双耳失聪,鼓膜里流出了血。 “小女子不愿伏低做小,公主殿下……便着人打了小女子五十杀威棒,将我逐出玉京,小女子托付为国公府送泔水的水车,才得以重返入城,来到这里……闲哥,我知道,你终是不能娶我了,我也不要你的妻位,你写一封退婚书,我就走了罢!” 那女子声泪俱下,言之凿凿,人们见她衣衫褴褛,的确是吃足了苦头的模样,再看公主,人如泥塑般痴痴不动,心里其实多少信了几分。 只不过,听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随着泔水车一起回来国公府的,不免让人闻了恶心,纷纷掩鼻捂口,皱眉别过眼睛去。 阮闲面露怒色,将那女子一把横抱而起,转身就要离去。 冯平河突然站出一步:“慢着!” 纷纷暮雪间,新科殿元神情肃穆,下颌收紧,剑眉皱褶,慢慢转回身来。 冯平河抬袖:“这位娘子说的,都是事实?” 今日阮闲绝不可就这样走,他实在需要一个解释。 阮闲冰冷的眸如一柄利剑,刺向高台之上,犹如被抽走魂魄的公主:“阮闲与公主,各行其道,盼公主高抬贵手,放我与曼娘。” 君乐兮什么都听见了,又似什么都没听见,万千光影从她脑海中如电闪掣,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他与曼娘?他原来定过亲。 他说让她放他们。 诬陷她傲慢善妒,让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证,堵得她百口莫辩,众人面前声誉败坏。 阮闲,这竟是你,你为了报复我,做出的事。 “阮闲自幼得蒙读书,全赖于曼娘父亲知遇之恩,此为阮闲之恩师,我与曼娘,确已在去年定下婚约,奈何一入宦海,得蒙公主青睐,闲不敢有附凤之心,婉转拒绝。但公主以威势相逼,竟对曼娘下此毒手,今日阮闲在此立誓,绝不屈从权贵,就算斧钺相逼,汤镬加身,也恕难从命!告辞!” 清音朗朗,势散乾坤。 阮闲说完,将怀中大氅罩住那单薄女子,两人转身迎着皑皑白雪深处离去。 硕大的雪花,飞舞着落到君乐兮的眉间,很快融化开来,额间一抹水迹蜿蜒,将她的四肢百骸,寸寸封凝成冰。 作者有话说: 阮闲你火葬场都不够烧的。 下章看看真真干啥去了。
第48章 君知行在前面走, 黄昏日落,夕照女墙, 未几, 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碎白的雪点从云絮中摇落,玉京城中的宫阙重楼、柳陌花衢无不在霜雪中静默下来。 君至臻的脚步跟随在他的身后, 不紧不慢。 “你要带我去何处。” 君知行笑了一下, “快到了, 兄长真是离京太久, 连这条路都不识得了。” 君至臻皱眉, 打眼一看,这条幽静石板路所通往的方向,重重树影里露出一幢角楼, 楼中高悬一口倒挂的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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