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一缕温热的液体,顺着她搂住他腰背的手滑落时,苗璎璎没法冷静了,她强忍着哭腔,可眼睛里的热液一直在往外源源不绝地冒。 “你受伤了,你是不是有事?” 她要摸他伤处,是了,刚刚那么大块的东西砸下来,就砸在他的背上,怎会毫发无损? 手背上的血越涌越多,像是完全止不住一样,苗璎璎被巨大的恐惧攫住魂魄,像是痴傻了一般,可君至臻却将他的小手握住,放在地面,温声道:“璎璎,你不要害怕,我没事。” 苗璎璎不相信他了,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人在险境里,情绪一旦崩溃,死亡的脚步会愈来愈近。 这狭小而逼仄的空间,承载不了太多的恐惧和悲痛,沙子在四周不断地沿着他们的身体滑落。 “璎璎,你听我说。” 君至臻哄着她。 “莫哭了,保留体力,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相信我,我们会没事。” 苗璎璎抽噎着道:“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疼不疼?”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苗璎璎又要哭起来了,君至臻叹了口气,因为身体在逐渐地失温,他不敢保证还能有多少清醒的意识,在这或可能成为最后一刻的时光里,他无法不对他坦诚。 “疼……” 苗璎璎心里疼得厉害,手亦在发抖:“你为什么冲过来救我,为什么?” 君至臻微微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能救你,怎能不救,璎璎,你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她呆呆地,听着耳朵里好像有什么在嗡鸣,像绝妙的琴音,又像有什么炸裂开来,令她已经无法思考。那样的声音是好听的,可是留下的只有兵荒马乱一地狼藉。 死亡的阴影和恐惧,犹如浓云一般罩在她的心头。 苗璎璎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哪怕是在很久远的记忆里,她曾经差一点就溺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死亡降临。 因为,如果真的不能活着出去,她身上这个支撑起一隅角落的男人,一定会先离开她。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苗璎璎就无法控制心脏的发抖。 “璎璎,你知道吗?” 那道声音似乎还绵绵不断地在她耳畔回荡,苗璎璎听见了,却又恍惚像是幻觉。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 “那天,我在太液池,当你向我靠近的时候,我以为,母妃身边的邱嬷来抓我回去,我把你推下了湖,害你后来的十年怕我如蛇蝎,是我的报应,你那么恨我,厌恶我,我心里固然很难过,可是看到你和知行在一起,那么要好,偶尔也会妄想,是否我做错了这一件事,至少,你心里对我不是全然无感,恨着我也好,只求你不要忘记。” 苗璎璎哽塞难言,为他多年的隐忍,这一刻他突然愿意说这些,苗璎璎懂,都懂。他怕自己撑不下去了,事实上他也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苗璎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逐渐地发冷、寒颤。 “殿下,你别说了,我想听你出去之后跟我说……” 可那道引人沉醉的嗓音,有着前所未有的蛊惑的生命力,让她清醒又沉沦。 “璎璎,我那么卑劣地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看我一眼,可每一次靠近,当你发现我是我,而不是知行,你都会狠狠地推开我。” “当父皇宣布了你和知行的婚事时,我觉得那一刻我的心大概是真的死了。” “我请愿去凉州,一开始并非为了为民征战,守护国祚社稷,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皇室双生子生来不吉,自出生时起本该依照祖制舍一保一,我早就应该是被舍弃的那个,所以不管我如何拼尽全力要抓住一丝温情,那些不属于我的,最终都会流走。知行不想去凉州,只有我去了,父皇、母妃、知行、你,会是谁都满意的局面,一个多余的人,存留于世间的全部意义,就这样吧。” 苗璎璎溢出了哭腔:“不是的,不是这样……” 她拼命摇头,不想再听下去,可那声音一旦响起,便如按下了一道机关,再也停止不住。 “我受过很重的伤,伤到垂危时,脑海里想的都是你,或许你和知行已经成亲,希望你听到我死了的消息,心里能够不再阴霾。” “璎璎,我其实已经很感激,当十里亭你说想要和我成亲之时,我心里充满了感激,到这一刻,我已经满足,彻底的满足。” “璎璎,我爱你。” 始于成熙九年,或许将终于成熙二十一年。 苗璎璎的耳中,终于万籁俱寂,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他的头倒了下去,就抵在她的胸口,陷入了一片岑静。 苗璎璎忍不住呜咽出声。 “殿下……” 为什么,她从前那么躲着他,从来不肯正视他的心意。 当终于拥有的时候,她却还是那么不知道珍惜。 不论她再怎么唤着他,此时此刻,都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就连手上的血,也已经干涸。凝固之后,黏腻地贴在手背,四周弥漫起潮润的腥气。 苗璎璎失去了力量,在阴冷灰暗之中,闭上了眼睛。 …… 当苗璎璎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是在温暖的床褥之中,她的身子犹如一片弹簧猛地弹了起来,周围烟气袅娜,是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厢房,兽形博山炉里沉香火烟若紫霞。 “王妃醒了?” 苗璎璎怔愣地望着端起药走过来的莳萝,迷茫着,眼珠都似不会转动。 这时脑海中,那些关于昏睡前的记忆才渐渐回笼。 胸口一根弦轰然绷断:“殿下呢?” 莳萝脚步一顿,露出为难之色。 她这个脸色,让苗璎璎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在她一再追问之中,莳萝才终于肯回答,只是却也没有回答,莳萝侧过脸,目光瞟向身后。 苗璎璎怔怔地望向莳萝身后—— 在那一个大方桌上,压着一个灰黑色的坛子。 霎时苗璎璎犹如生被别人打了一记闷棍,耳中轰鸣: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榻,朝着那方桌前进,直至扑倒桌前,苗璎璎突然嚎啕失声,双臂紧紧抱住了骨灰坛,哭得肝肠寸断。 “殿下……呜呜呜……” 为什么会这样? 当她好不容易正视自己的心,要告诉他,她也喜欢他的时候,为什么天意弄人! “殿下……” 泪水汹涌如潮地沿着苗璎璎的脸颊滚落。 “你不是说喜欢的我吗?你不是说爱我的吗?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李由这个时候,正好听见哭声,从外面进来,一看这场景,也傻了眼,不禁看向王妃身后一脸无奈的莳萝,悄悄走近。 李由道:“王妃怎么了,抱着一只腌菜坛哭得厉害?” 这话,苗璎璎正好听见了。 “?” 她的手松开了。 作者有话说: 苗璎璎:请别一惊一乍,我真的会哭!
第63章 “腌菜坛”这三个字令苗璎璎的瞳孔短促收缩, 醒过神之后,她凑上前用鼻尖嗅了嗅, 真的是一股酱腌菜的味道。 “……” 李由打了个哈哈:“王妃, 您以为这是什么?殿下的……” “住口!”苗璎璎实在听不得那两个字,想自己刚刚醒来,脑子不清醒,还对着一只腌菜坛表错情, 既尴尬, 又后悔, 心里还有几分余庆, “这里是哪里?秦王呢?” 李由回答:“王妃晕了四五日, 这里已经是素川地界,但距离殿下的官邸还有两日的路程,殿下看王妃昏睡不易挪动, 就没让您回府邸,先在这间客栈安顿休息。至于殿下, 前两日在凉州发现了沙匪踪迹,他前去追踪了,得有几日才能回来。” 苗璎璎听得直皱眉:“他去追什么沙匪, 明明,他受了重伤。” 李由笑道:“殿下让王妃放心, 他已经全好了, 不碍于行,知道王妃喜欢吃他做的酱腌菜,怕您醒了没胃口, 他亲自做了这一坛, 配粥吃最好不过。” 苗璎璎还是无法从自己居然抱着菜坛子哭丧中恢复过来, 脸颊绯红。 想一想真是丢死人了,她咬唇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告诉殿下!” 李由和莳萝对视一眼,憋笑应承。 苗璎璎已经醒了,可还是不见君至臻,也不知道他的伤好利索了没有,他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病根才好。 苗璎璎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一上午过去,连用膳的时辰都在想他。 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他。 想他的声音就落在自己的耳畔,想他的呼吸,灼热地晕染在她的脸颊,想他的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然后她告诉他,她有多么思念他。 苗璎璎已经醒了,不想继续留在客栈,让莳萝收拾好行囊,打道回素川官邸。 这是陇右节度使府,其实论规模,比不得玉京秦王府,且里头陈设,也与玉京大相径庭,但有一处别院,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水面波光粼粼,培着一片浮萍青藻,苗璎璎很喜欢。 节度使府配有两个婆子,一个张氏一个王氏,张氏身材健硕手脚麻利,王氏惫懒些,但嘴甜,头脑灵活。 王氏给苗璎璎安排的最好的一间主屋,这里地处幽静,与节度使秦王的书房相去又不会太远,苗璎璎若是喜欢,推开门就可以看见她最喜爱的那片池塘。 这里甚至紧邻着一座阁楼,登楼望远,将素川半数的风光尽收眼底,同时,也能望得见城门来路。 她每日闲暇无聊时,就会爬到阁楼上,看城门那边有没有他回来的消息。 莳萝告诉她:“殿下回来的时候,李由会先传消息来的。” 可苗璎璎就是不想让别人来告诉自己。 他留下来的腌菜,苗璎璎都快吃完了,可是…… 越吃越香。 “对了,莳萝,我前天给爷爷写的信,你托到驿使了没有?” 莳萝道:“早寄出去了,就是太傅那边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得到小心。娘子,您真的决定跟殿下留下来?” 苗璎璎叹道:“再留一段时间吧,我也不是非要待在素川,爷爷身体不好,我应该给他尽孝跟前的。可是——” 她第一次在莳萝面前坦诚:“我一天见不到他,我心里都很乱。” 莳萝微微一笑:“娘子是头回喜欢上一个人么?” “按理说不是,”苗璎璎糊里糊涂地晃了晃脑袋,“但也不知怎的,以前大抵没有患得患失的感觉。” 莳萝便道:“那看来是娘子喜欢秦王,更甚于祁王了?” 苗璎璎脸颊一红:“就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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