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弯眼笑了。“那我叫下人准备晚食吧,今天正好送了羊来,羊肉很新鲜,烤一烤可香啦。”接着又细数要配的酒和菜,说得十分细致。 身后那人听她掰着指头说,俯下身子,在她脸颊上轻轻吻。 岱钦带她回去了。 炭火在铜炉里慢慢地燃,烛光在铜镜前悠悠地摇曳。 身上的大氅被弄脏,大氅的主人索性脱下来扔在地毯上,绒边叠着滑落的锦被,卷起一角。 沈鸢从云端荡下来,稳稳落地。因托着她的那个人有了经验,学会温柔以待,再不似当初粗鲁。 浅浅腰窝被按住,有气息扫着颈边,徐徐急急没有定数。 柔荑绕过后颈,透过层层细须撑起坚硬的下颌,她翻了个身,枕着宽阔胸膛安然地闭上眼。 蕴着光,眉目都美丽。 忽听那人在她耳边说:“不管将来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妻子。” 沈鸢睁开了眼。 “我心里都明白,我信你。” 你若真心待我,我便也真心待你,没有负担,豁然心安。 纵然不能再进一步,也已是极致。 …… 玉姿特别高兴。 常年伴随主子左右,主子的心情好坏都瞒不过下人的眼睛。沈鸢之前受到许多事影响,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玉姿也就跟着低落,眼见着沈鸢这几天又恢复了过来,就连眼角嘴角都透着温柔,玉姿也不知不觉地雀跃起来。 人情绪一好精力就旺盛,过了中午玉姿就去找云琦玩了。 云琦还在整理羊圈,见她来了忙说:“我还在忙呢。” 玉姿说:“哎呀哎呀,等会再做也行,先陪我出去走走。” 夏妈妈闻声走出来:“人家大老远来了,你这多没礼数!”推着云琦:“去吧去吧,有我在这呢。” 毕竟是公主身边的大侍女,他们受公主的恩惠公主的庇护,对玉姿自然是高看一眼。眼见玉姿和云琦走得近,夏妈妈打心眼里高兴。 眼下这点活不干又打什么紧? 云琦被夏妈妈推出去,没办法,只得同意和玉姿走了。 沿着帐篷间的曲折道路散步,云琦问玉姿:“公主还好吗?那日我见她,似乎不太开心,是因为南边的事情吗?” 玉姿说:“一开始大家心里都打鼓,但是这几天听说大余军队被咱们周朝的军堵在了凉州边境,说不定能给打回去。” 云琦问:“朝廷整兵了吗?是谁领的兵呀?” 玉姿蹲下来拔草:“是汪老贼呢。” 汪淼吗。云琦一愣:“他不是在京都呢吗。” 玉姿说:“是呀是呀。要不是他带了兵过去,大余人这会应该都杀到冀州了,再杀下去,那不得把京都一锅端了。” 说到这玉姿一走神。才想起来,那可是京都啊!带她的嬷嬷,曾和她住一块的同伴,都在京都皇宫里。 真是又惊又险。 云琦没说话。许久又问:“那王爷们呢?他们不是还在豫州和并州。离凉州那样近,完全可以阻一阻。” 玉姿一拍脑门:“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他们。不过我也不清楚了,这也不是我该问的事情。” 她心思浅,想不到那么多。只要知道事情有了些转机,就能呼呼大睡了。 玉姿拔了会草,站起来:“正好这会空闲,要不咱们去找杨大人聊聊。” 云琦为难:“不用了吧,别去打扰杨大人了。” 玉姿说:“这有什么为难?他从来不烦我找他说话的。咱们都是中原人,和这里的人说不上太多话,还是咱们自己人亲近。” 拉起云琦的手就走。 杨清元的帐子离这里不远,两人很快走到,彼时杨清元正在看书,见她们来了,就请她们进来坐。 放下书,沏上茶,一举一动皆是风度。 这茶是江南来的瓜片,很是珍贵,杨清元从来不独自用,只在她们来做客时拿出来。 同乡人同坐,品故乡茶。 玉姿和云琦都喝了茶,恍惚又回到了在家乡的时候,俱有些失神。 杨清元突然说:“会平息的。” 她们回过神来。 “大周开朝三百年,从没有让外族真正入侵过一次。”他说:“从前也有过许多次危急,都避过去了,这次也会一样避过去。” 她们低头看着茶杯,点点头。 喝了一会后,玉姿将注意力放在了杨清元身后。 “好亮啊,真好看。”她指着他身后放置着的一把短刀,赞叹道:“杨大人这是又要舞刀弄剑了?” 杨清元头也不回:“原本是想送人的。” “送人的?送给谁的?”玉姿起身跑过去,拿起那把刀看了又看,啧啧称赞,忽而又问:“怎的没送出去?” 杨清元抿了口茶:“因为那人不收。”抬眼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云琦,一双桃花眼甚是瞩目。 云琦顿时红了脸,垂下眼睛。 “啧啧啧。”玉姿调侃他:“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呀。” 玉姿有时候说话直白粗俗了些,但听惯了草原大汉更加粗俗的话语的杨清元眉头都没眨一下,只是含笑附和:“是呀。” 玉姿笑嘻嘻回来,手指头噔噔噔地敲桌面,笑骂:“真是的,谁敢让咱们天人一般的杨大人吃瘪,真是瞎了眼了!下次我揍她去!” 话里的揶揄成功地把那两人都逗笑了。 云琦一推茶盏,笑道:“喝你的茶吧!” 杨清元又沏茶,三人重新喝完一轮。 初春的漠北还冷着,但帐子里的人浑身暖洋洋。 若能一直这样暖下去,甚好。 直到有人来敲帐门。 “什么事?”杨清元问来人。 “汗王召见。”那人抬起眼,递上信息。 杨清元的脸色变了。
第74章 城破 近段时间以来陈太后一直睡不安稳, 夜里多梦,梦到的都是同样的画面。 富丽的皇宫被攻破,大火四起、铁骑肆掠, 记忆里的宫殿都成了焦炭残垣。 那闯入者均身着裘衣盔甲, 手上皆是弯刀,他们深目浓须, 长得不像中原人。 是大余人。 他们从凉州一路东南奔行, 谁也挡不住,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皇宫里! 梦里的陈太后吓得不行。好在大梦一场,醒来定睛看,四周都安宁。 每次醒来时,她都告诫自己,下次再入梦, 一定要记起来这只是梦境, 要把自己给掐醒。 故而她这时死死掐着自己的手, 手背被掐得通红。 明明是梦,但就是醒不过来! 眼见外面震天动地, 殿内的地砖都在颤。很多人冲了出去, 就再没能回的来, 一波一波,到最后殿内已乱了套。 侍卫冲上来,伸手要拉她:“娘娘, 再不走来不及了!” 陈太后颤声:“不…不…不…”还是醒不过来。但梦境都是模糊的,哪里有这么清晰过?陈太后越说越绝望,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侍卫还在拉她, 内侍也来拉她, 方且让她走了。 找到一处空缺, 他们从侧门出了宫殿,放眼望去,浓烟滚滚。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就这么满目疮痍。 雍容灵秀、富贵风流,俱往矣。 陈太后做梦也想不到,大余人真的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猛。他们真的就能攻破了通往京都的最后一道防线,入了曾经固若金汤的京都城。 怎么就能这么容易!怎么就拦不住! 陈太后喘不过气,实在想晕倒,但她还不能晕,转头便问:“安乐呢?安乐呢!” 安乐公主是她的女儿,是嫡公主,为着讨好北边的朔北国,曾差点被先帝送去和亲。好在当时的陈皇后极力阻止,才避免了女儿远嫁的结局。 她原本还打算着等女儿再大一些再离宫,但这件事让她有了紧迫感,在绍阳公主和亲后不久,她就为安乐公主找了个夫婿,匆匆将女儿嫁了。 就算不尽如人意,至少女儿还在身边,总好过远嫁到蛮荒之地蹉跎。 但此刻她却寻不到安乐公主。 内侍劝说:“殿下在公主府呢,此时一定逃出来了!”眼看着已有人往这边来,又急切:“快走,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就这么,寻找安乐公主的议题被搁置,陈太后两眼茫茫,被人推着走。 台阶下,刀光掠影,戴甲军士在往上冲,身上脸上皆是血污,汨汨地洒向青砖地。 台阶上,人倒了一阶又一阶,供敌人踩着向上,血肉踏成泥。有内侍服,有武官服,亦有宫婢的轻纱,混在一起融为一体。 陈太后认出了自己身边的内侍,认出了李太妃身边的内侍,他们俱倒在台阶上。 她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人啊,死在了她眼前。 陈太后想要晕厥,但越在这种时候感官反而越放大,处处都清晰,处处都惊心。她没能晕倒,被人绕到殿后逃出去,一路看了许多尸体。 “等度过了这个难关,你们…你们都有重赏…”陈太后痴痴然。 带她出来的内侍和侍卫互相看了一眼,都当是她被吓傻了。 终于到了宫门口,却有几人又冲出,侍卫刀在手却是还没来得及发,但见对方手起刀落,侍卫的头颅抛向半空。 陈太后愣在那里,又一个人死在了她面前。 对面敌人的刀举着,内侍吓得瘫倒在地,陈太后依旧痴痴然。 大周王朝三百年,竟就毁在了这一代! 天子皇族俱亡于外族刀下,真真是几百年来头一遭,后人评说,岂不耻笑! 咣当一声。那染血的刀落在青砖上。 但见面前已跪倒一排人,开出一条道路,一位披甲大帅箭步跨上前,亦跪地。 “臣救驾来迟,臣救驾来迟!” 声如洪钟,震醒了陈太后。陈太后抬起头两眼茫茫,半晌脸上才有了血色,竟是来救兵了吗?竟是绝处逢生了吗? 滚滚泪水溢出来。 “快去救陛下,快去救陛下…”她直用沾血的帕子擦泪。 那男人上前双臂略略框住她,安慰:“太后放心,陛下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陈太后惊魂未定,又问:“你是?” 男人说:“臣得先帝隆恩,封豫州汝南王国,曾有幸见过太后。” 沈珏就站在面前,抬起眼,幽深的目光直直地打过来。 他本在豫州,打下了襄城,准备往前挺进。现在他却在这里,在京都,带着一群兵马。 远处尚有厮杀声,不知宫内还是宫外。混战之时,往往什么也混乱,什么也看不清。 但陈太后缓缓记起来,前一刻她站在殿外看那冲上台阶的敌人,面孔一闪而过,却和她梦里的深目须面不一样。 大余人破朝廷军的消息传来仅五天,如今却已冲破了城防入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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