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的他面色莹润,一头墨发倾泻在身前,两根轻柔的红丝发带随着升起的热浪翩跹而舞。 入夜后,他再次从密道的铁窗向上探过,发现外面的黑鳞卫还是昨夜子时前那一拨人,看样子守在宅子里的人并不算多。 天上积满黑漆漆的浓云,周围飘着丝丝缕缕的雾气,视野远不及昨夜开阔,想来是祁家怕被人发现了这处暗牢,不敢多点灯,他眼力极佳,轻功了得,今晚便是逃离这里的最好时机。 今夜难免要耗费些体力,他在炭盆边暖热了身子,躺回床上养精蓄锐,双手轻抚着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嘴角牵起憧憬的笑意。 逢月,你还好吗?夫君就要回来见你了。 两根蜡烛燃尽,约莫子正时分将近,苏景玉细听外面密道里鸦雀无声,起身活动开筋骨,摘下发冠上的金簪,轻而易举撬开暗牢门上的挂锁。 第三次摸黑走过外面的密道,他轻车熟路,宽大的袍袖一展,纵身跃向墙顶的铁窗。 夜风湿寒刺骨,外面的黑鳞卫还没有换班,各个冻的浑身打颤依然昂首挺立,气势十足。 这群人是皇宫里的死士,功夫如何不敢断言,誓死效命的劲头比起御林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被这些不顾死活的盯上,必定难以脱身。 紧要关头,苏景玉小心地悬身在铁窗前,攥着金簪一点点剥离窗纸,等到子正时分两拨黑鳞卫换班的间隙,极快地撬开铁窗,施展轻功飞身到东边五丈之外的古树上,动作迅如疾风又轻缓如蝶,整个过程只在须臾之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夜色浓重,古树四季常青,有茂盛的树叶遮蔽,又有薄雾掩盖,苏景玉的一身红衣看着并不显眼。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一众黑鳞卫如同昨夜一样向南而去,那边一大片幽暗,像是一座池塘。 来时蒙着眼听见的水声应当便是此处,不知道那附近会不会是黑鳞卫在祁宅的据点,苏景玉略一思量,贴着雨雪后湿漉漉的古树径直向北边飞身过去。 越过一座高耸的院墙,远离了池塘边的水汽,薄雾散了些,院子里可见点点灯光移动,女人的嘶吼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半夜了也不消停! 苏景玉听出是姜姃,眉心蹙起,胃里泛着恶心。 院墙里种的尽是梧桐树,寒冬腊月,树上光秃秃的,没有了茂盛的树叶遮挡,宽大的袍子在夜风中仿佛一面飘展的红旗,苏景玉不敢耽搁,拢紧衣袖举目四望,目光落在东边灯影绰绰的牌楼上。 昌吉街的月梵楼?那边想必就是祁宅的东墙了。 * 院子里,灯笼的柔光笼着一身素白的衣袍,祁沐恩铁青着脸,表情竭力地克制隐忍,像躲瘟神一样朝一旁大步走开。 姜姃追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嚷,旁边几个穿着体面的仆役纷纷侧目而视,对她反感至极,唯有殷轨眯着一双凸眼,诧异地上下打量她。 “祁沐恩,你若是找别人当姘头也罢了,竟然找四喜那个贱丫头来羞辱我!你安的什么心?你不过是个奴才捡回来的野种,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是我祖母看在先太后的份上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寂静的夜,姜姃尖利的辱骂声几乎要划破耳膜。 祁沐恩额角青筋暴起,转过身阴沉沉道:“疯子!你给我滚远一点,别站脏了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安淮巷吗?”姜姃带着哭腔嘲讽,吼的声嘶力竭,“我告诉你祁沐恩,四喜那个贱妇已经死了!” 祁沐恩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的斑斑血迹,愕然低叹:“你杀了她?” 姜姃气急败坏:“是!我杀了她又怎样?还有你那个心上人林逢月也被我弄死了!” 梧桐树上,苏景玉正要向东边跃去,听见逢月的名字陡然僵住,呼吸一滞,侧耳细听。 “谁让她犯贱,这个时候还敢在京里闲逛,我喊人来抓她她竟敢拒捕,被御林军当街刺死了!” 逢月!苏景玉心口狠狠地绞痛,背上渗出冷汗来。 难道爹又有了动作,李亢盛怒之下连逢月也不放过?不会的,她一向机警,又有顺子在,没那么容易被抓到! 被关在暗牢这两日他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明知道姜姃的话不可信,还是担忧地乱了心神,手上一松,大红色的宽袍飘曳在树冠上。 再回神时,急促的脚步声已然逼近,瞬时间,箭声嗖嗖破空而来。
第113章 夜里暗箭难防,苏景玉只能听声辨位,奈何弩箭的威力太大,近距离根本躲闪不过,袍袖被箭尖刺破,翻滚不及从树上跌下,几支长戟抵在胸前。 他苦笑一声,心道还好这些黑鳞卫并不敢真的射杀了他,只是此次被擒,再想要逃走难如登天。 暗牢里炭火噼啪作响,烧的铁铲通红,生了锈的落地烛台上残留着一块没有燃尽的蜡油,潮湿的被子堆卷在床上,一切都跟方才离开时一样,只是床头和床尾处各多了两条一尺多长的锁链,末端连着一圈铁环。 苏景玉和衣躺回床上,黑鳞卫板着脸一声不吭,上前抓过铁环扣住他的手腕和脚腕,躬身行礼后齐刷刷退出。 封闭的密道里敲击铁窗的声响震耳欲聋,半晌,外面的大门咣当一声,又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苏景玉活动着被铁环扣住的手脚,发冠紧贴着床头躺着,双手用力向下抻,顶多能够到肩膀,离身上的腰封差的甚远。 他疲惫地闭着眼睛,脑海里尽是梦境中与逢月双双殒命、不得善终的画面,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仍抵挡不住接踵而来的担心与思念,他慨然长叹,睡意全无。 不知道什么时辰,暗牢的挂锁被打开,似乎只有一个人进门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身上坠着千斤重担。 苏景玉懒懒睁眼看过去,见祁沐恩正站在炭盆边,面色灰暗,目光茫然地望着虚空,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他哼笑着嘲讽道:“怎么,看你屋里那个觉得恶心,又没处可去,躲到我这来了?” 祁沐恩转眼过来,映着火光的双眸里凝着深深的仇恨与痛苦。 黑鳞卫的首领进宫禀报苏景玉趁夜外逃的事,李亢头疾接连发作,苦不堪言,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祁公公不敢惊扰,出宫赶回祁宅,关起门来痛斥祁沐恩在紧要关头看守不利,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祁公公正打算亲自去暗牢看看,姜姃推开守卫发疯似的凿门,哭喊着向他控诉祁沐恩收四喜做外室的事,又添油加醋,说他如今只想着淫乐,比妓馆里的嫖客还不如。 姜姃进门后短短几个月就瘦的脱了像,祁公公自觉愧对姜老太太,气的鬓毛直颤,指着祁沐恩骂不绝口,当着姜姃的面喝令他跪下,祁沐恩咬紧牙槽一言不发,抵死不肯下跪,任由祁公公手里的拂尘一下下重击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若不是身边人看不惯姜姃,纷纷壮着胆子进门劝阻,宫里又来人传话,说李亢醒了,急着召祁公公回宫伺候,他手里的拂尘怕是早都打断了。 “你既然娶了姜老太太的孙女,这辈子就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否则我就当这么多年的心血喂了狗,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夜里静的可怕,祁公公的这句话不断地在祁沐恩耳边回荡,比这更令他的痛愤的是姜姃得逞后毫不掩饰的讥笑声。 暗牢里静默良久,苏景玉散漫地向上挪动身子,双肩勉强靠在床头上,脚腕摆弄着绷直的锁链。 哗啦啦的响声将祁沐恩从凝思中唤回,视线落在他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上,这无疑是逢月亲手为他绣制的。 祁沐恩不明白逢月为何对鱼形玉佩如此在意,但那块玉佩原本是他的,那段感情也该是他的,如今却被苏景玉彻底抢走,还害得他一辈子与姜姃纠缠在一起,他渴望、嫉妒又怨恨地盯着那条腰封,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苏景玉极慢地抬眼,顺着祁沐恩的目光扫向腰封上的图案,神色蓦然变得阴沉,当日千秋苑里,祁沐恩欺辱逢月的事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看什么,你配吗?祁沐恩,你这辈子只配与姜姃那种女人在一起。” 祁沐恩胸腔起伏,绷的如同弓弦一般的身子缓缓蹲下,微蜷的手指攥着炭盆里烧红的铁铲,哑声道: “苏景玉,你仗着家世显赫嚣张跋扈,如今苏侯叛变,定远侯府完了。外面到处都是弓弩手,你永远都别想逃出去见她,落在我的手里,你只能留在这里任我折磨的生不如死!” 家世?呵! 苏景玉低头冷笑,想到那个冰冷的,给他和母亲带来无尽苦难,如今又连累到逢月和拂风的家,他眼眶不觉发酸发胀,若是能选择,他早就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农家子了。 不过听祁沐恩的言语,他更笃定姜姃的话是假的,逢月眼下尚且平安。 心里轻松之余,他似乎明白了祁沐恩眼底为什么总是透着一丝阴戾与扭曲,原来是因为他宦官养子的身份。 自卑狭隘,身不由己,想冲破束缚又无力挣脱,真是可悲又可怜。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套着定远侯世子的华丽外壳,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刚熬过一场毒杀,又被当做人质关押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逃都逃不掉。 他唯一比祁沐恩幸运的是他拥有逢月,那个莫名其妙嫁给她,却最终与她相爱相守的女人。 苏景玉瞟了眼身上的腰封,心里酸痛难忍,眉峰一挑,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讥讽。 “祁沐恩,你根本就不配提到逢月,我与她两情相悦,得成眷属,而你呢?只能每天守着姜姃那个疯女人,与她蹉跎一辈子,煎熬一辈子。我倒是好奇一件事,那日你情难自已,沾了她身子的滋味如何?” 千秋苑里,祁沐恩被苏景玉用发钗刺穴,加剧了催情香的药性,使得他在神志不清时当众铸下大错,不得不与姜姃成亲,那段经历就像是在一块永难愈合的疮疤,如今再度被用力撕扯的鲜血淋淋。 祁沐恩攥着烧红的铁铲起身,一点点向床边挪动步子,微红的眼里恨意汹涌,“苏景玉,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苏景玉不屑冷哼:“祁沐恩,我什么罪没遭过,哪那么容易被你吓到!我只是同情你,这一生都要与姜姃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想杀了她从此解脱吗?谅你也没这份胆量,倒不如和祁公公一样,进宫当差去来的自在些!” 祁沐恩周身的血液像是被手里炽热的铁铲烧的沸腾,卷着怨气直冲到头顶,瞪着微红的双眼,愤然将手里烧的通红的铁铲按在苏景玉胸前。 危急关头,苏景玉本能地拼命反抗,奈何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扣住,用力蹬扯的床身剧震又被猛地拽回。 胸口处哧的一声,顿时白烟直冒,撕心裂肺的剧痛逼的他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挣扎间手腕脚腕被铁环勒出道道血痕,豆大的汗珠顷刻间浸透了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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