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雅间,不过是在临窗的位子用木屏风随意间隔出几间小屋子,还专门留出了二尺宽的门供上菜时用。 不隔音不说,走过路过时里面一览无余,同宴宾楼雅间的气派豪华天差地远。 逢月从不讲究排场,只管好不好吃。 苏景玉对鱼说不上感兴趣,只是听说过这家店口味甚好,难得陪着逢月出来逛逛,不在乎旁的,只要她满意就好。 看着她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便都由着她做主。 逢月于是把平素最爱的清蒸鲈鱼、酱焖鱼骨、姜汁鱼头汤点了个遍。 小二难得一见像苏景玉这样贵气俊美的客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热情地推荐自家酿的美酒,逢月被他上次醉酒折腾的心有余悸,只帮他点了一壶权当润喉。 从窗子向外望去,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楼下来了个扛着挑子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不少人争相抢购。 逢月伸长了脖子,兴致满满地向下张望,鲜红的山楂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在晌午的阳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是诱人。 苏景玉悄无声息地凑近,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眉微抬,“想吃?” 逢月扭头看他,笑盈盈点头,“嗯。” “馋猫!”苏景玉放肆地嘲笑,趁着身边的少女未恼之前忙诚恳道:“等着,我下去买,很快回来。” 逢月嘴角弯着,目送苏景玉走远,随即扭头望向窗外,等待着那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出现,此时听见身后有人唤道:“苏少夫人。” 她诧异地回头,见是祁沐恩正站在屏风边上,通身白衣胜雪,不染半点纤尘,腰间依旧坠着那块雕着祥云纹的鱼形玉佩,银色的穗子迎着窗边吹来的暖风轻缓地摆动。 逢月神色怔然,视线在那块与梦中极为相似的玉佩上停留了良久。 她早知道祁沐恩与梦中的夫君没有半点关联,再次见到这块玉佩仍免不得心念微动,只因它是梦中的夫君身上最最重要的东西。 祁沐恩不解逢月为何会对他身上这块玉佩格外在意,以为是六年前那个傍晚他送她回府时,身上这件特别的配饰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望了眼,心里暖意升起,缓缓向前迈了两步,再次开口,“苏少夫人。” 他百般不愿如此称呼她,却迫于无奈,清朗温润的面孔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 酒气拂面,逢月这才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起身施礼。 先前她得知祁沐恩与姜姃的事,生怕一不小心卷入是非当中,又碍于与苏景玉的一年之约,不得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如今她喜欢上苏景玉,被他细致入微地保护着,反倒不必像之前那样时刻小心翼翼。 酒楼里人来人往,苏景玉也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念及六年前的交情,像见了寻常友人一样同祁沐恩寒暄:“祁公子也喜欢吃全鱼宴?” “嗯,这家的鱼口味独特,酒也醉人。”祁沐恩扯唇笑着,依然难掩眼里淡淡的苦涩。 小二端着刚出锅的鱼进来,鲜香的味道引人垂涎,逢月没有留意到祁沐恩的异样,只顾指着桌上同他说起自己最爱的几道菜色。 她未施粉黛,却依旧桃腮粉面,唇如含丹,比先前多了几分恬静从容的气韵,美得明艳端丽,光彩照人。 祁沐恩看着她点点头,半晌没有语言,积郁已久的心绪渐渐开阔,眼底涌上一抹不合时宜的温柔,借着酒意含情道:“你过的好吗?” 逢月面容微僵。 对于男女之情她算不上了解,之前也只与祁沐恩见过两次面,看不透他对她的心意,但此时能感觉到祁沐恩这句话失了分寸,尴尬地向窗外瞟了眼,盼着苏景玉快些回来,故作淡定地回道:“我挺好的。” 不自然的举动使得祁沐恩眉头微皱,以为她迫于苏府少夫人的身份,无力挣脱苏景玉的摆布,与他一样,生活在旁人替他设下的牢笼里苦苦地挣扎。 无尽的同情与怜惜在心底漫开,夹杂着那一丝早已生根发芽的情愫,他眸色酒意更浓,脚下不自觉又向前迈了半步。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 “你是走错了地方,还是认错了人?”
第67章 雅间门口,苏景玉负手而立,一袭红衣瑰丽如火,外层罩着的薄纱在风中轻舞,仿佛烈焰升腾。 幽黑的眼睛斜睨着祁沐恩,唇角看似挂着笑意,却满含着厌恶与讥讽。 祁沐恩瞬时酒醒了大半,眸色微动,上前颔首:“苏世子。” 苏景玉不屑地扫向他身前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勾唇冷笑道:“听说祁公子与姜姑娘的好事将近,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夫妻过府喝杯喜酒。” 祁沐恩面色一滞,强忍着锥心般的痛意应了声,提步离去。 逢月松了口气,很快从尴尬中脱离出来,小手一伸道:“我的糖葫芦呢?” 苏景玉没有回答,目光幽怨地打量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攥着糖葫芦的手从背后绕到身前,一口气咬下三颗。 外层裹的薄糖化开后,里面的山楂酸的他鼻梁直皱,依然硬着头皮将剩下的三颗全部吃进嘴里,竹签向前一递,“给你!” 逢月敛了笑意,垂睫扫了眼空无一物的竹签。 她知道苏景玉对祁沐恩心生不满,却没想到会因此迁怒于她,莫名其妙地抬眼,“苏景玉,你干什么?” 啪嗒一声,竹签被扔在地上。 苏景玉强咽下口中的山楂,撩起袍子坐在桌边,满桌子的佳肴美酒看都不看,压低了声音质问道:“谁叫你不守妇道,跑去招惹那个姓祁的?” 饭时将至,酒楼里人来人往,逢月担心被人听了去,一时来不及开口。 苏景玉趁机又道:“第一次去衍王府,不是你与他在水榭里有说有笑?还有那封信,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他去虎跃楼私会,我没冤枉你吧?” 逢月不敢否认当初在衍王府时,曾经因为那块鱼形玉佩把祁沐恩当做梦中的夫君,对他起心动念过,可她很快便察觉到他与梦中夫君的不同,唯有对那块玉佩的探究,对他再无私情。 去虎跃楼也是因为祁沐恩说他认识桑婉,她让周妈代为传话,并未同他见面,却被苏景玉说成了招惹、私会、不守妇道。 气得她两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据理力争道:“苏景玉,那时候我们之间只是一年之约,说好了要和离的,如今……” “怎么,你如今还想着要与我和离?”苏景玉的心仿佛被戳了一下,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 逢月小脸一皱,心急地反驳,“我哪有!我都说了是那时候!” 她说了是那时候,言外之意她已经不再想着和离的事,打算与他携手一生了。 这是逢月第一次对他有所承诺,苏景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却别扭地强行压下,看着桌上的热气腾腾全鱼宴,赌气道:“我饿了!” 他虽说吃醋气恼,却始终对她语气和缓,怨而不怒,逢月眉眼舒展开来,指尖按着桌上的竹筷向他面前推了推,“快吃吧。” 苏景玉宽大的袍袖铺在桌上往身前一扫,眼看着筷子啪嗒嗒滚落在地上,下巴微扬,漫不经心道:“掉了,你喂我。” 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比逢月高出一头,闹别扭的样子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苏景玉,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逢月被他气的哭笑不得,害羞地向门外瞟了一眼,嘴上嗔怪他,身体却顺从地站起来挡住外面客人的视线。 拿起筷子夹下鲈鱼胸前最嫩的一块肉在汤里蘸了蘸,端起碗接着,送到嘴边喂给他吃。 苏景玉难得被她这样照顾着,鱼肉的味道都没心思细品,只顾着得意地笑,忽然眉心一拧,趁着逢月低头盛汤,悄无声息地吐出一根半寸长的鱼刺来。 逢月端起鱼头汤喂给他喝,呛的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倔强地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坐等逢月继续喂他。 苏景玉平素从不多食,今日难得吃的腹中微胀才停下,边饮酒边看着逢月大快朵颐,将满桌子鱼肉吃的干干净净。 两人酒足饭饱,把富隆西街附近的巷子几乎逛了个遍,吃的用的玩的买了一大堆,直到太阳落山才上了马车,慢悠悠奔苏府而去。 逢月兴奋地逐一摆弄着满车的战利品,从中挑选着要送给子溪和苏离的礼物,丝毫不觉得疲惫。 苏景玉初次陪她逛街,不禁质疑她如此单薄的身子,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充沛的体力。 以往她累了一天,这时候早该在车上睡的死去活来了,怎么一逛街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凝望着身边的妻子,笑的畅快而满足。 霞光消褪,暮色降临,主屋门口一对六角灯笼高高亮起,在地上映出两个橙红色的圆环。 逢月命桃枝将带给子溪和离儿的东西送去,方觉得身上疲累,哈欠连连地跟着苏景玉推门进房。 巧儿不像之前那样害怕苏景玉,边往屋里搬东西边道:“二小姐,今日衍王府的小郡主派人来,说请您明日去别院里一起骑马呢。” “答应了吗?”逢月接过苏景玉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扭头问道。 巧儿来回打量着眼前这对璧人,怎么都觉得登对,笑呵呵回:“没有,巧儿怕二小姐明日还要陪着世子,哪敢替你做主?” 一番话听的苏景玉很是受用,难得向她投去嘉奖的眼神。 逢月上次见到李元君时,听她倾诉衍王拆散她与杨艇,还要把她关去别院的事,心里惦记她,即便早起没睡够,逛街又累了一整日,仍嘱咐巧儿亲自去一趟王府别院告诉李元君一声,说明日一早就去陪她骑马。 巧儿刚领命出门,苏景玉便噗嗤一声,笑的周身乱颤。 逢月知道他还在因为那日骑马回庄子时的笨拙样子嘲笑他,气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你又笑我,讨厌!” 苏景玉收敛了调笑的神色,温声叮嘱:“说真的,明日骑马小心些,别逞强。” 逢月立马转怒为喜,扬着娇俏的小脸看他,“嗯,知道了。” 衍王府的别院在于京城北面的蒹葭山下,院子里芳草繁茂,绿树成荫,一座座小巧雅致的阁楼隐匿在其中,风格与苏府的东院有几分神似,相较于衍王府的奢华,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李元君百无聊赖地坐在怪石上摆弄着一片硕大的梧桐叶子,杏红色的斜襟罗裙长长地垂过脚面,一对小巧的莲足半遮半掩,脸上不像月余前那样稚气未脱,倒多了几分少女初长成的柔美。 “郡主不是要骑马吗?怎么穿成这样?” 逢月信步走到李元君身边坐下,端详着她不同以往的装扮,见她脖颈上挂着一块金灿灿的长命锁,问道:“今日是郡主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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