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开些,身子也跟着舒坦不少,孟氏靠在卧榻上歇着,手里转动着佛珠,渐渐平静下来。 楚妈妈松了口气,接过小丫头送进来的补药,一匙一匙吹凉了喂给她喝,叮咛道: “夫人身子不好,子溪姑娘的嫁妆不如让少夫人帮着张罗,多了少了的也省得侯爷埋怨,您若是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地替您过去看看,也让子溪姑娘知道您虽病着,还在为她的婚事费着心。” 三日后,鲁国公府登门请期,将婚期定在九月二十七,算不上顶好的日子,只是再往前就只有九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来不及筹备婚事,往后就过了十月。 陈勉担心子溪留在苏府里左右为难,百般恳求父亲,陈鸿举拗不过儿子,定亲那日又亲眼见到孟氏因为子溪作为苏天寿义女的身份聘嫁而愤愤不平,便答应下来。 楚妈妈亲自来东院向逢月说明孟氏身子不适,请她代为筹备子溪的嫁妆。 距离婚期还有不足一个月,逢月整日起早贪黑地张罗,吩咐府里的管事妈妈们去富隆西街带回几家绣坊的最新样式回来给她和子溪遴选。 再叫京中最负盛名的银楼按照喜服的款式图样定制风格相配的金银珠翠,床柜妆奁等也交由京里知名的裕兴楼按照当年时兴的样子打造。 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都知道苏景玉极为宠爱逢月,对这位未来女主人丝毫不敢怠慢,又见她年纪轻,虽然还称不上老练,却也思路清晰,将筹备嫁妆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更不敢小瞧了她,依照她的吩咐早请示晚汇报,将事情推进的还算顺利。 这几项最要紧的安排停当之后,逢月才稍有闲暇,坐在房里绣着还未完工的喜帕。 苏景玉怕她太过辛苦,本打算替她分担一些,见她为了子溪的婚事乐此不疲,便由着她去了。 只是接连多日难得同她说说话,好容易等到她得了空,推延了泰安堂的诊期,留在家里陪她。 深秋,早晚间偶降寒霜,白日里阳光晴好,没有风,便不觉得冷。 苏景玉让桃枝熄了暖炉中的炭火,边喝茶边打量逢月心无旁骛地绣喜帕的模样,心里莫名发酸,手指撩动着绣了大半的喜帕,笑道:“你这绣工,怕是只有子溪不嫌弃了。” 逢月忽地打开他的手:“你嫌弃,我还不给你绣呢!” 晾了他十几日,终于又同他斗嘴了,苏景玉笑的满面春风,手指向上一抬勾住逢月的下巴。 “夫人别恼,得空了也给夫君绣一个呗?” 逢月侧过来脸躲开,不置可否,只抿着嘴笑,神色微动,放下手里的喜帕问他: “景玉,我好几次让楚妈请示夫人,给子溪置办嫁妆花费多少为好,夫人总是说的模棱两可,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爹的意思?” 苏景玉想也不想便道:“你想怎么置办都好,只要别累着就行了。” 逢月欣慰又有些踌躇:“要我自己做主?不好吧?” 前次在正院见到苏天寿冷漠如寒冰的样子,她心里免不得难受,一想到要去见他就打怵,但若这么大的事都不去请示一番,就算苏天寿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对她更加不满。 苏景玉把茶盏递到她手中,无所谓地轻笑,“爹刚接掌了京南的兵权,听说这几日一直宿在南大营,等他回来了,我去问问便是。” 到时候就算有错也有他顶着,不会有人怪到逢月头上。 逢月点头,接过茶盏一口喝下,趴在桌上笑吟吟地看他,倏然眼睛眨了眨,坐起身道: “景玉,王公公命在旦夕,衍王如果真的打算利用他对付皇帝,应该很快就会动手,前两日我听外面传言说皇帝打算放太子出来,这个时候爹接管了京畿的兵权,会不会要出什么事了?” 苏景玉垂着眼睫,拇指缓缓摩挲着茶盏侧壁的青花纹路。 他想不通皇帝为何会突然授予父亲京畿的兵权,若说是因为南疆蠢蠢欲动,不得不笼络父亲,让他再次领兵出征,却只给了他京南的一支军队,摆明了还是不够信任,更像是一种利益交换。 他始终不相信父亲是真的有意帮扶衍王,否则也不会与太子决裂之后沉寂了十年之久。 皇帝有意让太子回京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衍王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宫变在所难免,若父亲果真介入其中,衍王的胜算并不大。 “小郡主呢?她近来怎样?”苏景玉气定神闲,看不出半点忧虑之色。 逢月也跟着安心了不少,淡然道:“我前几日还叫巧儿去过别院,说是约不到她,想来还被软禁着。”说完仍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苏景玉见躲不过去,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有夫君在呢,你操心这些做什么?忙碌了这些天眼圈都黑了,像个熊猫似的,先别绣了,去补一觉吧。” 逢月这些天早起晚睡,梳妆、卸妆时房里光线都暗着,没留意到自己的脸色。 半信半疑地跑去菱花镜前端详自己,依旧粉面如桃,盯着镜中道:“苏景玉,你又哄我!” 再细看镜中的自己的确有了几分疲态,不禁打了个哈欠,苏景玉趁机替她铺好被子,放下纱幔遮挡阳光,让她小憩一会儿。 午膳备好,桃枝和巧儿叩门,苏景玉让她们稍晚些再进来,和衣躺在床上陪着逢月。 她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苏景玉微笑地看她,轻柔地将她踢开地被子盖好,想着以后都不再把朝中阴险诡谲之事说给她听,免得她担惊受怕。 她是他的妻子,本该被他保护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道袍画重点,嗯 开篇以来最肥的一章(*^_^*)
第84章 京南寿山离宫,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围着一座汤泉,一年四季水雾弥散,嫩黄的银杏叶翻飞着落入温热的泉水中,顺着潺潺水流向山下流去。 汤泉边放置着一张五尺多长的黄木雕花案桌,一支白玉茶壶并两个茶碗置于其上。 皇帝李亢阖目躺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眼珠不停转动,看似悠然,实则心境并不安宁。 “陛下,衍王到了。”祁公公上前小声禀道。 李亢蓦然睁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祁公公会意,朝守在汤泉外的御前侍卫略一点头。 片刻功夫,衍王入内下拜行礼,玄色的身影笼罩于氤氲的水汽当中,模糊一片。 “父皇,儿臣听说父皇头疾犯了,特来探望。” 李亢眯着眼睛望过去,仔细探究他的语气音调,似乎比往常更冷郁了几分,停顿了一瞬方招手让他上前来。 衍王穿过水雾而来,越走越近,肃然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躬身又是一礼,“父皇,儿臣寻了个根治头疾的方子,能让父皇今后免受其苦。” 目光与衍王在水汽之间短暂地交锋,李亢微微欠身,让祁公公搀扶着坐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衷絮啊,你有心了,坐吧。” 小内侍搬来椅子放在案桌侧边,祁公公再次上前,亲手倒了碗茶给衍王,瞟见李亢不动声色地朝他挥手,带着侍卫及内侍们一并退去。 汤泉中一片沉寂,只听见淙淙的水声和落叶敲击水面的声响,衍王冷眼扫过面前的茶碗,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寻的方子就在汤泉外,父皇可要看看?” 李亢始终端着茶碗,时不时垂眼吹着滚烫的茶汤,“不急,我们父子许久没有聚在一起说话了,先尝尝这离宫的茶如何。” 衍王眸色阴翳如墨,一声哼笑闷于喉中,束口的袍袖不足以遮挡手里的茶盏,茶汤刚沾了上唇便放下,阴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年太子身边的内侍王改?” 李亢向上挑着眼皮,紧盯着他喝茶的动作,闻言后手指微不可识地一颤,视线重新聚焦在他湿润的薄唇上,惊愕的双眼沉静下来,放下茶碗,慢声道:“死了多少年了,提他做什么。” 衍王将他骤变的神色看在眼里,讥讽一笑:“父皇怕是忘了十年前您逼迫他在太子宫宴上下毒,害了定远侯世子,事后又将他灭口的事了。” 说话间不及李亢允准便向外一挥手,令人抬了口三尺见方的木箱,掀开箱盖,从里面拎出个披头散发的人来。 那人被扯着头发向后一仰,满脸火烧的疤痕触目惊心,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李亢,喉咙里发出恶鬼般的嘶吼声。 李亢脖子探着,仔细辨认了良久,脸上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衍王志足意满,手肘横在案桌上倾身向前,一字一顿道:“父皇,你无视先皇亲授定远侯府的丹书铁券,毒害忠良之后,杀人灭口,枉为人君。” 李亢仰面哈哈大笑,眼尾处挤出两道深纹,扭头向衍王道: “衷絮,你还真沉得住气,藏了这奴才这么久,但你可知道,朕当年‘毒害忠良之后’的毒药是谁给的?是你口中的忠良,是苏天寿!” “这奴才怕是也没告诉你,当年他根本就没有遵照朕的皇命下毒,祁公公派人掐死了他,从他身上搜出了那颗毒药,这些年来一直藏在宫中,现如今,就在你的茶碗里。” 衍王一声闷笑:“父皇,你当真以为我会轻易听信你的挑拨?还是以为我会笨到喝下这茶?” 李亢冷嘲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的茶碗上,茶汤橙黄透亮,热气氤氲,飘着茶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不是你惯用的赤练,这是平杀落艳,在你沾上唇的那一刻,就注定你必死无疑。” 衍王从未听说过平杀落艳,不知其为何物,只当李亢被逼到绝境,故意虚张声势,既然如此便无需再多言,眼中寒光闪现,端起茶碗悬于身前。 陡然间,腹中一阵钻心的绞痛,随之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开,顺着嘴角流到案桌上,低头一看,满眼血红。 衍王心口猛地一震,手中的茶碗颤颤巍巍地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瞬间摔得粉粹。 刺耳的玉碎声还未平息,汤池外的拼杀声、惨叫声在山谷中回响,不过片刻功夫,清澈见底的汤泉被上游流下的鲜血染红,浓重的血腥气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散,宛如炼狱一般。 祁公公引着两个御前侍卫进来,一刀抹了王公公的脖子。 衍王颤抖着伏在案桌上,强忍着胃囊碎裂的痛苦,赤红的双眼怒瞪着李亢,突然口中鲜血喷出一尺多远,瘫倒在青石板上呕血不止。 一身玄色的袍子被血水浸透,沾满血迹的脸狰狞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没过多久,外面的厮杀声归于平静,禁军统领威风凛凛地上前复命。 李亢缓缓起身,冷冷地看着躺在血泊里苦苦地挣扎的衍王,眼里透着股狠戾的快意,决然道: “你以为笼络了苏天寿,他就能替你卖命,带兵助你登上大位?他早就把你卖了!朕给他京南的兵权,就是为了引你上钩,是你弑父弑君在先,怪不得朕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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