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王气力耗尽,涣散的目光透过李亢望向虚空,愤恨、不甘,都随着周身的血液一同散去。 李亢向前迈了半步,溅起的血珠染红了龙袍下摆,蹲在衍王身边叹息: “衷絮啊,朕的众多儿子当中,就数你的性子与朕最像,只是你还年轻,太容易轻信别人。苏天寿能征善战不假,却不是个可信之人,你当朕为何会放心地授予他京畿的兵权?那是他拿苏家的丹书铁券换的,今生你我父子情分就此了结,来世为人,记得擦亮眼睛。” 最后看一眼那双灰败、染血的眼睛,李亢撑着案桌站起。 祁公公忙跑着上前替他擦去沾在掌上的鲜血,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低声禀道:“陛下,如今衍王暴毙,百名府兵也尽数铲除,苏侯不敢擅入汤泉,让老奴帮着奏报一声,领兵退回南大营去了。” 李亢刚刚手刃了亲子,一口怨气凝在胸口,冷冷瞥向王公公佝偻的尸体,下令:“分尸,挫骨。” 苏天寿的京南军只去离宫附近走了个过场,禁军也仅仅绞杀了衍王府的百名府兵,因此便给衍王定下弑君谋逆之罪稍显牵强。 更重要的是,李亢不愿将助天讨逆的功勋授予苏天寿,便按照之前谋划好的,对外称衍王暴毙于寿山离宫。 此消息震惊朝野,朝臣们多少能猜到些内情,加上朝中盛传太子就要重回东宫,不少官员见风使舵,纷纷便上奏李亢,揭露衍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一夜之间,朝堂上风云变幻。 * 距离子溪的婚期只剩不足十天,逢月一一验看过采买回来的嫁妆,虽说是急着赶工的,却件件都是精品,让管事妈妈抬到正院去,交给孟氏过目。 唯独留下自己亲手绣的喜帕,叠好了放在红木盘里,让巧儿给子溪送过去。 从日出忙到日落,累的她手脚酸软,心里却是高兴的,见到苏景玉回来嘴一撇,撒娇似的扑进他怀里哼哼唧唧。 苏景玉拥着她,身上传出一股香甜的气味,逢月鼻子动了动,回手拽过他的衣袖,从里面翻出一包桂花糕来,欣喜地坐在桌边用手拿着吃。 苏景玉宠溺地摇头,进盥室浸湿了布巾,抓起她纤细柔软的小手擦拭干净。 一块黄橙橙的桂花糕抵在唇边,苏景玉向后倾身,“臭,你自己吃吧。” 他素来讨厌桂花的味道,如今能亲自帮她买回来,还染了一身气味实在是难得。 上次勉强吃了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咽下去的,逢月笑的一脸狡黠,接连塞了两块进嘴,拍拍手上的桂花碎屑,才发觉苏景玉像是有事要说,收敛了笑意,不安道:“怎么了?” “衍王死了,皇上命人查封了衍王府,出动禁军,捉拿他全家下狱。” 苏景玉本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烦心,可这么大的事又瞒不住,只能尽早说给她听。 逢月一脸愕然,衍王的死她并不意外,只是书本上的皇权争夺、腥风血雨真的发生在她身边时,免不得心惊肉跳。 她挂心着李元君,明知她难逃厄运,仍忍不住问起:“小郡主呢?也被抓走了?” 苏景玉揽着逢月靠在怀里,回道:“没有,听说昨晚有人从别院劫走了她,禁军扑了个空。” 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全,逢月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心里放松了不少,舒口气道:“一定是杨艇,除了他,没有人会冒死救下小郡主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出城去。” 苏景玉没有接话,只是点头赞同。 姜老太太寿诞那日,他密探衍王府别院时砍断了柴房的锁链,放杨艇离开,心里赞叹他果然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没有用所谓的深情感动自己,继续耗在别院里自生自灭,反倒及时脱身,生死关头救了李元君一命,对他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一早听到消息后,苏景玉知道逢月会打探李元君的事,即刻让顺子去了趟衍王府别院,顺子回报说王府的侍卫死伤不少,到处血迹斑斑,杨艇怕是也伤的不轻。 苏景玉垂眸看着怀里的妻子,半年以前,她在他心里还是个擅于自我疗愈,不会轻易受伤的姑娘,如今的他却像是抱着个极为珍贵又易碎的宝贝,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令他欣幸的是,她好像也越来越依赖他了。 “衍王是怎么死的?王公公也死了是吗?”逢月脸颊贴在他胸前,抬眼看他。 暴毙,这个死法倒是与三十年前先帝的一模一样,苏景玉几不可识地勾了下唇角,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逢月嘴边,正当她张开嘴时,手腕向上一挑塞进自己嘴里,一本正经地品了品,“嗯,还是很臭。”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桂花的味道,真是爱的爱死,烦的烦死
第85章 定远侯苏天寿重掌兵权,家中义女又喜事将近,按说京中文武官员免不得要来府中恭贺一番。 只是朝中参奏衍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形势愈演愈烈,衍王生前的党羽人人自危,就连曾经攀附过焦侧妃的命妇们也都生怕祸从天降,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太子重回东宫的事没了下文,偃旗息鼓多年的太子党无不盯着苏天寿的动向,看不懂他如今到底归于哪一派,也不敢同他走的太近。 苏天寿在军中根基深厚,但他不愿在这个时候过于张扬,手下亲信也都明白他的顾虑,前来恭贺之人少之又少。 辰时许,崔荣锦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前,金顶玉盖,华丽至极。 他虽与苏景玉自幼在同一间私学读书,情同手足,却极少登苏府的门。 出身于商贾之家,他自知身份够不上侯门公府,不愿被人说成是攀附苏景玉才与他交好,况且少年时便知晓苏景玉与苏天寿和孟氏之间矛盾重重,为了避免尴尬,更不敢轻易上门。 上次崔荣锦登门还是苏景玉在太子宫宴上中毒垂死那日,如今已经过去十年有余。 难得来一趟,正巧赶上苏天寿在府中,身为晚辈先去拜见,客套一番,又探望过孟氏,才跟着顺子去东院见苏景玉。 过了亭子再向东不远有座书厅,是苏景玉少年时读书的地方。 四面墙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松木书格,从地面到棚顶,到处都是书籍,其余便只有一张书桌、一具坐榻。 一进书厅,松木的香气混着墨香袭来,与前院的将门肃重之气不甚相称,俨然一副书香世家的气派。 崔荣锦不禁怀念小时候与苏景玉一起读书的时候,随便从书格里抽了一本,摸了满手的灰。 厅门一响,顿时酒气飘香,他扭头望过去,苏景玉抱着个坛酒和两只酒盏进来,瞟着他一声哼笑,“稀客啊!” 崔荣锦把书扔回书格,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流露出近乎于小人得志的嘴脸来。 “你多久没看书了,灰都有半尺厚了!” “都是些倒背如流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书太多太重,也犯不着让下人们收拾,改日扔了便是。” 苏景玉随意向墙上扫了眼,走到书桌旁倒了两盏酒,也不让崔荣锦,自顾端起来喝下。 崔荣锦嘴角抽了抽,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起读书的事,跟着在坐榻上坐了,滴酒未动,直接切入正题。 “兄弟,适才顺子跟我说,你昨日派他去了趟京南寿山,离宫下的山石边还挂着血迹,我就说衍王绝不可能只是暴毙那么简单。” 苏景玉无奈轻叹,心道顺子哪里都好,就是这嘴,比他的轻功还快! 自己添了酒,挑唇道:“暴毙,这已经不是皇家第一次出现此等惹人遐想的说辞了。” 崔荣锦探身向前,“你是怀疑三十年前的旧事重演了?” 苏景玉不置可否,端起酒盏来仰头灌下。 崔荣锦静思了片刻后又道:“衍王毕竟贵为亲王,皇帝说他是突发急症而暴毙,就算是走个过场,也要让太医院下个诊断,将病情死状都详细地记录存档。我托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从太医的口中套出些话来,再抄份案卷带出来,说不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苏景玉不是没想过通过太医院来调查衍王的死因,只是不愿让崔荣锦过多地卷入其中,因此王公公的事一直没有对他提起,衍王死后也没有去找过他。 可是身边的确没有比他与太医院更相熟、更为可信的人了,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动,正色道:“我听说祁沐恩正在查访太医院,许是皇帝对孙秋允被劫走一事起了疑心,当心别撞到枪口上。” 崔荣锦端起酒盏来与他碰了碰,满口笃定:“放心吧,太医院的周川与我相识多年,绝对信得过,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忙活咱表妹的婚事要紧。” 苏景玉轻笑,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满眼的书册、旧时的书桌、昔日的同窗,凑在一起,年少时的趣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酒意上涌,慵懒地歪在书桌上,大红色的袍袖铺了半桌子。 崔荣锦从袖中翻出个锦盒,里面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柔光潋滟,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捏起来随手一放,夜明珠落在苏景玉的袍袖上,向前滚了半寸,“给咱表妹添嫁妆的。” 苏景玉挑起眼皮看他,兴味地笑笑,“收回去,你这礼物寓意不好。” 崔荣锦狐疑的目光在苏景玉微红的俊脸和夜明珠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半晌才恍然,像小时候被他戏弄时那样,又气又笑地推得他身体微晃。 “这是南海夜明珠!给咱表妹送的贺礼,不是让她滚蛋!” 崔大东家长大之后难得还有这副吃瘪的表情,苏景玉也笑开,把夜明珠收回锦盒里,假意质问道:“我成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送贺礼?” 崔荣锦深知他那时答应与逢月成亲并非真情实意,而是迫于某种目的的无奈之举,自然不会送贺礼去给他添堵。 如今时过境迁,过去的事便无需再提及,笑闹着冲他抬了抬眉,“你我兄弟,怎么能做出送礼这么见外的事来?” 拎起酒坛倒了酒,认真道:“弟妹呢?带出来让我见见。” 苏景玉漾着酒意的眼里满是温柔,“她太累了,还睡着,没起身。” 崔荣锦故意瞟了眼窗外快要升到半空的太阳,又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嘴里啧啧直响。 以前他还时常拿逢月说笑,如今眼见苏景玉爱上了她,同她如胶似漆,不好再像先前那样口无遮拦,只挤兑他道:“我那些补身的药酒,是送你好还是不送你好?” 苏景玉哂笑着瞪他,端起酒盏仰头喝下。 * 子溪的嫁妆都已齐备,成婚当日的喜字彩绸之类的琐事自有管事妈妈们料理,无需逢月费心。 只是子溪近半月来消瘦了些,喜服穿在身上比量体时宽了寸许,虽然看着并不明显,逢月也不愿将就,命人送去连夜修改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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