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城门口,一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及至入城沈羲和掀开了车帘,雨幕织烟,竟是连飞檐屋角都看不清。 家家闭户,飞溅的雨水,湿濡了大门,许多低矮之处雨水已经没过门槛,半个屋子都浸泡在水里,沈羲和忍不住蹙了眉,眼底浮现一丝忧虑。 住所萧长彦早就安排妥当,县内的驿站情况堪忧,屋子里积水严重,根本无法落脚,他们自然是不能住在驿站,萧长彦早早住进了县衙,县衙也就那么大块地儿,沈羲和等人安置不下,萧长彦自掏腰包买了一套地势不错的宅院。 “景王殿下,怎不见燕王殿下?”沈羲和入了内等了片刻,没有看到萧长庚,主动询问。 萧长庚失踪的消息萧长彦就透露给了萧华雍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或许也没有瞒过萧长卿的耳目,至于陛下知不知晓,沈羲和也不能断定,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张扬出去。 “周边几个县亦受暴雨惊扰,情势不容乐观,十二弟在临清县主持大局。”萧长彦解释,一副萧长庚在临清县好好的模样。 沈羲和点了点头,她这样问就是透露出自己不知萧长庚失踪的消息而已,有了答案自然不再追问。 萧长彦将他们安排妥当之后,就急匆匆离开。 他们是来当吉祥物,萧长彦才是有赈灾皇命在身的人,甭看萧华雍身份尊贵,但调动人员,颁布灾情指令都是萧长彦说了算。 萧长卿似乎压根没有打算干预,他的职责是保护萧华雍,以连日奔波劳累为由,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沈羲和站在窗前,微微抬起下颚,望着远方并不乌黑却厚得仿佛随时能塌下来的天。 她一袭浅白色的广袖襦裙,袖袍随风鼓舞,金丝勾勒的平仲叶宛如蹁跹的蝶儿舞动。 肩膀上忽然一沉,一股暖意将她包裹,是萧华雍将一件白色同样绣着平仲叶的斗篷搭在了她的身上,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她身后,双手伸到前方,指尖灵巧娴熟地为她系上带子。 系好斗篷,又为她整理了一番,而后递上一本册子:“这是整个登州所有库存记录。” 沈羲和接过翻开,面色更是凝重了些许,她迅速翻完一整册,指尖不由自主捏紧:“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五日,登州就会绝粮绝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医也无法绝药治病救人。 沈羲和估算的五日,还是后续勉强度日的结果,若这大雨再下个五日,亦不知水患是否会席卷而来,届时内外夹击,整个登州都要陷入绝境。 “你是觉着这雨,五日内不会停歇?”沈羲和转过身,忧心忡忡问。 “我不懂观天之象,亦无能掐会算之能,却有一种直觉,这雨五日内停不下来。”萧华雍轻轻颔首,“你若要插手此间事,须得早做准备。” “依你之见,我该从何处下手?”沈羲和没想过袖手旁观,只能尽力而为,盼能让十数万百姓度过这一劫。 “既要插手,那就大权在握,莫要让人掣肘你。”萧华雍极少这样正色对沈羲和说话。 他的话在沈羲和的脑子里转了一圈,沈羲和便懂了:“你要我先发制人。” 萧华雍眼底不可抑止浮现薄雾一般淡淡一丝笑意:“符合太子妃素来强势之风。” 从沈羲和如京,桩桩件件事情,她从来都是以极其强硬的手腕,不让任何人有半点喘息之机,干净利落达到自己的目的。 “既然你苦心为我搭了桥,我岂好拂了你的心意?”沈羲和轻轻一笑。 萧华雍一脸期待看戏地对沈羲和眨了眨眼。 太子夫妇入了文登县当日下午,据闻正在午歇,就有人冒雨跪在落脚的府宅外,高举伸冤二字雕刻的木牌。 被唤醒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立时将人叫了进来,太子殿下由于身子不适未能出面,而太子妃并非让信王来接见,而是亲自接见。 伸冤的并非一人,而是三人,一番盘问,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文登县的大户,只不过半月前,他们几户人家都被灾民洗劫,他们一告灾民趁乱打劫,二告景王殿下偏颇灾民,借机坑骗他们的米粮布匹药材,证据都拿捏了出来。 这段日子,他们供血一般拿出了全部存货救济灾民,实在是掏空家底,一家子人也都没有活路。 太子妃听闻之后异常震怒,当即着人请了景王前来,将证据直接甩在了景王的身上:“景王殿下,可有辩解之言?” 萧长彦没有想到,竟然落了证据,目光扫过红着眼状告哭诉的三人:“皇嫂为嫂,小王自是敬重,可朝廷之事,轮不到皇嫂质问小王。” “你皇嫂不能,孤能不能?”
第645章 好人全由他做了 中气不足,后劲不够的虚弱之音,糅杂着怒意,却格外掷地有声。 沈羲和与萧长彦转身望去,就看到天圆搀扶的疾步而来,眉宇间藏着隐怒的萧华雍,似乎因为方才一句话,而岔了气,忍不住剧烈咳嗽着:“喀喀喀……” 他身后跟着似闲庭散步,一袭月白长衫的萧长卿。 “殿下……”沈羲和急切迎上前,动作自然娴熟地抚上他的后背,轻轻为他顺着气,眼底笼罩这一层忧虑。 咳了好一会儿,萧华雍才好似顺了口气,勉强对沈羲和扯了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她搀扶胳膊的手:“无碍。” 安抚了沈羲和,这才过头,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对上萧长彦:“助长灾民抢掠之风,你可认?” 证据都摆在了面前,萧长彦便是想要不认也不成,幸得他行事谨慎,虽然有偏颇包庇灾民之嫌,却没有人抓到是他命人带动灾民去劫掠。 萧长彦垂下眼帘:“登州百姓历经数月干旱,方才迎来一场甘霖,喜悦之情尚未退去,甘霖变成了水患,本是辛苦劳作颗粒无收之痛,转眼流离失所,些许百姓更是家破人亡,可谓迎头痛击,难免有激愤之下行事不妥之况。 臣弟担忧此刻若再对他们施以严惩,会激起民愤,理智全无之下作乱,使得登州陷入水深火热,故此只得使以怀柔之策。” “好一个怀柔之策。”沈羲和嗤笑一声,“景王殿下怜悯百姓,同情弱者,是殿下心胸宽广,可殿下却借此压榨大户,用他们的家底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难道他们便不是登州一同受难的百姓?难道他们因为祖辈的累积或是自身的聪明积攒了家底,就活该成为被压榨之人? 殿下可知,若此事传出,日后何人敢行商上进?岂不是人人都唯恐哪日便成了砧板鱼肉?争相畏惧的后果,便是令百姓惧富,如此一来,家国钱财收支锐减,时日一久,国富民强便是空谈之说。 殿下可知,你此举或能成为天下罪人!” 萧长彦豁然抬头盯着强势到咄咄逼人的沈羲和,眼底似有云涛翻涌,定睛一看,却又只能看到平静无波。 萧长卿双手交握自然伸直垂于身前,他也垂着视线,却把沈羲和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好大一个罪名呢。 他们都明白萧长彦所为不至于到此,但却也不能否认这个行为的确可能会造成沈羲和预测的那个结果,尽管微乎其微,却也不能排除。 萧长彦咬着牙槽道:“登州大雨自上月月底,时至今日,未曾一刻停歇,登州出入之道皆以断路,一城百姓生死,小王不能置之不理。虽是权宜之计,确有不妥,皇嫂责难,小王不敢推卸。一切等到登州百姓渡过此劫,小王自当向陛下请罪。” 沈羲和黛眉微微上扬,萧长彦会如此隐忍退让,着实让她高看了一眼,且他明着说自己错了,暗着却再提醒沈羲和,他便是错了也只有陛下能够降罪,沈羲和还没有这个权利。 沈羲和当然没有权利处置亲王,漫说她没有,便是萧华雍也没有,可她并未想过要给萧长彦降罪,她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微微摇头,沈羲和却执拗地盯着他。 最后萧华雍犹豫了片刻,沉沉叹了口气:“八弟既然是戴罪之身,这登州灾情,便由为兄来操持,八弟之过,为兄会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也算是安抚百姓。” 不给萧长彦回话的机会,萧华雍侧首对着来告状的三人道:“你们被难民劫掠,是官府看管不利之责,后景王以此劝你们慷慨解囊,固有胁迫之意,却也为你们解了难。 须知若是景王严惩带头闹事的灾民,怨气难纾,穷途末路,必是血溅三尺。 你们富裕本不是错,亦不是该被欺压之人。然则,你们应当明白怀璧其罪。待到水患之事了却,孤会上奏陛下为你们此次相助百姓之举赐予积善之家牌匾。 你们以为如何?” 说得多么义正言辞,面色多么威严从容,沈羲和心里只有无耻二字。 萧华雍把一个心里偏颇妻子,明面上却又顾念兄弟之情,夹在兄弟与妻子之间左右为难,尽最大努力周全双方的好儿郎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撸了萧长彦赈灾主官的大权,又在状告萧长彦的面前效益利弊维护萧长彦,将所为仗势欺压变成为他们着想,为了平息这些被压榨了家底济民的人,又许诺给予荣誉。 真是好人都被他一个人当完了! 于沈羲和,在外人眼里他满足了妻子想要揽权的目的。 于萧长彦,他虽然偏向妻子,但却也算是将萧长彦这不当之举给彻底揭过,日后不会有人逮着这事儿揪着萧长彦不放。 于这些文登县内被迫掏空家底的人,他是为他们做主,为他们送来至高荣誉的皇太子,他们得对他感激涕零。 “小民叩谢太子殿下。”告状的三人很是激动地伏地叩拜。 萧华雍虚抬了抬手,似是精力不济,转头看向萧长彦:“八弟可有异议?” 对着一脸温和笑着的太子皇兄,萧长彦就差没有憋闷死,他看了眼沉着脸,似是有些不愉的沈羲和,张了张嘴,只得道:“是臣弟无能,偏劳太子皇兄受累。” 这算是默认了太子的举措。 萧华雍与沈羲和这一出戏,展现在萧长彦的眼里,兼之先前对萧华雍与沈羲和的推测,越发证实了萧华雍并不是不顾念兄弟情义,也并不是平庸无为,只是习惯性偏颇沈羲和罢了。 皇太子体弱,赈灾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一个不慎就是遗臭万年,萧华雍是傻了才会去揽权,明显是沈羲和想要干预进来,萧华雍虽然不远,却也只能依着她。 萧华雍点了点头,便疲惫道:“若无事,你们便退下,八弟随我来,登州之事,你仔细与我说说。” 说着就由天圆将他往另一处搀扶过去。
第646章 甘愿成为她手中之子 来告状的人被送出去,大堂之内,就剩下沈羲和,以及沈羲和的丫鬟,与萧长卿。 萧长卿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可真是……珠联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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