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是这般盛气凌人,视人命于草芥。 车夫狠狠剜了一眼站在马车之前的梨釉,手中的鞭子却任是他怎么使了劲,脸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却也还是收不回来。 “哪里来的婆娘,”车夫面色狠厉,“居然敢挡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后面的帘子却又被人掀开。 原本在场的人中,大多以为马车之中坐着的应当是个大腹便便的官宦,但是现在这掀开帘子的手却生得极为好看,手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指节上是几枚硕大的宝石戒指。 那人肤色极白,眉骨深邃,瞳仁的颜色是少见的淡褐色,身穿的衣物光彩熠熠,单只看着,就是富贵无双。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愉悦的笑意,然后那双淡褐色的瞳仁,就这么落在了沈初姒的身上。 虽然挡住马车的人是梨釉,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沈初姒才是这两位侍女的主子。 他定定地看着沈初姒许久,然后才漠然地掠过刚刚差点儿被毒打的老妪,面上的笑意没有停歇,“塔吉,怎么能惊扰了这么美丽的姑娘。” “即便是,她先行挡住了我的去路。” 沈初姒轻轻皱了皱眉,“按邺朝律,当街纵马行凶者,当处以杖刑,若有伤及无辜者,则杖刑加倍。” 那人轻轻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觉得有点儿有趣,刚准备开口,却又听到面前的人说:“即便,你并不是邺朝人,入我邺朝境,当遵邺朝律。” 那人闻言,丝毫不觉恼怒,反而兴味更浓,手指轻轻抚上自己手上的戒指,随后拍了拍手。 “中原姑娘心思缜密,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他抚掌而笑,“所以这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这样的聪慧过人,我可实在是想要结识一番。” “与其想着结识,”沈初姒站在原地,“不如早些前去官府领罪比较好。” 那人眯了眯眼,随后看着沈初姒,笑了一声。 “塔吉。”他的手往后招了招,“就如这位姑娘所说,前去……官府领罪。” 那个名叫塔吉的车夫霎时间面色大变,或许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当真如此行事,但还是依言下了马车。 塔吉似乎更为惧怕自己的主子,原本生得凶戾十分的脸,在那位主子面前,就瞬间变得有几分畏畏缩缩,先是朝着主子行了一个礼,才转而离去。 “惊扰了姑娘,”那人朝着沈初姒行了一个邺朝的礼节,“还望姑娘不要怪罪,我的车夫,实在是太过鲁莽了些。” 这人的眼神犹如冰凉的蛇,就这么缠着到人的身上。 即便是脸上带着笑意,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带着让人形容不出来的阴冷意味。 沈初姒回去的时候,脑中还是想着刚刚那个人的眼神,眼睫略微垂下,蒲双有点儿担忧,几次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梨釉耐不住性子,小声问沈初姒道:“殿下难道……认得刚刚那个人?” 沈初姒倏地抬眼,随后点了点头。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多半是八九不离十。”沈初姒轻声,“刚刚那个人,应当就是西羌新登上阙王之位的,独孤珣。” 传说中的那位,母妃只是老阙王抢来的一个中原女奴,备受欺凌蛰伏多年,弑父杀兄,一路踩着血登上阙王之位的,西羌新主。 这次进京,之前就有传言,是为了求娶一位中原王妃而来。 * 马车之中,独孤珣正在闭目养神,旁边的心腹悄声问道:“当街拦下马车,对阙王出言不逊,塔吉也去了中原官府,阙王当真准备放过那个中原女人?” 独孤珣睁眼,面上带着笑,“……当然不。” “去查。今夜前,我就得知晓,她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明月藏鹭,想写好久的伪骨科!想了一点儿大概的剧情,感觉有点儿香o3o
第42章 独孤珣进京一事, 之前就已经有来书告知,他在驿站下榻,大概是想着暂且休整一番, 还并未前去宫闺。 此行既为新帝登基祝贺, 同时也是为了边境和睦而来。 只是到底是不是当真想着边境安定,就确实是不得而知了。 之前就一直有传闻这位新阙王要前来盛京, 一直到现在, 这传言才是当真落实。 新帝登基不过数月, 虽然朝中并无反对之声, 但是邺朝武将青黄不接许久,连年安定得来不易, 这样的安定却也消磨了世家子的心性,先帝为这事思虑许久,发现时已经为时过晚, 殚精竭虑, 终究还是未得其解就已宾天。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西羌阙王此次进京,必然是不能同他生出龃龉来。 新帝根基未稳是其一,武将缺乏是其二,独孤珣此人心性阴鸷是其三。 沈琅怀在金銮殿设宴, 为这位西羌阙王接风洗尘。 此番宫宴, 众臣都不愿意带着自家家眷, 就是因为之前就早有传闻, 那位阙王想求娶一位中原王妃。 西羌之地地处偏僻, 况且历来远嫁和亲的世家女大多无善终, 当然, 也有些贪求权势的, 想着若是女儿前去和亲,新帝感于忠义,多少会照拂家中子弟一二。 官宦家中女眷尚且退避一二,但是未嫁的皇室女,却是避无可避。 若是不去,多少会让西羌的那位小阙王觉得求和之心不诚,借此发难也并无可能。 云英未嫁的公主母族纷纷为自家女儿相看婚事,只是独孤珣此行匆忙,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选。 也只能祈求那位西羌的阙王,并无意于自己女儿了。 早前就听闻独孤珣初入盛京之时,就纵马过街巷,罔顾人命,本人更是弑父杀兄,踏着无数人的血登上王位,这么一个狠毒阴鸷的人,怎么想着都不是什么良配。 驿馆内此时点着沉香,袅袅白烟散在空气之中,转眼就消弭得毫无痕迹。 旁边立着的魁梧武将挥了挥,道:“中原燃的这种娘们用的玩意儿,实在是让人觉得胸闷气短,这样的精致日子,也只有这么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面上还要敷粉的世家子喜欢。怪不得武力薄弱,对我西羌又惧又怕,全都是些像个娘们的玩意儿!” 独孤珣手上拿着一把锐利的短刃,此刻正在抛着玩,闻言,面上也并无任何表情。 独孤珣此行并未带多少人手,使臣一众不过数十人,他用手指夹住刃身,转而问到身边的人道:“之前那个人,可查到是谁家的姑娘?” 被问到的隐卫沉声回道:“回禀王上,已查明身份,是中原先帝之女,九公主沈初姒。” 独孤珣闻言,兴味地将自己手上的短刃在手中转了转,“还是个公主?” 他似乎是觉得来了几分兴趣,“你说,那位九公主知晓了我的身份,与我又有嫌隙,到时候还敢不敢出现在宫宴之上?” 隐卫不敢妄言,只是躬身站在原地,“属下愚钝。” 独孤珣拨开烟雾,“若是不敢来,啧……若是敢来,我倒是很好奇之前在我面前这般大胆的人,到时候在中原皇帝面前,又是什么样的胆色。” 他笑了笑,“本来此行,原本只想看看这位中原新帝,想看看这中原江山,到底坐着舒不舒服,现在想想,若是……顺便带回去一个王妃,也并不是全然不可。” “王上,”旁边的人拱手,“此女乃是二嫁之身,而且还是个孤女,想来现在那位中原新帝只觉得此女应当是最好的人选了,只怕是巴不得甩掉这个包袱还来不及,这么点儿筹码换得边境无虞,就算这个皇帝是个傻子,都应当知晓怎么选。” 独孤珣喟叹一声,“这般顺利,那还当真是有点儿……遗憾呢。” “那王上,倘若,那新帝当真不允呢?” 独孤珣手上拿着的薄刃微微一顿,他并未言语,只是轻轻挑眉一笑。 * 自从沈初姒遇到那位小阙王以后,蒲双和梨釉两人就一直心中惴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若是当真要和亲,那么九公主就是最好的人选,家中既无母族牵连,又被新帝不喜。 丢掉一个不被人喜的公主,又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给足了西羌颜面,生得又出挑,虽然是二嫁身,但是西羌之地从来不重贞洁,想来那位阙王也生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在旁人眼里,简直就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沈初姒和那小阙王初次见面就生了龃龉,若是那小阙王不愿倒是也还好,若是也生了磋磨殿下的意思,那么此事怎么想,对于旁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现在的宫阙之中,还能有谁能为殿下谋算一二。 连带着雪球似乎都察觉到了近来的气氛不对,也乖巧了许多,未曾往外偷跑了。 一直到了宫宴当晚,蒲双替沈初姒梳妆之时,想着那日沈初姒撞见独孤珣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将手中的篦子停了下来,轻声道:“殿下……不若今日还是称病不去吧,您与那小阙王初次见面就是那番场景,若是那阙王心生恨意,借此机会报复也并不是不无可能。” 梨釉原本正在整理妆奁,听到这话,也连连点头。 之前就一直有传言,那位小阙王就是为了和亲之事而来,若是选中的人是沈初姒,那么届时整个朝中都当无人替她出头。 等出了邺朝境内,即便是沈初姒再如何受到欺凌,又有何人能来相助。 “我知晓。”沈初姒眼睫垂下,“只是今日这宴席,官宦家中女可以不去,但是皇室未嫁女必须得去,不然就是给了西羌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梳妆吧。” 蒲双所言,沈初姒自然是知晓的。 她回想起独孤珣那时看着自己的神情,想着别人口中的这位西羌新主,轻轻皱了皱眉。 西羌此行前来盛京,当真只是为了求和? 若是当真为了求和,怎么又会纵容车夫在街巷之中横行,能有蛰伏十几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此行应当以礼相待,即便是他当真从前在西羌境内这般行事,也不可能蠢笨到连收敛都不会。 恐怕,是在试探底线。 又或者是,知晓此行,沈琅怀根基未稳,必然不敢对西羌出手,有恃无恐罢了。 这么一个人,想要查探到沈初姒的身份,易如反掌,又或者说,旁的皇室女可以不去,但是她,必须得去。 不然这借口就当真是送到了独孤珣的嘴边。 他若是借机发难,沈初姒才会当真成为众矢之的。 况且,该来的,躲也躲不了。 沈初姒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拨弄了一下,沈兆在时,西羌就一直都是心头大患,他一直带着这个遗憾故去,朝中因着主战还是主和争吵不休,因着西羌兵强体壮,镇守西边的将军早已年老,所以主和党从来都是稳占上风。 现在西羌新主独孤珣又是这样难得一见的英才,恐怕不少主战党会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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