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这段时间可还适应?”褚太后命人上了茶,“听说道韫出嫁了,几个小郎君基本也都定亲了。” 谢安颔首:“可不是,如今孩子们都长成,最小的阿琰今年也七岁了,已经开始上学识字,家中的事情总算无需再操心了。” 褚太后也颇为感叹:“是啊,一眨眼聃儿也十七了。上天到底不可怜哀家,好不容易盼着他长到十五岁,以为能够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你瞧,还政了两年,北方又不消停了。” 谢安面色忧虑:“皇上毕竟年幼,太后的操劳,亦是为了天下百姓。” “还记得幼时,父亲曾夸赞哀家,虽然是女郎,但读书见识都胜过郎君,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只得相夫教子,居于后院。”褚太后笑道,“少时哀家也想过,若我为男子,必然成就一番大业。如今,经历这么多事,却只盼着聃儿早日长成,哀家好含饴弄孙,坐享天人之福。” 谢安自然明白,褚太后并非只顾享乐之人,她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他恭敬地回道:“太后无论才学品貌皆可为天下女郎之表率。” “累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因此哀家便办了这女官甄选。快来帮着一起瞧瞧,这些都是建康城内各家推来的女郎。”褚太后说着,将几份文书推到谢安面前,“这是哀家挑选出的四个,舅舅觉得如何?” 接过那一沓文书,谢安一边细细翻阅,一边询问:“太后可是有意要替皇上相看?” 当年,司马聃刚年满十五,就与何家女郎大婚,如今两年过去,宫中并未添纳其他妃嫔,皇后两年无所出,看来太后是有些忧心了。 何皇后贤惠有余,而聪慧不足,她待人宽厚,处事公允,作为中宫,倒也算得上端庄,但褚太后的期望,却是有能陪伴皇帝共同前行,辅佐他左右之人。 “倒不排斥,但也不强求。”褚太后诚恳地点点头,“但此番选女史,哀家是真心想找几个玲珑的女郎,来为哀家分担些许。” 每份文书都是一个女郎的资料册,里面夹着画像,举荐函还有女郎作的文章,入宫为女史,除了德言容功外,才学亦是褚太后考量的重要标准。谢安很快将这些函件读完,却在翻开最后一本的时候,愣了一下。 陈述的女儿,竟然也在里头?但为何举荐人却是羊绥? 褚太后见他停在那一页许久,似乎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颇为得意:“舅舅是不是也觉得,这位女郎的文章格外绝妙?心怀大志,颇有见识。” 他对陈子衿印象不错,但是仍然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原先道韫在家中办过女子诗会,她曾数次夸赞陈家女郎的才学。只不过,她父亲乃是始宁县县令陈述,原先我在始宁曾与她父亲打过交道,莫非他们也来了建康?” 褚太后摇摇头:“羊绥举荐之时倒是跟哀家说了,他的表妹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女郎,摊上那样的父亲,倒还不如没有。对了,舅舅既然认得,那对这陈述可有什么看法?” 谢安对陈述亦是没有什么好印象:“不堪重用。” 褚太后没有再过多询问,这天下绝非陈述这一个父亲是这样,于是她的语气愈发坚定,掷地有声:“既然如此,那哀家便更要选她入宫,叫天下女郎都看看,纵然世道不济,命运亦可以靠自己改变。” 谢安心中震撼于太后的胸襟,更加不后悔此番入朝。然而此刻,他心中亦有些忧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告诉阿遏,陈子衿也在建康城。 *** 建康城外 鸡笼山东麓 春光正好,建康城中一片烟柳拔翠,百鸟争鸣之景,前些日子还是乍暖还寒,这几日已经是艳阳高照,处处鸟语花香,暖风拂面,舒适至极。 今日在鸡笼山东麓的道场会普讲《列子注》,魏晋以来,佛玄合一的流派亦是颇受世人追捧,此番普讲,引得不少世家子弟聚集在此。 陈子衿的表嫂郗云华对此颇感兴趣,早早地就带着陈子衿一同前来听讲,两人刚到了山脚,就遇见了不少同来的世家女郎,其中还有自家堂妹。 在表嫂的引荐下,陈子衿礼貌地朝那女郎行了个礼,说了些溢美之词,郗霜华也客气地夸赞她道:“江南果真出美人,今日见了子衿,倒觉得春色更浓。” 郗云华直来直往,她对自家堂妹的才情亦是欣赏,于是对陈子衿说道:“子衿,霜华的才情在建康女郎中堪称一流,你们俩今日可以好好切磋一番了。” 于是众女郎相约一同步行前往道场,今日的鸡笼山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沿途的山路上还有小贩在吆喝,卖些手工玩意儿。 “女郎,你看,那可是谢郎君?”郗霜华的婢女指了指前方。 陈子衿抬眼,便见眼前的郗霜华脸上渐渐染了一层红晕,不知看着前方的何处,她往前扫了一眼,那道场入口处,王谢两家的几位郎君,正在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纵然世家子弟齐聚,但在诸多郎君之中,那人依旧出类拔萃,风采卓然,然而与其他王谢子弟笑语喧哗不同,他的眼中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颇有一种,将天上所有星辰都给予他,也不会为之动容的沉静。 然而他似乎没有看见她,不消片刻,又在众人前呼后拥中消失在那道门后。 郗云华压低了嗓音问道:“那位可就是叔叔替你相看的夫婿?” 郗霜华的脸霎时更红了,辩解道:“只是提了一嘴,压根还没谱的事儿呢,姐姐快别说了,叫别人听了该笑我了。”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郗云华拍了拍她的手,“女郎总归要嫁人,况且谢家郎君与你门第相配,也算是一段佳话,不过这位谢郎君,之前我倒未曾见过。” “他刚刚随叔父从会稽来到建康,姐姐自然不熟悉。”郗霜华解释道。 “会稽……”郗云华忽然想起,忙问一旁的陈子衿,“谢安先生原先不就是在始宁县,你阿耶是始宁县县令,之前可曾见过谢郎君?” 陈子衿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是保守些比较妥当,于是淡淡地回了句:“确实有几面之缘,我同他的长姐倒算得上交好。” 郗云华点点头:“对,倒是听你提过,上回还给谢道韫寄了些东西。” 郗霜华这才认真地打量了陈子衿,方才听她介绍,颍川陈氏不过末等士族,她竟没想到,名扬天下的才女谢道韫,还是她的闺中密友。 “对了,子衿,不如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你们打过照面,谢郎君应该能认得你,到时候你做个中间人,让霜华同他聊几句,如何?”郗云华热情地说道。 却没想,陈子衿与郗霜华,均是一副为难的模样。 “走吧,快进去了!”她催促着两个女郎,拽着她们往道场主入口走去。 世家子弟齐聚之地,总有些攀亲带故,在门口站着的王献之率先瞧见了郗家两姐妹,迎上去,嘴甜地说了句:“许久不见两位表姐,竟越发貌美。” 随后他瞧见了陈子衿,也行了个礼,语气倒是端庄不少:“陈家女郎竟也在此,今天时什么日子,可真太巧了。” “献之,你也认得子衿?”郗云华倒是诧异。 王献之格外真诚,赞道:“上祀节我随父兄前去始宁县,在东山墅曾与子衿女郎见过,当日作了不少好诗,要不是谢玄兄一票之差,那日头筹必然是她。” “王郎君谬赞了。”陈子衿连连摆手,“上不得台面的。” “对了,谢玄今日也在,你可见过他?”王献之四处寻了寻,刚刚还坐在这边的谢玄,此刻不知道去了哪。 陈子衿摇头:“不曾。” 又怕引起郗云华的注意,忙对着王献之补充道:“其实,我与谢郎君算不上熟,说不定他早就把我忘了。” “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王献之笑了笑,欲言又止,“对了,你怎么会来建康?” “此事说来话长。”陈子衿有些汗颜,她和王献之才是真的只有一面之缘,却不知道此刻他为何与她说个不停。 郗云华两手一摊:“嚯,今日普讲,倒成了世家集会。” 郗霜华似乎见怪不怪:“建康城就这么大,来去就这几家大姓,世家联姻多,难免处处沾亲带故。”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亦是玄学,恰巧,今日不就是来听普讲的嘛。”陈子衿笑着岔开话题,“嫂子,你不是素来喜欢佛玄合一,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才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子衿?”谢玄有些意外,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这下气氛更有些诡异了,陈子衿承载着诸多复杂的目光,努力扬起了一个笑脸。 “谢郎君,好久不见。”
第13章 谢玄的另一面 ====== “也没有很久吧。”谢玄思考了片刻,似乎在算时间,“我还以为,你会在吴郡多留一阵子,倒没想到,今日竟会在建康遇见你。” 听着两人的对话,哪里有不熟的样子,郗云华推了陈子衿一把,笑着说道:“子衿真是谦虚了,方才还跟我们说和谢郎君不熟悉呢。” “嗯?不熟吗?”谢玄反问。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倒都聚在她身上,陈子衿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谎言穿帮,着实有些尴尬,只得讪讪地打着岔:“我只听说贵人多忘事,不曾想,谢郎君这般好记性。” 郗霜华见大家都聊了起来,也朝谢玄行了个礼:“没想到谢郎君也爱钻研这《列子注》,听闻下个月这里还会再讲《庄子注》呢。” 谢玄礼貌又疏离:“今日不过是陪着献之一同来的,谈不上研究。” 听他这么说,王献之笑着拍了怕他的肩,对着郗霜华说道:“表姐,谢玄兄着实有些过谦了,若论玄学,谢家道韫姐姐颇有些见第,谢玄兄得其长姐亲自教导,自然也是行家,你们倒是可以交流切磋一番。” 郗霜华点点头:“那便看谢郎君何时得空赐教了。” 谢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郗霜华不知为何,又看向陈子衿:“子衿,你可要一同加入?到时候我给你投帖子如何?” 只见陈子衿连连摆手:“小女愚钝,不敢不敢,若论玄学,我表嫂才是个中高手。” 郗云华瞧着谢玄,只听闻他芝兰玉树之美名,今日一见果真堪当盛名,言行举止有礼有度,纵然在一众簪缨世家的子弟里,也十分出类拔萃。 若是做她的妹婿,她倒是有些满意的,于是更乐见郗霜华与谢玄的婚事能成,便开口说道:“不如我来牵头,咱们挑个好日子,一同切磋玄学,如何?” 众人自然纷纷允诺,这事儿也就算定了。 一阵嘻笑喧闹之后,《列子注》的普讲也开始了,众人收敛,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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