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东山一别后,不过月余,谢玄的变化倒没有很大,依旧挺拔瘦削,只是腰肢却越发纤细,今日他身着一件玄色衣衫,束着条同色云纹金丝腰带,衬得整个人更是清冷贵气,或许是因为过于清瘦,衣裳也显得有些松垮。 陈子衿也不知道为何每次自己都能看着他的腰腹处发呆,虽无人察觉,但内心亦是有些尴尬,慌忙移开了眼神。只是此刻这屋内聚集了不少人,有些闷热,再加上她本来就对玄学不感兴趣,竟愈发觉得难挨。 于是她向郗云华轻声打了个招呼后,便溜了出去。 鸡笼山在建康城外,山中的气候又比城中稍凉一些,大口呼吸了微冷的空气之后,她才觉得有些神清气爽,整个人渐渐神思清明。 之前似乎听说,鸡笼山内有一片桃花林,花落的比寻常地方要慢一些,此时已到了暮春时节,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能够看见,陈子衿想着左右无事,便沿着小路往山上走去,准备去探寻一番。 这一来回,竟走了有一个时辰,待她携着一枝桃花回到内场,上午的普讲竟然已经结束了,询问了一个打扫的小童子才知道,原来世家子弟和京中贵女们都前去用素斋了。 陈子衿担心郗云华找不到她着急,又不知道这用素斋的地方在何处,急忙询问。小童子伸手遥遥一指:“女郎从此处走,可以抄个近路穿过去,沿着厢房往前走,看见一扇赤色木门,后面便是了。” 谢过了那小童子之后,陈子衿便沿着道场内殿往深处走去,果真经过一处精致厢房,她浅浅一眼瞥过去,发现门竟然虚掩着,从门缝中依稀能够看见一个虚晃的身影。 而此刻屋内正往外散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她忽然觉得这香气异常熟悉,好像是自己手制的竹沥香,这竹沥香她只赠给过谢道韫,莫非今日她也在此处? 心内好奇,便伸手轻轻推了推那道门—— 只见一玄色衣衫的男人慵懒地斜倚着榻上的小桌,白皙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扯着胸前的衣襟,那件衣裳被他灵巧的手指解开,领口随即敞开大半,堪堪露出半截肌肤,顺着颈部曲线往上,一双薄唇微抿,呼吸吐纳间,一室旖旎。 竟是谢玄。 震惊之余,她手一抖,不慎将门推开大半,一时之间四目相对,屋内缭乱的气氛四溢。 “对不起,谢郎君,我不是故意的。”见他袒露着半截胸膛,她不禁有些赧颜。 “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可真是玄妙,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相见的人,竟然又在他乡再度相遇了。陈子衿只得又朝他笑笑,重复了一次早上的话语:“真的只是巧合吧。” “方才怎么听了一半就走了?”他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说话,见她仍是站在门口不动,只得起身走过去将她带进了门。 又将门给轻轻阖上。 不知为何,陈子衿有些紧张,见他这副模样,又闻见屋内似乎是有药香夹杂着酒香,于是轻声试探道:“你喝了酒?” 谢玄摇摇头:“之前受了点伤,刚刚涂了药酒。” 说完之后,他眉头微微蹙起:“怎么来建康了?后来你的婢女可找到了?” 那个“后来”,说的应该就是他们二人那次东山赏日落之后吧,陈子衿的回忆被勾起,想到上一次二人独处,落得不欢而散,无辜的冬青还丢了性命,于是心情也垂丧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叹道:“找到了,不知是遭人杀害后丢进水里,还是溺水而亡的。” “可与那封假借我之名约你出来的信有关?” 陈子衿点了点头:“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但却让无辜的冬青丧了命。” “后来呢?”谢玄问道,“可有再遇到什么针对你的事?那人有没有再次约你?” “没有,但冬青是替我死的,我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她,那日死的人或许是我。”她的神色凝重,“我绝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 谢玄心中还有千万个问题,但是见她一副恹恹地样子,也只得作罢,但好不容易再次遇见,他犹豫了半晌,轻声问了句:“方才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怎么来建康了?” 这话听在陈子衿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她内心叹道,这位世家子果然还是一点没变,依旧一副高高在上地质问语气,于是半开玩笑地回了句:“谢郎君总不会觉得,我是追着你来的吧?” 谢玄一挑眉:“难道不是?” 这话说出口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和他呆在这里,若是一会儿被人看见两人衣衫不整地同处一室,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 “我该回去了,谢郎君自便。”她对着谢玄行了个拜别礼,就要离去。 “你是在避开我?”他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拉近两人距离。 近距离下,她清晰地闻见了他身上散发着的药与酒的气味,和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眼眸,慌乱之中竟脱口而出:“郗家女郎跟你,很是相配。” 闻言,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略有些加深,谢玄的呼吸声似乎就在耳畔。 “给你留的信,没看?” 距离又更近了,陈子衿发觉,自己都不会说话:“什、什么信?” 谢玄白皙的脸上泛着丝丝红晕,神色也不似之前一样清朗,染着些许晦暗,嗓音也低沉了起来:“也是,你本来就是将我利用完之后就丢弃了,又怎么会再去谢家找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子衿趁他不备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想到一时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重心,直直地推着他往后倒,眼看着就要撞在那榻上的桌角。 谢玄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轻轻将她扯到一边,两人姿势暧昧地躺在榻上。 她手托在他胸口处,距离近得都能听见心跳声。 混乱之中,只听见他浅浅一笑:“上祀节那日,你也是这样将我推倒在地。” 陈子衿连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此时脸上烧得有些厉害,然而她还是平复了呼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今后我会注意些。” “我不喜欢郗霜华。”他沉声道,但并无松开她的意思。 陈子衿心中紧张,不明白为何要以这样的姿势继续和他说话,只得卖乖:“谢郎君,我这样可会压痛你?” 谢玄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缓缓松开手:“无碍。” “我该回去了,表嫂许久看不见我,该着急了。”她得了自由,迅速起身,朝他行了礼,想了一想,还是解释道:“我已离开陈家,如今住在建康的表哥家中,应该不会再回始宁县。” 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竟闹得与父亲决裂?宁愿住在表哥家中,也不会再回始宁县? 但今日似乎不适宜过多地跟她讨论这些问题,谢玄了然地点点头,此刻他已经渐渐清醒了过来,于是拢了拢衣领,恢复出一贯的冷冽语气:“过几日我再找你。” 听着这话,陈子衿愈发惶恐,匆匆道别后,她仓惶离开,那株桃花枝掉落在地上也忘了捡起。 谢玄将那桃枝捡起,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方才她,可曾被自己吓到。
第14章 天阙山论辩会 ====== 郗云华向来说风就是雨,鸡笼山道场普讲之后没几天,果真就发了帖子出来,给建康城内几个交好的世家,除了那日一同听讲学的郗霜华,王献之与谢玄等人,她还受了羊绥的暗示,把清河崔氏家的小郎君也一同带上了。 先前听夫君说起子衿的父亲,郗云华恨不得去痛斥他一番,那陈述着实不能算是个人,为了自己的功名,女儿这般好年华,竟也舍得送去给士族作续弦? 除了郗霜华和谢玄的事需要她牵线搭桥,子衿也正是适龄,她又听羊绥说起,公公中意崔五郎,郗云华想着,索性借着这次玄谈论道,顺便替子衿相看一番。 既是这次玄谈论道的主家,她将地点选在了天阙山脚下的郗家庄园内,今日带着陈子衿与郗霜华,早早地就来准备。 “天阙山风景真好,竟不输鸡笼山。”陈子衿看着青翠欲滴的山林,景色秀美,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郗霜华颔首:“此处原名牛首山,元帝定都建康之后,丞相王导觉着牛首山这双峰对峙,乃是天赐的双阙,故而将此地改名为天阙山。” 王献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两人眼前,笑问:“表姐,我似乎听见,你又说到了王家?” 郗霜华见他来得正巧,于是回道:“可不是,这天下谁人不知琅玡王氏的美名。” “非也。”王献之摇摇头,“王家郗家素来是姻亲,早就不分你我了,表姐应该说,是天下谁人不知,咱们王郗两家的美名才是。” 见王献之的身后跟着谢玄,原本想要再和王献之斗斗嘴的郗霜华竟忽然噤声了,没接他的话茬。 王献之若有所思:“看来表姐是觉得,我说的很对,竟无法反驳了。” 谢玄看了一眼陈子衿,她正望着远处似是在发呆,于是对王献之说道:“纵然你我琅玡王氏与陈郡谢氏又如何,到了江南地带,总归是外来者。” 王献之颔首:“先祖王导,昔日宴请吴郡陆玩,好心请他吃了奶酪,谁料陆玩回去就病倒了,还回了封信,信中说道‘民虽吴人,几为伧鬼’。” 陈子衿这才将目光转到他们几人身上。 “好了,几位小郎君,快去里头坐坐吧,今日是来论道的,可不是来挑火的。”郗云华引着他们两往里走,又对着陈子衿说道:“子衿,就差崔五郎还没到,你在此替我迎他可好?” 陈子衿虽从未见过崔五郎,但听郗云华这意思,应该就差他一个了,想来应该不至于认错,于是应道:“行,那我在此处等着。” 走到屋内,郗霜华才问道:“子衿刚来建康不久,她又不认得崔五,姐姐怎么让她在外头等着?” 郗云华对着郗霜华神秘地笑了笑,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将话说得太明显:“从前不认得,见了之后不就认得了。” 郗霜华恍然,笑着回了句:“还是姐姐心细。” “忽然觉得有些闷,我出去透口气。”谢玄说完之后,便往外走去。 “不是刚进来……” 见谢玄出了门,郗云华无奈地对着郗霜华说道:“你别只顾着看别人的热闹,今日我特意安排,你也莫要辜负姐姐一片心意。” 郗霜华的声音兮细若蚊蝇,但还是红着脸:“嗯。” 陈子衿遥遥看一个白衣少年匆匆往这边赶来,待他走近了便问道:“阁下可是崔郎君?” 崔珩来得有些迟,也是第一次见陈子衿,朝她行了个礼,恭敬地回道:“小可正是崔珩,敢问女郎,此处可是郗大娘子的集会?” “正是,表嫂让我在此处等你,说你来了之后,人就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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