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祎衣乃是深青色,上面绣着翠翟。 面靥均为珍珠制成,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珠翠排环,宝光灿烂。 嫁妆分两天抬进皇宫,共有两百抬。 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五花八门的轿子,从年府走到皇宫,让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今天子,从做太子时便勤俭节约,对这场婚礼却不惜耗费巨资。 虽不至于铺张浪费,却也做足了排面,让人慨叹天家恩宠,浩荡如斯! 官家旨意,在皇后经过的所有宫殿上方,都要高悬巨幅红色“囍”。 行册封礼时,官家亲临太和殿钦命使节,并检视即将颁给皇后的金册和金宝。 金册、金宝放在用朱漆金涂银装的盒子中。 内含用上好的珉玉五十片做成玉简,伴有金子做的皇后印玺。 印玺由纯金打造,差不多有三四斤重,用三等赤金五百两打造而成。 大婚当日,皇后乘坐十六人抬的黄色凤舆,过东华门,前往皇宫。 在太极宫阶下出凤舆,命妇接过皇后手中的苹果与金如意,换上内装珍宝、钱币的宝瓶。 皇后怀抱宝瓶,进太极宫,跨火盆。 继而帝后进殿上座,接受四海来宾的朝拜。 接下来就是同牢礼,夫妻共吃五谷杂粮,寓意从今往后同甘共苦。 同牢合卺以后,才是洞房。 迟迟累得不行,屁.股刚沾上座位边角,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就被春雪扶着站了起来,接受百官朝拜。 她颇为幽怨地看向面前少年,他倒是气定神闲,仿佛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少年一袭降纱袍,云龙红金条纱,白罗方心曲领,白袜黑鞋,佩戴玉绶,颀长英挺,俊美无匹。 接收到她的眼神,皇帝微微一笑,示意她再忍耐一二,很快就结束了。 终于走完了所有流程,帝后跟随司寝大监的指引,准备入洞房时。 忽有人高呼一声:“且慢。” 如此重大的节日高声喧哗,视为谋反! 皇帝只一眼,便有佩戴刀兵的御林军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面临重围,竟是不慌不乱,先作了个礼。 只见他碧袍金冠,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俊秀,声线清脆道: “在下大燕郡王陈元汲,此番入京不仅是奉命观礼,更是有要事,想请大庆皇帝襄助。” “今为朕大喜之日,有何要事,” 皇帝眉心微蹙,淡淡吐出四个字,“容后再议。” 长孙玉衡道:“小郡王怕是吃醉了酒,来人——” 那人却不依不挠道:“此事十万火急,还请官家听小臣说完。” 他似笑非笑,“小臣此番特地奉命前往大庆,不仅是为庆贺帝后大喜,更是为寻找大燕皇室一失落多年的至宝。就在方才,小臣终于收到了此宝物的下落,还请大庆皇帝能够高抬贵手,将宝物归还,小臣与大燕子民今后定当感恩戴德,涕零以谢。” 众人哗然。 何等至宝,要在帝后大婚当日堂而皇之地讨要,这不是存心搅局吗? “陈元汲!你放肆!”陈御史忍无可忍,出言呵斥。他虽不喜新后,却也不容有人挑衅大庆国威。 陈元汲并不理会他,而是直勾勾望着高台上的二人:“小臣口中的至宝,便是大庆皇后!” 众人大惊。 “小郡王这是何意?” “莫非是皇后的身世有异?” “大庆大燕素来关系紧张,若小郡王所言非虚,是来寻人……难道两国要因为一个女子开战么?” 年若寒浑身震颤,冷汗涔涔。 皇帝那双灰绿色的瞳孔猝然眯起,闪过一缕寒意。 罗赤佩在腰间的刀,已然悄悄拔出了一线,刀光森然。 陈元汲似浑然不觉危险,还在滔滔不绝: “诸位有所不知,你们大庆的皇后,正是我大燕皇帝元鹤帝——流落在外的血脉!”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荒谬!” “元鹤皇帝?怎么可能?新后出身年氏,早已昭告天下,怎么会是元鹤皇帝的女儿?” “莫非是年大人有意欺瞒……” 年若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若非身后有柱子支撑,怕是顷刻就要软倒在地了。 他汗透后背,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乐籍女子的种,竟有那样的身世……一个不慎,他便背负通敌叛国之罪! 有人还算镇定: “小郡王言之凿凿,有何证据?” 小郡王挑了挑眉,一字不差地将苏寒璧的身世、以及如何与元鹤帝在泉州的相知相遇,后来又如何珠胎暗结、生死离别一一说明。 每说一字,便让年若寒心头的恐惧更多一分。 陈元汲讲得口干舌燥,最后一锤定音,振振有词道: “话已至此,不知大庆皇帝能否,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好一个完璧归赵。 皇帝轻轻一笑,温文尔雅: “郡王远道而来,朕自当以礼相待。” 他悠悠地叹,“是朕太过礼遇诸位,竟让诸位在朕大婚当日,开口便同朕讨要朕的皇后。”语气已然带了杀意。 众人屏息。 陈元汲却是个胆大不怕死的,“不如,先问问殿下的意思!” 他直直望着皇帝身旁的盛装少女,“大长公主殿下,若您愿意同小臣回到大燕,小臣愿为您鞍前马后,即刻拔剑,杀出这皇宫!” “你试试看。” 施探微轻声。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些围在陈元汲身边的御林军却齐刷刷地将刀拔了出来。 顷刻间,大殿气氛凝重无比。 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给牵住。 施探微垂眸,看着少女娇美的侧颜,他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人能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阎王爷也不行。” 眼里深深的执念,几乎像是身体里长出的藤蔓,要将眼前的人死死缠住,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迟迟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低声宽慰道: “交给我。” 施探微抿唇。他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于是,迟迟便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诸位!” 随着一声娇喝,那一直不曾出声的少女,从皇帝的身后,款款走到高台之上。 她的身姿、面容,无所遮掩地出现在文武百官、他国使节面前。 繁复的衣冠将少女的容颜衬得娇艳欲滴,贵气天成,即便是在这般隆重的场合,她也毫不怯场。 桑若打着羽扇,仰头看着,不禁暗叹。 不愧是让老头儿魂牵梦萦的故人。 母女风姿何其相似,光是往那儿一站,便足以颠倒众生。 她道: “既然小郡王肯尊本宫一声大长公主,想必也是尊重本宫的。但本宫这人,素来讲究,小郡王口口声声要迎本宫归国,却只是动动嘴皮子,实在不能让本宫信服。” “本宫这里倒有一个想法。” “殿下请讲。”陈元汲饶有兴致。 迟迟笑道,“本宫听闻,大燕素来注重礼数,论起辈分,大燕皇帝要叫本宫一声小姑姑,也是本宫唯一存世的亲人。如果尔等真有诚意,不若令大燕皇帝亲自到场,说不定本宫看在这血缘亲情的份上,便心甘情愿随着尔等归去,也不必大动刀兵,徒造杀孽。” 此次出席的大燕使臣加上桑若还有不少,闻言大怒,要大燕皇帝亲自来接?哪有这种道理! “无稽之谈!” 有一脾气暴的使臣,立刻起身喝道。 郡王却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笑道,“落叶当归根,故土实难离。池鱼思故渊,羁鸟恋旧林。难道皇后娘娘就不想认祖归宗吗?” 他意味深长道,“大长公主之尊,可比这劳什子的大庆皇后自由快意多了。” 少女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旋即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道: “多谢郡王美意。” 她深情地看向身畔的少年,“只,本宫深爱我夫,余生只愿与他携手共度,怕是不能答应郡王好意了。” 她与探微哥哥有诺在先,这是其一。 其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大燕内政是何情况,她无从得知。 一旦卷入权利漩涡,必然不能全身而退。 他们会来找她,想必也是因为“元鹤帝之女”这个名头,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切身的利益。 俯视陈元汲众人,她声线温柔而坚定: “无论是选择留在大庆,还是前去大燕,都是本宫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再艳羡另一条路上的景致。还请小郡王,能够尊重本宫的决定。” “娘娘不悔?” “不悔。” 陈元汲轻轻一笑,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小臣便不强人所难了。” 一场血腥,就此消弭于无形。 迟迟松了口气,回头冲着施探微甜甜一笑。 施探微垂下眼睑,身上的那股寒意缓缓褪去。 此时,长孙玉衡十分捧场地说道,“帝后一心,实乃我大庆之福啊。” 他一拂衣袍,跪地朗声道:“恭喜官家,恭喜皇后!” 不少臣子纷纷附和。 不管他们内心对皇后的真实看法为何,眼下得知皇后竟出身大燕皇室,还顶着大燕大长公主的名头。 她嫁与官家为妻,往大了说,便是两国联姻,可保百年安定。 于大庆百利而无一害,倒是皆大欢喜。 施探微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弯起眼眸,仿佛刚才的杀意从未存在。 他看着陈元汲,微笑道: “小郡王若无他事,便请下去吧。今夜在若水榭设了宴饮,诸位畅意便是。” 说罢,他搂住皇后香肩,便要离去。 却有宦官高声—— “太后驾到!” 果不其然,太后一身雍容,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原本崔氏称病不来,但小郡王公然闹事一事,自是传到了慈安宫去。 她扫了皇帝一眼,那一眼无甚温情。 明明是血缘牵系的母子,却像仇敌。 她眼眸寒凉,看向臣子中的一人,语气严厉道: “年若寒,你隐瞒皇后身世,实犯欺君之罪。传哀家旨意,年家上下,即刻押进大牢,论罪问斩!” 年若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倒在地,脊背如同被压垮的山: “太后娘娘开恩!” 周围一片死寂。 年若寒一颗心跌至谷底。他素日为人死板,不喜结交。 又纳乐籍女子作妾,深为同僚不齿。 此刻倒台,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想到这,年若寒徒生死意。 毁了……一切……果然毁在了他的手中。 施探微并不言语,只是看了迟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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