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展怀迁不觉得云七姜会受到惊吓,父亲一定想象不出来,当时是怎样的场景。 “辛苦父亲周全。”展怀迁躬身道,“儿子会好好和她谈一谈,但求家中安宁。” 展敬忠严肃地说:“朝廷去年的收成不好,还要供着前线打仗,你得闲去户部走一趟,就知道普通百姓日子有多难,再想想姜儿做的对不对,还求的什么安宁?” 不知方才哪句话不对,惹来父亲的责备,展怀迁隐隐觉着,云七姜就算把这家拆了,父亲都会替她圆回来。 难道父亲欠了云家什么关乎朝廷危亡的大事,他对七姜的偏爱,差把偏心两个字印在脑门上。 回到观澜阁,院子里热热闹闹,大晚上的有人搬东西腾屋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仿佛展怀迁是个外人。 搬长凳的小丫鬟被他叫住,便告诉公子:“张嬷嬷回房休息了,少夫人不让她出来。” 展怀迁问:“你们搬东西做什么?” 小丫鬟高兴地说:“少夫人让咱们腾出一间屋子,往后我们自己做饭,大家都在那里吃。” 展怀迁不知说什么好,便先往嬷嬷的屋子来,担心她受了伤。 张嬷嬷闲不住,正掌了灯在榻上算账,见怀迁来了,笑着嗔道:“哥儿也不讲究了,怎么往下人房里来。” 展怀迁走近了问:“伤得怎么样,我看肿得不轻。” 嬷嬷不在乎:“明儿就好了,不算什么,您该去看看少夫人才是。” 展怀迁却坐下了,苦笑道:“她那么毛躁,我都不敢惹她,有些事还是问您听得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扯上账目?” 张嬷嬷给到了茶,自责不已:“要怪,还是我多嘴了。” 这件事最初,只是七姜吃不完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对他们说,往后少送几个菜,够吃就行。 可那几个送饭的,语带讥讽地拒绝了,说是家里的规矩,主子们的菜蔬禽肉都有定例。 七姜好生商量不过,就和嬷嬷嘀咕了几句,嬷嬷当时是想安抚她,就说:“哪怕他们真的答应少送几个菜,您的分例还在厨房里,他们并不会因为您少吃,就少买几样菜,不然如何从中间抽油水,总不能真金白银直接往兜里装。” 就是这些话,让七姜生出了往后自己做饭的念头,但跑去大厨房说,人家又不同意,她才故意说要查旧两年的账,让他们自己选走哪条路。 一直僵持到天黑,大厨房那几个管事是盼着四夫人回来能做主,结果四夫人没掌得住侄媳妇,再去搬老太太,就成了展怀迁看到的那一幕。 张嬷嬷说:“怪我多嘴,我不说那几句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展怀迁笑道:“您不说,过几天她受不了了,还是一样的结果,她见不得糟蹋粮食。我听父亲的意思,因朝廷减收,恐怕家里会有新的规矩,往后少些浪费的事。” 张嬷嬷说:“大老爷真心喜欢儿媳妇,奴婢瞧着高兴,可这份喜欢,必然也会给少夫人带来麻烦。” 展怀迁明白嬷嬷的意思,说道:“好在她不是能随便被人欺负的。” 张嬷嬷说:“今晚这事儿,您说四夫人不能做主吗,那不能够,她就是拱火让少夫人和老太太不对付,她干岸上站着,坐收渔翁之利。” 展怀迁问:“这话,您对她说了吗?” 张嬷嬷谨慎地摇头:“可不敢提,咱们少夫人眼睛里干净,慢慢来,今天的事我都后悔了。” 展怀迁道:“有您在她身边,父亲和母亲都放心了。” “那哥儿自己呢?”张嬷嬷笑眯眯的,又怕孩子害羞,就没再多问,拿着账本说,“明起先教少夫人看账本,从咱们院里吃饭的小账学起来,总有一天,这家能交到少夫人手里。” 那之后,离开嬷嬷的屋子,展怀迁回到卧房,外头的热闹已停当,夜也深了。 七姜还没睡,披着衣裳坐在窗下,像模像样地拨着算盘,在纸上写写画画,要安排往后这一院子人吃饭的事。 “你会拨算盘?” “我娘教的,家里交粮食、卖粮食的时候,不会算数会被骗。” 展怀迁坐下道:“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麻烦,但这件事我赞同你,可有些话,也容我向你说明白。” 七姜放下笔,应道:“所以我在等你,你说回来要讲的。” “是吗?”展怀迁莫名有些高兴,但看了眼七姜写写画画的东西,她不会写字,都是她自己的记号,能写的几个也是歪歪扭扭,不禁问,“要不要我教你写字?” “嬷嬷会教我,多谢了。”七姜大大方方地说,“还有今晚的事,谢谢你什么都不问,就替我撑腰。” 展怀迁苦笑:“最好别有下回,就算朱嬷嬷的奴籍在我们家中,可你愿意杀人吗?” 七姜不屑地摇摇手:“我是吓唬她,只在刚上手用了劲,后来她喘不过气,都是她自己吓出来的。” 展怀迁松了口气:“但以后能说理的事,能不动手就别……” 七姜呵呵一笑:“我看你家嫂嫂和妹妹都是讲道理的人,她们过得好吗?” 展怀迁无言以对,至少眼下,云七姜每一次动手,都是因为别人先动手,她从没有故意欺负人。 七姜说:“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太费嗓子了,上手啊,打赢了你就赢了。” 展怀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清了清嗓子说:“关于浪费一事,且不论我们家那些管事和外面的庄头,从中抽了多少油水,倘若满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把钱藏起来只吃够吃的,那些农户牧户卖不出东西赚不到钱,就不愿再种地畜牧,会离开这里另谋出路。于是市面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粮食就越来越贵,很快会天下大乱。” 七姜一面思考,一面摇头:“我不明白。” 展怀迁说:“至少在京城,并不是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可以说大部需要靠采买来获得食物,和你们村里的日子不一样。那么像我们家这样的门庭,一些不必要的花销,也就成了必要的了。” 七姜说:“也许你有你的道理,可你们没过过连野草都没得吃的日子,我才十七岁,就经历过三次饥荒,我没饿过肚子,是我爹娘有算计会过日子,可我们村里的邻村的,多少人活活饿死,你知道吗?” 展怀迁颔首:“我只是听说,不曾亲眼见过,这两年在西南打仗,才真正见识到了百姓的疾苦,你说的没错。” 七姜说:“这样吧,买菜该花的,我一定也花,毕竟我又不图你们家的钱,可至少咱们院子里,不能再有吃不完就倒了的事。明明只是中午做多了的,干干净净,可放到晚上就不吃了,这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你们造孽的呀。” 展怀迁应道:“你做主就好,往后……”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少这两年里,观澜阁里的事你说了算,但府里的事,不论如何还是祖母为尊、婶母当家,你看今日我若不赶回来,你可能逃不过一顿鞭打。” 七姜立刻欠身致谢,笑着抬起头:“我们算不算两清了,我爹也曾经救过你爹。” 展怀迁好奇:“话说回来,关于二十年前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七姜摇头:“我怎么能知道,那会儿我的上辈子可能还没死呢,也许我还是个大人物。” 展怀迁忍不住笑了。 七姜不服气地问:“你笑我痴心妄想吗。” 展怀迁忙摇头:“没有,不是。”
第48章 他们辜负了你 七姜满不在乎地说:“想笑就笑吧,我也是随口说着玩的,不过我要睡了,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展怀迁起身道:“我要到书房写两封信,晚些才能睡。” 七姜说:“记得把炕桌搬进来,不是我懒,如今让张嬷嬷和映春她们和其他人轮班了,再被别人瞧见不好。” “明白,往后都我来搬。”展怀迁说着,见七姜继续低头算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账,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独自往书房去。 之后忙完洗漱罢,再来卧房,窗下坐榻上已不见人,矮几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展怀迁搬起来往里走,只见云七姜睡在她那一边,听着声息,已经去见周公了。 搬着矮几犹豫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每动一下都担心吵醒身边的人,好在七姜睡得很香很踏实,直到他躺下,也没把人惊醒。 放松下来,展怀迁记起她说,从出门就睡不好,反倒是与他“同房”后才睡得踏实,虽不是什么可以骄傲的事,多少也让他安心了些。 一个女孩子,跟着陌生人走那么远的路,其中的波折辛苦,至今没听她念叨一句,想必是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不愿自己可怜兮兮。 听说婚礼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是个温柔安静,好摆弄的新娘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见老太太、见族人、见大大小小的宾客,下跪磕头,一点不含糊。 直到好好去请安,却被祖母刁难跪了半天,还在答谢宴上,当着她的面对亲戚们说,会好好调教这个乡下孩子,张嬷嬷说,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新娘子。 “难为你,本是想与我的人家好好相处,他们辜负了你。”展怀迁忍不住说出口,但很轻很轻,怕吵醒矮几那头的人。 一夜过去,隔日天未亮,府里上下已经起了。 今日大姑爷出殡,耽误不得,展敬忠作为家主,也没上朝,要带着子侄们出府设路祭。 大厨房忙着送来各处主子们的早饭,但从今天起,观澜阁不归他们管。 满心想着今早观澜阁必定乱成一团,二公子恐怕要饿着肚子出门,谁知派人偷偷去打探,竟说少夫人一早起来,把二十多号人的口粮全做完了。 还是头一回,展怀迁醒来身边没有人,而他起的比平日早,那云七姜就更早,不免有些担心,匆匆出房门,却闻见饭菜的香气。 七姜一早起来,熬了粥、做了饼,小厨房里食材不多,但一顿饭够用。 下人们轮流去吃饭,映春端着一大盘食物跟着少夫人过来,见公子站在屋檐下,高兴地说:“二公子,少夫人做饭可香了。” 然而展怀迁的目光,全落在云七姜的身上,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没摘下,衣袖被绑在肩上,露出半截白皙的胳膊,围裙系着杨柳般的腰肢,头发怕沾了油烟用布裹着,便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她面上的肌肤不如胳膊上的白皙,但自有年轻姑娘的细嫩清透,忙了一早上这会儿还红扑扑的,气色极好。 “我在厨房吃过了,等下嬷嬷还要给我弄头发穿衣服,不管你了。”七姜说罢,大大咧咧地进门去,到底是二十多口人的饭菜,累得她躺在榻上,不愿再动弹。 展怀迁跟进来,好生道:“往后你都要做饭吗?” 七姜没起身,只摆了摆手:“已经安排了人手的,今天特殊,起得早又有大事情要办,厨房里还没什么东西,怕手忙脚乱被外头笑话,总不能饿着肚子出门。虽然我也不是要过日子给他们看的,可头一顿就乱了,下回我又想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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