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折腾半夜的两个人,已经躺下了。 冰凉沉重的矮几,依旧将床铺分成两边,也是这床榻够宽敞,展怀迁横过来还能伸直腿脚,七姜个头不高,自然怎么睡都成。 “你打算怎么办?”展怀迁先开了口,“强行将她们送走,还是找她们的错?” 七姜冷声道:“她们的错还用找吗,她们就没干过人事吧。” 展怀迁说:“是父亲为婶婶平账,你不高兴了?” “你高兴吗?” “我也……” 七姜说:“我生气,显得我在乎你们家的钱似的,其实大老爷就算把整个家都给她,也与我不相干的。就是觉得,四夫人那种人,她会认为以后只要折磨儿媳妇,就能让大老爷出钱,你的大嫂,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展怀迁道:“父亲会有分寸,你总不会觉得,能为皇上治理国家的我爹,会被小婶子算计?” 七姜问:“那你们家,为什么不像司空府那么好,还不是你爹不管?” 展怀迁说:“家里人口太少,不能互相监督制衡,倘若我的二叔三叔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住着,就不会是谁一人独大的局面。” 七姜难以想象四房同住的光景,这会儿就觉得胸闷了,摇头道:“你们家不分开过,是不能太平的,今晚我很佩服大公子,哪怕最终没走成,至少他反抗了。就冲他吼四夫人那几句话,说她和老太太是一窝疯女人,我觉得大嫂子嫁了他,这桩姻缘也不算太糟糕。” 展怀迁骄傲道:“我们兄弟自然是好的。” 七姜不客气地说:“我说大公子好,可没说你。” 还以为,方才在父亲跟前说不必顾虑外人,能让七姜对自己另眼看待,展怀迁是没见到七姜眼底的小小惊喜,还以为这事儿,就那么过去了。 慢慢来吧,方才是刻意表现,仿佛有心讨好一般,若有一天,他能真正放下那些自欺欺人的顾虑,七姜一定会看见的。 “我想要几个力气大,又忠心的男仆,福宝那样可不行,他不够灵活。”七姜开口问,“你睡了吗?” “我醒着。”展怀迁问道,“你要男仆做什么?” 七姜说:“把朱嬷嬷和雁珠送走。” 展怀迁惊道:“直接送走?” 七姜霸气地说:“不然呢,去和你家老太太、四夫人讲道理吗?” 直到第二天早晨,展怀迁还以为那是七姜的气话,又或是他做梦记岔了,这要是突然之间强行将朱嬷嬷和雁珠送走,祖母和婶母不得闹翻了天。 可七姜今天起得很早,难得在他上朝前一起吃早饭,用饭时,有下人匆匆回来,从大管事那儿拿来的纸条,上面誊抄了朱嬷嬷和雁珠的老家住址。 “麻烦你替我去打听一下,这两个地方的粮米价格,我要算算每年给多少钱,够她们往后养活自己。”七姜把纸推到展怀迁面前,正经道,“最迟今晚能告诉我吗?” 展怀迁屏退了下人,问道:“你真要直接把她们送走,哪怕找个错,不揪错如何服众,老太太和婶婶不会善罢甘休。” 七姜吃着香甜的米粥,她在家的时候,真是一年也吃不到几回大白米,可这家里顿顿都有,这么好的日子,那几位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过呢。 展怀迁继续道:“眼下家里事多,玉颜和甄家的纠葛还未解决,我们府里若又闹……” 七姜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我们说甄家虐.待儿媳妇,把你妹妹抢回来,闹得满京城人都看笑话,结果一转身,原来太师府也干这勾当,你和大老爷觉得很光彩吗?倘若从大嫂嫂第一次挨打,就有人制止她,从你二妹妹被老太太骂丧门星起,就有人不许她再骂,会有今天吗?可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是不是过几年,等她们有人被打死了,你们再假惺惺后悔,来得及吗?” 展怀迁无话可说,从七姜面上收回了目光。 此时张嬷嬷进来了,见饭桌气氛不好,很是担心,又不敢多嘴。 展怀迁则收了纸条,匆忙吃完早饭,默默地离开了。 张嬷嬷跟出来,检查福宝带的东西是否齐全,就怕哥儿在外头饿了渴了,还怕外面的吃食不干净。 “嬷嬷。” “是……” “七姜想做什么,你们全力配合就是,昨晚父亲都应允了,既然她是这家的少夫人,本就该她当家做主。” 说罢,展怀迁大步离去,福宝和其他人赶紧跟上,张嬷嬷愣了半晌,只听少夫人在屋檐下喊她:“嬷嬷你来,我求你个事儿。”
第71章 办大事的好日子 今日阴沉沉的天,七姜出门走到半路,风里就卷了细雨。 京城的气候比起家乡,要多雨湿润一些,加之不再下地劳作,七姜的肌肤才迅速细嫩起来。 但张嬷嬷告诉她,再往南边去,雨水更丰沛,气候更温暖,这会儿时节,已是花团锦簇。 七姜说道:“我们家没有钱,也丢不开地里的活儿,不然都愿意出门走走。每回跟我娘去镇上,见着商队往来,我都想跳上车跟他们去。” 张嬷嬷嗔怪:“您跑丢了,亲家夫人该哭死了,可不能那么淘气。” 七姜说:“那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嫁得那么远,还不如跟商队走呢。” 张嬷嬷忙哄她:“二公子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将来带着您到处走走,去南方看看?” 七姜不服气:“我自己不能去吗,非得他带着我?” 说话功夫,她们到了秀景苑,那么巧,前头是去向老太太请安回来的玉颂,主仆几个没打伞,半路淋了雨,那几个丫鬟见着院门就往里跑,竟把玉颂丢在了外头。 映春打伞赶上前,将二姑娘护在伞下,用帕子擦拭她脑袋上的雨水,这雨瞧这不大,可十分细密,一阵风过,衣裳就能湿透了。 张嬷嬷进门去,将那几个丫鬟叫到跟前,呵斥道:“眼里没主子的东西,你们跟二姑娘多少年了,就这么伺候姑娘?等我回了四夫人,有你们好看的。” 这里闹出动静,屋檐下冒出许多人张望,只见雁珠站在台阶上,阴阳怪气地问:“大清早的,怎么惊动张嬷嬷来我们这里管教下人,观澜阁不该忙着做早饭吗,难道是没了盐巴?” 一面说着,真就使唤小丫头去拿盐罐头,却见少夫人领着二姑娘,缓缓走进来,将她唬了一跳。 四夫人正在里头换衣裳,今日是甄家二郎的头七,她和儿子要去,才吃了早饭换衣服,外头就闹哄哄的。 昨晚闹得虽难堪,可账面上的事都过去了,也不用卑躬屈膝从老太太手里拿,四夫人一夜安睡,今天本是神清气爽,心情极好的。 只见雁珠进门来,神情紧张地说:“少夫人来看望大小姐,听说您在换衣裳,就不过来打扰,让奴婢告知一声。” 四夫人不屑道:“不懂规矩的丫头,随她去吧,我也不稀罕。” 雁珠却说:“奴婢跟您一道去甄家吧,这新娘子,奴婢惹不起,昨晚还说,要奴婢等着给我好看的。” 四夫人白她一眼:“还能吃了你不成,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怕什么?” “可是……” “玉颜在家呢,还有那不下蛋的母鸡,如今她们和小媳妇好了,就得盯着些防着些,你留家里看着她们,有什么事晚上回我。” 雁珠没法子,只能想着不去招惹那头。 不久后,四夫人带着儿子出门去,但见怀逍脸上冷冰冰的,她骂了句:“我生你养你,还不如个外人,打她几下怎么了,要我去磕头赔不是吗?” 展怀逍没搭理,打着伞径直走了。 秀景苑里,雁珠躲在四夫人房中,不敢去招惹新娘子,听见外头有动静,不免又好奇。 她的小丫鬟跑来告诉她:“张嬷嬷领着人,在院里烧纸钱呢。” 雁珠睁大眼睛:“烧纸钱,哪有在家里烧的?” 然而院子里,在朝向甄家的方向,张嬷嬷带人摆下了香案,念念有词道:“姑爷今日头七,我家姑娘本该来祭拜,奈何眼下只剩半条命,你们夫妻一场,本是心意相通,还望姑爷在天有灵,明白姑娘的苦处。” 之后便领着丫鬟们,冒雨将纸钱燃尽,那冲天的旺火,看得人心惊胆战,可有年纪的下人都说,这是好兆头,姑爷都收下了。 卧房里,玉颜倚窗而望,回忆过去的三年,眼泪不禁从面上淌落,七姜递过手帕给她,问道:“那个人,对你好吗?” 玉颜颔首:“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久病缠身、终日痛苦不堪,难免性情急躁、怨天尤人,他是个可怜人,我并不恨他,今日之事,多谢嫂嫂成全。” 七姜说:“这么想的话,一个好人能留下遗书,也不奇怪。” 玉颜泪中带笑:“嫂嫂又说笑话了,您还惦记着遗嘱呢,使不得。” 今早求张嬷嬷的,便是这件事,自然也是玉颜拜托七姜在先。 可想到太师府规矩繁多,祭奠之事一定有什么忌讳,这不是随心所欲能做的事,毕竟谁也不乐意有人在自家门前烧纸。 好在张嬷嬷听罢,说不妨事,眼下是正经有人没了,大姑娘为亡夫祭奠,合情合理。 那边烧完后,七姜便搀扶玉颜回床上,病人依旧十分虚弱,走几步路便喘得厉害,叫人看着心酸。 “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嫂嫂。”七姜说道,“她昨晚挨打,只穿了寝衣,好像也着凉了。” 玉颜沉沉地叹:“母亲比我那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嫂嫂那么好的儿媳妇,她还不知足。” 七姜说:“你什么也别管,养好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如此,安置好了玉颜,七姜出门来,抬头见阴云散去,风停雨歇,不禁心情大好,今天果然是办大事的好日子。 午饭时分,天已大晴,上官清在膳厅看厨房的人摆桌子,查点今日的菜肴。 一切妥当后,来请姑祖母用饭,却见朱嬷嬷跟着一个丫头往外走,这个时辰,嬷嬷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怎么还出去了。 进门来,老太太正写信,听说朱嬷嬷出去,头也不抬地说:“是她儿子来了,清儿,吃过饭,派人把这封信寄出去。” 说着,落笔将墨吹干,上官清见边上有写好的信封,上前搭把手,看了信封上的名姓,问道:“这位是?” 老太太说:“展家的族长。” 上官清不禁问:“大伯父不是族长吗?” 老太太说:“到他爷爷那儿,已是旁系了,且自立门户从不问族里要钱,虽然修了自家的族谱,可并未从宗族里除名,如今你大伯父位极人臣,也算光宗耀祖,我写封信问候问候。” 上官清知道,姑祖母绝不会搭理那些没有意义的往来,恐怕另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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