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说要学,闷头学了几个月,苏敬禾问她学会了什么,她说,看见有一个人做出了和她相似的“世界是一个球”的假说,她如逢知己,找出他所有的书来读。结果那人是个糟老头子,还说女儿不该学文,气得她差点扔掉他的书。苏敬禾大笑。 入秋之后,层林尽染,金桂飘香。那天郁行安还朝,苏绾绾订了酒楼的一个雅间,在楼上看见阆都万人空巷,他骑在马上,丰神异彩,风光无限。 不知多少小娘子挤在人群中偷偷瞧他。苏绾绾探出脑袋,看了看左右雅间的小娘子们,忽然懊悔,觉得应该多订几间。, 苏敬禾揣度她神色,笑道:“过几月我亲迎,我给他下了帖子。” 这年末,苏家开大门迎娶新妇,锣鼓喧天,宾客盈门,苏绾绾见了二嫂施娘子,去花园闲逛时,听到一声“苏三娘”。, 苏绾绾猝然回头,看见他站在廊下,长身静立,风华无双,微笑望着她。 苏绾绾立在原地,看见他朝她走来。迎娶新妇的时辰是晚上,四处灯火煌煌,有些刺眼,苏绾绾似乎被刺了一下,偏开脑袋,听见自己心跳慢慢加快。 “苏三娘。”他走到她近前,低声说,“我前些时日向令父提亲,令父今日已允了。” “嗯。”苏绾绾不知回应些什么,她举目四眺,看见远处天际铅云翻涌,“你近来可好?” “很好。”郁行安停了停,“你呢?” 苏绾绾:“我也很好。” “郁阁老听上去好老,我该唤你什么?”她问。 “什么都好。” “郁行安?” “嗯。” “郁二郎?” “嗯。” 苏绾绾的心扑通直跳,她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得离他更远些:“郁二。” “嗯。”郁行安望着她微笑,“我在。” 苏绾绾忘了自己又和他说过什么,她只觉得耳朵有些烫,和他分别走回去时,又遇见了襄王司马忭。 司马忭走到她近前,陪着她一道向前。她走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望着司马忭,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岁生辰,我本打算去芳霞苑开宴。”苏绾绾道,“结果听闻芳霞苑在去岁冬至日的夜间走水了,火势是从芳霞苑的藏书楼烧起来的,你……” 是你做的吗? “是我做的。”司马忭面不改色地应道。 苏绾绾停下脚步:“你之前不是说,不会再这样了吗?” 小时候,司马忭不知为何,总是来寻她玩。他们玩得很开心,但后来苏绾绾又结识了林家小娘子,两个小女孩显然关系更好些,司马忭竟然设计让林家小娘子摔入池塘,她大惊失色,跳下池塘救人,此后大半年都没有再搭理司马忭。 司马忭面色有些沉郁,往前走了好几步,才道:“你怎么不问问郁行安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我与他,还有越国公府,同时向苏太保提亲。越国公府就不必说了,自然不敢相争,苏太保在我与郁家之间犹豫不已,他竟然扶持二兄登上太子之位,圣人之前分明属意我。” 苏绾绾微怔。 司马忭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冷笑道:“你并不反感。怎么,同样是耍手段,本王做的,便要遭你冷待;他做的,你便面露赞许?” 苏绾绾想说自己并没有面露赞许,何况设计林家小娘子落水这事情不一样。那年林家小娘子还不会游水,周围又无侍女,若非她施救,林家小娘子必死无疑。 司马忭却已经甩袖走了,第一回 没有听完她说话。 苏绾绾每日沉默地读书,翻过年,听闻圣人病重的消息。山北道的大捷,打破了狄人近些年战无不胜的神话,大裕声威大震,今年来朝贺的国家多了些。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各国使臣留在大裕的最后一天。圣人强撑病体,于紫云楼上开宴。 上元节也叫灯节,阆都解除宵禁,四处灯火通明,笙歌鼎沸。 苏敬禾催着苏绾绾出门,她便与大多数小娘子一样,随着家人出门游玩,中途还买了一个昆仑奴的面具。 她路过紫云楼时,仰头看见楼上灯火如昼,隐约瞥见一袭清泽的袖袍。 她想,是郁行安吗?这样的日子里,他必然陪在圣人身边,与诸国使臣说话。 苏太保逛了一会儿,便去平康坊了。苏敬禾携着新娶的妻子越走越远,郭夫人今天头疼无法出门,几个庶妹和庶弟在别处说话。, 苏绾绾干脆寻了个小摊坐下,苏家众人因此分开,各玩各的,只有十几个侍女婆子仍跟着她。 摊贩给苏绾绾端上了馄饨,她没有吃,望着热气腾腾的汤面,无故想起了那艘在虞江摇曳的船,还有船家每日给她送来的鸡蛋和清粥。 紫云楼下,渊河蜿蜒而过,河上有画舫,许多人在画舫赏灯猜谜,踏歌跳舞。 “在想什么?”一个清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今日人声鼎沸,四处喧闹无序,苏绾绾本不应听见这声音的。 但她偏偏听见了,还嗅到了雪松和檀香木交织的香气,下一瞬,那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坐在她的对面。 隔着一碗馄饨的热气,苏绾绾看见他出众无俦的面庞。 “在想船……”她听见自己说,“你刚从紫云楼上下来?饿了吗?” 郁行安的视线从她的面具上扫过,再落到她眼前的馄饨上。 “嗯,饿了。”他说。其实他已经吃过了。 苏绾绾将自己的馄饨推过去:“给你。” 郁行安低头吃了,他吃饭的姿势优雅和缓,许多行人驻足望过来。 苏绾绾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画舫。等他吃完,她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我戴着面具。” 郁行安道:“看见此处有这么多侍女,又看见了你的背影。” 苏绾绾轻笑。 郁行安问:“既然在想船,你要去画舫上游览吗?” 苏绾绾诧异:“我今日没有订位置。” 上元节的画舫十分热闹,许多人提前一个月便开始订。苏绾绾今日被催着出门,本来打算随便走走,只是不知为何,在紫云楼边上不远处的馄饨摊坐了下来。 “无妨。”郁行安道,“我带你去。” 苏绾绾站起身,随着他走向渊河。今日人潮如流水,许多男女相会,还有些小娘子和小郎君牵着手,当苏绾绾望过去时,那些人或是假装若无其事,或是满脸通红地缩回了手。 苏绾绾:“……” 她假装无事发生,不再多看。侍女们努力地替她拨开人流,但总有疏漏之处,每当有郎君藉故挤过来,郁行安就护住她,旁人在灯下看见郁行安的脸,又是一番惊叹。 最后,在抵达渊河之前,两人停在一处面具摊前。 摊贩笑道:“郎君要哪张面具?” 郁行安扫视着面具摊子,口中却道:“和她这张一样的。” 摊贩忙不迭地取出来,郁行安付了银钱,戴上和她一样的面具,两人继续往前走。 越接近渊河,人流越挤。四处摩肩擦踵,有人在猜灯谜,苏绾绾瞥了郁行安一眼,心想他若是去猜,定然是魁首。 他们挨得越来越近,有几个瞬间,他们的衣角都挨在一起,苏绾绾以为他会如同寻常小郎君一般,牵住她的手,他却只是专心替她挡开人潮。 他做得那么认真,似乎这是此时唯一值得他在意之事。
第40章 灯谜 两人终于抵达渊河岸边,郁行安摘下面具,问道:“可还有画舫?” 出租画舫的商人认出了他,连忙笑道:“有,有,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一艘画舫开过来,郁行安与苏绾绾上画舫。 篙人撑起画舫,水波荡开,微风拂到面上。苏绾绾坐在窗边,凝望了一会儿窗外夜景,察觉一道视线,她偏头,发现郁行安在看她。 “可要喝茶?”他道,“侍女方才上的茶点。” 苏绾绾应好,郁行安试了茶的温热,递给她。 这茶碗是越州青瓷的,两人一递一接,指尖相触,郁行安的指尖微热,苏绾绾的指尖却是凉的。 “你做过梦吗?”苏绾绾望着他,忽而问道。 离得这么近,可以看见他漆黑的双眸。他眼睫纤长,却不翘,覆下来时如同浓密的鸦羽。 “从前是不做梦的,去岁开始总是做梦。”郁行安见她接过茶碗,又将玉锦糕递过去。 “你的梦境是什么模样?”苏绾绾小口啜茶。 “我的梦境……我总是梦见过去,还有一个人。” 苏绾绾停下动作:“嗯?” 郁行安望着她:“昨日,前日,每个往日,都是同一个人。那个人你也很熟悉。” 他的声音清越,像一捧干净的泉水。他的目光也像泉水,淌过来时,让苏绾绾忍不住移开了目光,把视线落在江面的煌煌灯火上。 “嗯。”苏绾绾应了一声,没问他梦中之人是谁。虽然她已经猜到了。 郁行安:“你呢?平日做梦吗?” “我时常做梦,就如此刻,也觉得如同做梦。” “为何?” “不知道呀,”苏绾绾轻声道,“也许是太好了吧。” 太好了,好得像梦,像彩云,像琉璃,像一切转瞬即逝的事物。, 郁行安顿了顿,说:“不会是梦。” “嗯?” “此情此景不会是梦。苏三娘,倘若你喜欢,明年,后年,每一年,我们皆可来此。” …… 画舫绕河一圈,靠到岸边,商人上画舫,慇勤笑问郁行安,是否还要再坐一圈。 郁行安询问地望向苏绾绾,苏绾绾戴上面具道:“不了,我们去猜灯谜吧。” 两人便去猜灯谜,临走前,郁行安欲付银钱,那商人连连摆手拒绝。郁行安说了几句话,商人才收了。 苏绾绾戴着昆仑奴面具,站在画舫的阴影里。等郁行安说完了,走到她身边,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走吧,去猜灯谜。”郁行安道。 夜色如水,火树银花。各式各样的花灯映亮了整条长街,苏绾绾第一回 觉得上元节意趣盎然。 两人一盏盏花灯看过去,郁行安比她更高许多,总是站在她身边,淡淡的影子笼罩下来。 “喜欢这盏花灯吗?”他总是低头这样问她。每当他低头时,苏绾绾就看见他的喉结,还有面具后专注的眼睛。 “不喜欢,这盏也不喜欢……”苏绾绾一个个看着,最后停在一盏兔子花灯前。 摊主笑眯眯地将四面灯谜翻出来给她看:“两位猜对了便可减价买走,若是猜错,可用原价购买。” 苏绾绾不擅猜灯谜,猜中三个,还有一个一时没有想出谜底。 她抬头看郁行安,郁行安低头望她。他显然猜到了,却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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