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仪面含悲色,却只叹了一口气,再未多言。 刘钿忽然挣开她的手,流着泪向后退了几步,“我不信父皇会这么狠心,我去求母后,母后一定会相信二哥的。” 她提着裙子向后跑去,廊上宫人都急忙去追,却怕积露湿滑,迫得她急了摔着她,举止有些小心。 谢昭仪却只是虚虚伸了伸手,口中唤了两声“钿儿”。 刘钿跑得急,撇下了一众宫人,并未来得及看她母妃的神情如何。 “娘娘,要不要去……” 谢昭仪抬手打断宫人询问,缓缓提着步子跟去,一面走,一面将身上披风解下。 涂着蔻丹的纤指划在丝薄的锦绫上,不消用力,便是一副仿若被狂风骤雨吹打过的惨败模样,她面目依旧沉静,将残破的披风虚虚挂在肩上,慢慢加快了步伐。 只是在步下台阶时,似是不慎,直直朝着青石地砖摔去,吓得她身侧宫人大惊,急忙将她扶起,却是衣衫尽残,发髻凌乱,那条披风因沾了夜露,更是凄惨。 扶她起身的宫娥眼见着她落下泪来,满目悲怆地朝着刘钿追去。 寂静的宫道上渐渐多了声响,巍峨的皇城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显得实在微不足道,她跑过的一座殿前,门口有两个打着瞌睡的小黄门,连呼吸声都不曾变得急促几分。 只在谢昭仪追来时,呼喊声渐重了起来,两个小黄门惊醒,不敢看形容凄惨的谢昭仪,满怀惴惴地跪下目送着她们远去了。 皇后所居的广阳宫中早已寂静下来,只有两只狸猫在屋脊上打架,似是被人声惊动,一只猫儿不敌,顺着屋脊落到一边的桂树上,惊起万叶簌簌,伴着这猫儿一声叫,刘钿扑在了宫门前。 “母后歇了吗?我想见她,我有急事要求见母后。” 内中守门的宫女细辨了辨,才听出这是刘钿的声音,正欲回答,却见殿中已经出来一位姑姑,低喝着她:“娘娘刚睡下,惹的这是什么动静?” “姑姑,是八公主殿下在外叫门,说有要事求见娘娘。” 刘钿夜听到了内中对答,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母后若是睡下了,我……我明日……” 那位嬷嬷隔着门,听到她连明日再来都说不出,轻声道:“殿下,娘娘已然睡下了,您若有什么要紧事,不妨先告知老奴,待娘娘晨起,老奴定然转告,也不多耽搁。” 她长着嘴嗫嚅了一声,忍着不让泪落下,“我……我只是……” “钿儿,钿儿!”谢昭仪急促而激动的呼喊跟了来,随着而来的,还有她身边跟着的众多宫人嘈杂的脚步声。 环佩的碰撞,衣饰的厮磨,细碎的脚步,这在沉静的夜里此起彼伏地交织着,却又显着一点刻意的压制,除了谢昭仪初来时的那一声,其余人声都是低而细,便如谢昭仪责问女儿,“深夜来扰娘娘做什么?赶紧随我回去。” 也如她向门内致歉,“林姑姑,只是八公主思念娘娘了,她惯爱胡闹,姑姑万不要惊动了娘娘,我这便带她回去了。” 林姑姑嘴角挂着讥诮的笑,看到内殿已经亮起了灯,忙回道:“老奴拜见昭仪,多谢昭仪体谅,娘娘今日睡得早,明早老奴必将今夜殿下前来之事告知娘娘,不会辜负了殿下的思念。” 她说完后便静等着门外人群离去,却听到宫娥们低叫一声,“娘娘。” 守门那小宫女向她投去不解的眼神,她立刻便蹙起眉头,看到内殿有人影闪动,示意小宫女回去禀报,又故作不知地道:“夜深露重,昭仪与殿下回去路上当心些。” 殿内赵皇后坐在榻沿上,身上披了一件素净的烟色披袄,手上捻着一支金簪正在挑烛花,火舌轻舞时,那小宫女正好小跑进来。 不等小宫女说话,她便挑眉问道:“是哪个娘娘在外?” 显然是被谢昭仪那些宫娥们的一声娘娘给惊醒的。 小宫女一眼见得她秾丽的眉眼间带了丝不悦,心有惶惶,“是谢昭仪与八公主,殿下先来的,说有要事求见娘娘,知道娘娘睡下之后本要离开的,谢昭仪又追来了,口上……说着要离开,却似乎跌了一般,眼下,还不曾离去。” 赵后嗤笑一声,将手上簪子随意抛了,慵懒地扶着宫人的手起身,站在窗边看着宫门处,见到辉煌灯色越过那道墙,将广阳宫屋檐下挂着的数盏宫灯衬得都暗了些。 她忽笑了笑,叫宫人将殿中最明亮的几盏灯给灭下来。 门口的林姑姑听到几声痛苦的吟哦,小宫女又跑回来,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面上浮起笑意,回头见殿中暗了下去,便关切地对门外道:“昭仪可还好么?可有带了步辇过来?若不然,坐着广阳宫的步辇回去?” 正揉着脚踝的谢昭仪闻声便是一愣,皇后的步辇,今夜她但凡敢做,明日刘峤就得被打发到封地去,乃至她,或许都得要陪着去。 刘钿眼中带泪,跪坐在谢昭仪身边,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听到步辇都不曾多想,“多谢林……” 谢昭仪急忙打断她,“多谢林姑姑,不过是轻碰了一碰,倒是不要紧的。” 说话后便要勉力起身,却是目中一狠,连带着扶她的刘钿与宫人都一并摔了下去,几声娇呼都不曾掩住一声“咔嚓”的响。 谢昭仪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趴在宫人肩上,听到林姑姑的问候,苍白着脸回道:“无事,再不走,怕是……真要扰了娘娘。” 此时却有宫娥捧着刘钿的手惊呼,“公主的手给摔着了,流血了。” 林姑姑紧皱眉头,交代了小宫女几句,她便又蹑着脚跑回去禀报。 门外刘钿却已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受伤那只手抽回,吩咐身边人回去抬步辇来。 谢昭仪看向她,忍着痛摇摇头,她却倔强地回视过来,还嘱咐宫人将谢昭仪背起来。 然而广阳宫内忽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刘钿怔怔看去,心中突然有些悲伤,见到宫门打开,皇后疲惫的面容出现,她竟不敢上前。 皇后看见她母女二人,倒是先叹了一声,“摔着了何不叫门?难道本宫还舍不得这几刻的睡意?” 谢昭仪痛得满头大汗,闻声惭愧道:“都怪钿儿胡闹,妾追不上她,倒叫自己吃了苦头,本是实在不愿惊动娘娘的。” 皇后微笑,嘱咐宫人将她扶进宫中,又叫人去请太医,最后才看向目光躲闪的刘钿,伸手要牵她,“伤到哪儿了?母后看看?” 刘钿听到这温柔的一声眼睛又是一酸,伸手给她牵着,摇头道:“不痛的,是阿钿不好,不该来打搅母后。” 皇后看着她掌心被挫得出了血,眼神颇有些责难,“便是急着来见母后,也不该把自己弄伤了,幸好我听着动静醒了,不然你这手真要拖着回去才上药?” 刘钿摇头,一句不肯再提什么求情的话,谢昭仪却不会罢休,她们才到殿中坐下,便听她含嗔带怨地看向刘钿:“这孩子也是倔,妾身都说了娘娘此时必是歇下了,她非要跑来,妾身先还骂她呢,早些不来,偏要等这时候来折磨人。” 皇后低眉轻笑,轻轻吹了吹刘钿受伤的手,“阿钿是有什么事急着要见母后?” 刘钿低着头,闷闷道:“不是的,只是阿钿想念母后了,怕母妃不许我来,才撒谎说有要事。” 谢昭仪目光顿时有些黯淡,心中有些讶异女儿为何会如此说,却见皇后向自己看来,“她若想来,你拦她做什么?她镇日里胡闹,腿脚连军中男儿也未必不如,你又哪里追得上她?倒是累得你自己周身狼藉,便等她胡来就是,到了广阳宫这里,本宫自有法子治她。” 说完她便伸指轻轻点了点刘钿的额头,颇为亲昵,看得谢昭仪十分不是滋味,却要陪着笑应和。 然而不过一瞬,她便愁眉轻叹,“妾身追来倒也不是怕别的,就怕这孩子嘴上没个轻重。” 刘钿顿时紧张起来,若说初时看不出来她母妃用意,那被连带着摔跤时,她若再不明白,真就是愚蠢了,眼见谢昭仪还要说话,她警觉地抬起头来,忽而惭愧道:“母妃是怕我告明璋的状,我今日外出,与她斗了嘴,本来想着叫母后教训她的……”
第126章 进宫 听完刘钿的话,皇后掩唇轻笑,“你二人素来爱闹,是为了什么而争吵?” 刘钿像是怕谁赶在她面前答话一般,急忙道:“只是阿钿怨她先一步抢了我的饼子,害我没得买了。” 皇后顿时乐不可支地笑起来,“你要拿这样的借口叫我替你讨公道,这却是难了,不过想来她能将你气成这般,必然是精气壮了,不如我将她叫进宫来,你二人好好相处几日,就在我眼前,好叫我看看你两个谁对谁错?” 她对刘钿说话时,丝毫没有姿态,如同寻常母女般说笑,倒是衬得一旁的谢昭仪像个外人了。 谢昭仪却是笑望过来,碧眼盈波,也瞧不出几分脚崴伤的痕迹,“那孩子自小便懂事,又深得娘娘喜爱,听闻如今身子大好了,是该进宫叫陛下与娘娘瞧瞧才好,正是花一样的年纪,镇日在家中待着才是耽搁青春。” 皇后心头虽不待见她,却着实有几分意动,余光看见身上的披袄,便向林姑姑道:“明日去诏明璋进宫来,将西边元娘住过的那屋子收拾出来,再叫东厨里给她辟个煎药的地方。” 她说完不忘问刘钿一句:“你的寝殿一直都空着,也给你收拾出来?” 刘钿越受她温柔相待,心头便越是痛苦,此时即便不愿与楚姜共处,也不愿意她失望,便低声答应了下来。 谢昭仪怎看不出女儿心思,略一思忖便笑道:“娘娘想着她二人好,妾身却怕钿儿吵着您,九娘是个冷性子,一天争不上一句的,偏偏她与钿儿在一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怕是要掀翻了广阳宫的屋顶了,尤其是钿儿这几日性情越发狂慢,因着她二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嘴快,不安地掩了口,“妾身多言。” 这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连刘钿都察觉了出来,她僵直着背,不敢置信谢昭仪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口来,等她看到皇后笑容稍凝时,立刻出声道:“母后,儿臣与明璋吵嘴,都是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儿臣也不愿与她再多来往了,她在的时候我便不来了,免得打搅母后。” 皇后忽而一笑,“吵便吵了,广阳宫里总是静得很,多些热闹才好。” 谢昭仪未料她竟全然盖了那句话过去,心中不郁,也知道今夜自己再皇后这里是讨不了什么好了,不过想着今夜自己这一趟,明早便该传遍皇城了,适时天子必然会询问皇后,她惯来向外标榜身为中宫的贤淑仁德,便是虚情,也该假意求一声情。 翌日午时,一乘宫廷式样的马车缓缓驶进宫门,御道一侧有桐叶交覆,照下浓郁的翠荫,遮了半分薄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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