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这屋子里便只剩方晏一人,看着众人仓皇,他含笑提步至案前,看到悬在那里的一柄剑,正是楚姜曾随口说下的那一把。 剑身上映着剔透的月光,犹照着这间陋室孤窗,他伸手触着剑柄,不由低笑起来。
第124章 黔驴技穷 伴着月色回府的楚姜,不过刚进了街口,便见府门口有人影绰约,未等她细看,那人群中便有一人策马而来,落在她车前。 “楚明璋,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是刘钿的声音。她不明里就,下车看向她,“殿下夜里不回宫,又不进府去,难道是特意在此候着?” 刘钿嗓音一尖,带着哭腔又问了一句,“三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你一定知道的,你能不能告诉我?” 楚姜看了眼府门口,她两位兄长都为了奉陪这位帝姬侯在那儿,正朝着此间而来,她不明白刘钿闹这一场是为了什么,梁王被禁闭府中,谢昭仪应当与刘钿说过叫她谨言慎行才是。 她遂摇头道:“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刘钿坐在马上看她,眼中有些悲愤,“那日在糕饼铺子,是你让我故意看到方先生的对不对?楚明璋,我自认对你没有丝毫辜负,你为什么要害我二哥?我还以为你病好了,起码也不该再让所有人都让着你了,可你还是如此自私……” “殿下,明璋不过闺中女儿,并不知诸多事端。”楚晔过来站在楚姜面前,打断她的话,“殿下,夜深了,您该回宫去了。” 楚姜又听得“明璋”二字,忽生仲怔,这是她母亲临去前给她取的字,只有亲近非常之人,会如此唤她。 那时候扎着双髻的刘钿,话还说不清楚,便跟着皇后也喊了一声明璋。 她心头莫名一酸,仰头见到刘钿含泪看着自己,苦笑着摇摇头,“殿下,我为何要害梁王殿下?您来问我,或是梁王殿下那里出了什么乱子,此时谢娘娘应当正烦闷着,您不回宫陪伴谢娘娘,过来质问我,是否不妥?” 刘钿坐在马上,衣袍被南风缭乱,目有恨意,“可我知道是你,楚明璋,我倒是恨,恨我当年拿的那条柳枝怎么没能让你死过去。” “殿下慎言。” 刘钿冷笑,“楚晔,你以为你是谁?还轮不到你一个司议郎来打断本公主!” 楚晔不卑不亢地对她一礼,“殿下乃一国公主,言行当有斟酌,于此深夜苛责臣女,实在不合规矩,亦则言语之间颇关朝政,恐将谢娘娘拉入御史谏言之中,若是落了个后宫干政的名声,实在于梁王殿下无益。” 刘钿恼怨地看了他一眼,终也知道事有缓急,看楚姜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眼里蓄了点泪,恨恨说了一句:“楚明璋,以后左十娘她们说你坏话,我再也不帮你了。” 楚姜观她此时还只吐出这样一句,心中苦涩愧疚交织,却实在不知如何应答她,而刘钿也不曾等她回话,狠狠瞪了她兄妹三人一眼便驱马离去。 她曲身目送她远去,听到身边楚晔叹道:“今日长安县令求助于他族兄章常侍,又去了吴厝所居那客舍探查,在院墙处一株槐树上寻到一缕布条,那料子是去年秋时织造司新出的,因造价极为低廉又耐磨损,布样看着也不算精美,陛下便令其作为军中用物,等能够充足军中所用之后再将织法散于民间,去年不过初得了五十匹,便尽数赐给了魏王与梁王两位殿下,令他们分给手下将领,先行用上几月再看如何,连各宫娘娘处都一匹未发。” 楚姜凝神听着,一面随他向府中走去,仍听耳边道:“长安县令一拿到那缕布条后呈进宫中,织造司的一眼就认出那料子来,陛下便命人先去了魏王府中,魏王妃一听,便将去年分于魏王的二十五匹布料分毫不少地拿了出来,原是魏王当初嫌弃那料子拿不出手,都封在了库中全然不用,陛下又才叫人去问梁王,梁王殿下却都分发了给了手下人,陛下便将其叫进宫中去了,八公主也是因此事才来寻你。” 她微微蹙眉,这事如何看,都是梁王嫌疑最大,她甚至怀疑这布条是上一回吴厝被刺杀时所遗留?那时候,她本就怀疑梁王会杀人嫁祸东宫。 一边的楚郁便道:“八公主一直说在糕饼铺子外是你引诱她。” 楚姜顿时无言以对,这片刻的沉默将她两位兄长吓了一跳,楚晔问道:“难道是……” “三哥想什么呢!”她笑道:“我即便能引得她过去那糕饼铺子,我还能引得她捂住我的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由那缕布条查到凶手。” 楚晔顿时放下心来,“早上大理寺中刚将顾少傅与陆学士请去查问太学试舞弊一案,下午梁王又被请进宫中,任谁都能看出是东宫与梁王两立,怕是风波过后仍不平静。”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府中,楚姜凝眸道:“因此还是得要两桩案子都结清的好,仔细想来,这布料要查也简单,只要不是天外来物,总有来处可循,先清点织造司所出布料是否有所遗漏,查看其库中所有是否对得上,梁王殿下是皇子,将他的嫌疑暂且放到最后,织造司的对不上了再来对他的,让他手下将领,没做衣裳的将料子拿出来,做了衣裳的将衣裳都拿出来,虽说军中难免刮刮蹭蹭,但是刮蹭了总有缝补痕迹,送给织造司一对经纬便能明了。 况且御赐之物,总不该有人态度轻慢会弄丢了,若是谎称丢了的,连同梁王殿下也该被问一个懈怠之罪。如此查办之下,那槐树上挂的是哪处来的,不是清清楚楚?” 楚晔兄弟二人都点头称是,楚郁道:“这样查倒是清晰了,我看八公主今日这般气势汹汹地过来,恐怕梁王是实在脱不了干系,她才慌了神。” 她闻言有些感慨,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她虽骄纵天真,却没有坏心思,梁王若做错了,陛下也不会迁怒于她,况且帝姬之中,只有她曾被皇后娘娘亲自抚养了几年,论起受宠程度,帝姬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她今日这举动,怕是被谢娘娘怂恿。” 楚郁不解问道:“谢娘娘怂恿她来质问你?” “不是质问我,是想让怀疑楚氏,乃至东宫。”她叹道:“恐怕梁王这回,真是难掩嫌疑,谢娘娘才会连八公主都要利用了,她深夜出宫,与我就此事争嘴,陛下自要问几句,谢娘娘也是黔驴技穷了,证据在前,陛下又深知八公主性情,若无人点拨她,她绝不会想得如此深,她越在陛下面前说是我受东宫指使,陛下只会越怀疑是他们妄图僭越东宫。” 楚郁听得连连点头,只是楚晔却面色凝重,“可是陛下他,定然也会对你,乃至楚氏有意见,你当初那封信,陛下是实实在在看见了的。” 她仰头轻笑,神色淡然,“三哥,陛下若是全信了臣子,那才是朝堂悲事。” 楚晔闻声而笑,这话,倒是不假的,天子若对臣子毫无猜忌,可实在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帝王。 兄妹三人月下漫谈,等进了内院之中,才见到大着肚子等在此处的顾媗娥,顾妙娘正陪在她身边。 三人忙行了礼,顾媗娥便问道:“八公主可曾走了?” 楚晔满脸歉意道:“已经走了,三郎不知母亲尚在等候,竟不曾叫人送个消息给母亲,劳累母亲了。” 她笑着摆摆手,“我总之是闷得慌,在这里吹吹风也舒坦。” 楚姜便上前去安抚着她,关慰她今日如何,楚晔兄弟二人一听她提起妇人孕事,礼貌听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顾妙娘立时便活泼了几分,道:“今日你出门竟不带上我,害我被几位夫人捉住问了好久的话。” 她笑问:“今日有人上门来了?” 顾媗娥道:“是李老夫人带着两位儿媳来了,我接待了才知她们也是冲着你那本药方来的,幸好你叫阿聂备着了,我便留她们用了中饭,妙娘才被她们问了几句话。” 她心中满意,知道当初送给她舅母那张方子的后效来了,当时左八郎抄了一回,京中老祖宗多,抄几回方子多传几家,自己手中有本神医留下的方子这事,自然也该在京中妇人口中流传了。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又是她们自己来讨的方子,若不记几分自己的恩情,说出去,自也少不了一场指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非议可不是美事。 顾媗娥看她面有所思,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楚姜听她关怀,想起来她堂兄顾晟被大理寺查问一事,不知她是否知情,知道后又是否会碍及她心情。 顾媗娥看她面色凝重,摸着她脸庞关切道:“可是今日外出玩久了,身子不适?” 顾妙娘也忙上来摸摸她额头,“是不是穿少了受凉了?” 她拉住顾妙娘的手一笑,“无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今日的两桩案子。” 顾媗娥神色有一刻的凝滞,观她目色,顿时也明白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九娘,若是他们真犯了事,朝廷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痛也罢悲也罢,做人不能想着占尽好处却不付出丝毫代价,九娘,我腹中这孩子还有几个月便要出来了,我想让他看到的人间,是要分对错的,他大可以骄纵,大可以浪荡,大可以毫无作为,却一定要做个心中有对错的人。” 楚姜被她拉着拍了拍手背,“太学试泄题不是小事,他们真若参与了舞弊,叫太学试失了公正,我若是为他们求情,将来我教导你弟妹之时,如何问心无愧?” 顾妙娘隐隐约约听明白了几分,心想难怪她姐姐要让她留在楚府陪她而不是让她去顾三夫人那里,恐怕正是怕自己被他们利用了。 楚姜看她如此想得开,便也放心几分,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才回去歇了。
第125章 皇后 夜霜侵透重重宫阙,禁中灯烛绵延,直将数道游廊照作天阶。 刘钿步履匆忙地绕过一座游廊,周身尽被霜月笼罩,两侧宫灯不堪夜冷,灯油被风吹过便凝在了青铜灯座上,隐约像是灯座上雕刻的狴犴流下的泪。 她目光紧紧随着远处的灯火而动,身侧宫娥的提醒才将她拉回眼前,“殿下,是娘娘。” 她恍然收回视线,看到前方的的谢昭仪,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紫绡织锦披风,正在沉静地望着自己。 一路提着心的刘钿顿时心头便更委屈了,指着远处移动的灯色与人影道:“母妃,父皇是要送二哥去哪儿?” 谢昭仪轻叹了口气,行走间被风卷起的披风有一角探入了宫灯中,被火舌燎起一丝火光,却被带着冷霜的夜风剿灭,廊上竟无人能留意到。 谢昭仪牵着女儿往寝宫走去,“那些粗布,你二哥手下人并不能对上来,紫宸殿是你父皇的寝宫,他自然留不得。” 刘钿不肯信,“那是要去何处?太学试舞弊案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审问疑犯,怎么就凭一块布料就能定二哥的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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