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询只是伸手摸了摸,心头诧异他竟是真摔着了,又觉他心思十分不纯,想着在东宫未去金陵时,人们提起陆十一郎,莫不叹其孤高,兼之自己又知道了陆诩那老狐狸曾打过楚姜的主意。 偏偏是在楚姜去到金陵之后,陆十一郎开始拜访楚崧,又在秋猎中结交了楚郁,后来更与楚氏兄弟二人成了至交好友,乃至今日楚衿见到他都要叫一声“十一哥哥”,可想而知他与楚崧一家交情多深。 他若只是冲着太子去,以他的才智,根本不必要如此与楚氏兄弟结交,尤其是他还在天子料理北方望族中立下了如此大功,再与楚氏结交甚密,未免会落了个结党的骂名。 虽知其与楚氏兄弟或许真是知己也说不定,陈询却依旧心存疑惑,收回心念道:“是有淤肿,好在未伤到筋骨,养上几日便能好了。” 陆十一感激一笑,“多谢陈王孙。” 楚姜也放心地回头,“养伤之时,应当是不能下地行走的,或会耽搁陆司直的正事?” 陈询也道:“以陆司直的体格,怕是连轿子也不便坐,不如告了假在家中养好了伤再去。” 这话便显得有些刻薄了,楚姜瞪了他一眼,他这才似失言一般连声道:“是陈某失言,只是想陆司直从来不曾如此受伤,偶尔伤这么一回,实在折腾得很。” 陆十一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心头微黯,却是强笑了一声,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了声“无碍。” 回去楚府的一路上他便少有再说话,至多是楚衿问他时笑说几声,楚姜看他面色黯然,想是陈询说的话伤着了他,十分过意不去,一等下了车便叫阿聂与沈当将人扶去楚晔院中,又携着陈询去见她父亲。 等两厢分别过后,她便嗔道:“师兄怎地说话夹枪带棒的,我知道你厌恶陆氏,可当初师兄既然没有将陆司直赶出朝堂的意思,我便想你应当也认为他是无辜的,若是不愿见他,车上时全当没有这个人便罢了,却要热情地捧了他一通,又明理暗里说人家身子弱,师兄,这样怕是旁人说你小心眼哦!” 陈询跟在她身后,无视掉府中下人投来的视线。 他明白她说得有理,却不想她与陆十一再有什么往来,不过一瞬,他便周身气息都凄迷起来,话音也低落。 “九娘,我只是嫉妒他罢了,我看到你对他笑,便忍不住想若你不曾遇到师父,或是药庐里从来没有我这样一个人,你应当就会嫁给这样一位郎君,他出自望族,才名满天下,又是朝中新贵,还深得你家人的喜爱,因人品贵重,不会像其他的世家儿郎那样想着借岳丈的势力,行事温雅,进退有度。九娘,我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便倍感煎熬,他像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能将我眼前的幸福给斩断,尤其是见到你与他言笑对谈,我便似看到那把刀正在落下……” 楚姜没想到他竟如此患得患失,回头看到他神情如此低落,忍不住心疼起来,“师兄,不会的,我与陆司直,连一句多的话都不曾说过,他在我眼中,只是我兄长的好友。” “可是将来呢?你与他都在太子麾下,时日一久,你发现他是无瑕之玉……” 楚姜牵住他的手,软声哄道:“师兄,我答应你,我与他若是相处,绝不会谈及私事。” 他淡笑起来,“九娘,我无权阻止你与任何人往来,我也不想阻止,你更不该为了我便断绝了与人往来的自由,若是不谈私事,他若问起近日你兄长的近况呢?你如何能避而不答,我只想往后你若与他交谈,心中想着我就是。” 楚姜此时方觉她的晏师兄才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人,连着点了几下头,正要牵着他向前去,便见到不远处一脸郁色的楚崧,旁边是抱着孩子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的顾------/依一y?华/媗娥。 陈询先时还装得低沉,一见楚崧便僵直了身子,毕竟此时非彼时,跟着楚姜走近几步,看到顾媗娥直盯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眨眼,心头明白过来,正要松开,却被楚姜紧紧抓着。 他垂眸跟着她过去,看见她笑盈盈地举起与自己相牵的手,“父亲,母亲,我今日去渭水畔玩,见到了陈王孙,想到他还不曾正经拜见过父亲母亲,便带着他来了。” 他顾不及去看楚崧是什么表情,心中又惊又喜,她是临时起意要带自己来的,还是见了自己先前那一番做戏才如此说的? 只是哪有这样说的呢?正经的拜见,该是带着重礼,站在楚府的门前,向门房问过了,由人领进来,然后见到她含羞坐在双亲下首。 陈询只觉血液里都是无名的战栗,想到她从来都是不按常理来的,初时被自己要挟了一通,便想到了毒杀自己的计策,她……她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的。 于是他也抬起头看向楚崧夫妇,松开楚姜的手,郑重地拜见道:“金陵陈氏陈子晏,拜见楚相,楚夫人。” 楚崧沉默片刻,只说了声“进来吧”便转身往院中去,顾媗娥这才笑起来,叫青骊赶紧去将二人请进来。 青骊硬是忍着不去看陈询的脸,分明在东山的药庐里,他还是神医的二弟子,来了长安又成了陈王孙,然而这府中见过他的主子们都仿似从不知情一般,她们更不敢胡说了。 此时的楚晔也有着相同的苦恼,听到阿聂说楚姜一并将陈询带进了府中,神色十分怪异,只看着医者为好友诊治,半晌不曾说出一个字来。 待上好了药,陆十一与他闲话之时见他神色依旧苦恼,笑问了一声,他这才吐露道:“那陈子晏何德何能,能叫我妹妹看上。” 陆十一便哑了声,楚晔知道他不会妄说他人之过,只是苦闷地叹了口气,“我父亲既是没有二话,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盼我长姐回来了能说上几句。” 陆十一这才道:“方才我们一架马车回来,我观陈王孙行事也是十分有礼,应当不是孟浪之人。” 听到一架马车,楚晔更气,“若不是孟浪的,怎会……” 说着他又住了声,想着两人在药庐里朝夕相处,怕是那时候就有了情意,心头叫苦不迭。 陆十一见他竟再无二话,便收起了心思,问起他楚赢与左敬之的游记来。 至黄昏时分,楚晔指派了一辆马车送陆十一归家之时,他见到尚有一骑在楚府门口,知道陈询还不曾离开。 随从见他怔愣,抬眼看他脸色,竟见到他眼中无尽的悲意,“郎君,郎君,回府了。” 他垂眸,由人搀着下了石阶去。 上车后,车帘翕动,他回望一眼,苦笑了一声,随从担心地看着他,“郎君,可是伤痛灼心?” “灼心者,非伤痛。”他回身轻叹,车内昏暗,随从正要点烛,他抬手按住了,“不必点了,殿下嘱咐的平戎策我还未写完,我在车中小憩片刻,今夜恐是要熬上一夜了。” 随从心疼道:“郎君何必这样急,既是伤了,放纵几日又如何呢!” 他沉默未言,只是心想,他是不能豁出去的,他身后还有陆氏要他去支撑,他连对她都这样小心翼翼,怎么敢豁出去前程呢? 日色渐已去,马车中连半分光亮也没有,随从只觉压抑得过分,掀开了帘子透了点光,被刚刚游玩回来的顾妙娘撞了个正着。 她鲜亮活泼得似将西沉的日光全揽在了身上,勒马逼停了马车,欢快地拉开车帘:“十一郎,可是来告诉我十九郎的下落的?” 陆十一缓缓摇头,她便向内看了一眼,立刻调转了马头,“十一郎,你受伤了呀,看着你是我未来夫婿的兄长份上,我送你回去罢。” “十一娘,你与十九郎已经退婚了。” “我自己都没答应,凭什么说我们退婚了。” “淑女之仪,不该将这些事情挂在嘴上妄谈。” “呦,陆先生这是想要教导我呢!” “我并无此意。” “那你便告诉我十九郎……”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早上班路上再捉虫吧。
第153章 齐王府 楚崧对陈询若说没有意见实在不能,然而看见女儿晶亮的眼睛,责难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 还是顾媗娥以长辈之态,问了陈询几句他身边那些抚养他的叔伯是否还好,楚崧才提起话头道:“你在长安,都有些什么产业?” 楚姜顿时娇嗔道:“父亲,怎么问这个?” 楚崧白她一眼,“为父什么问不得?” 她正要回嘴,陈询便欠身道:“回楚相,子晏在长安置买屋宅并不多,只在五陵原上有一座小园,城东兴乐坊一座地方三十亩的宅院,在……” 在他回答时,楚姜紧紧盯着楚崧的神情,便见他看向顾媗娥道:“夫人带明璋去瞧瞧宴席好了没有,陈王孙初来,可不能疏忽了。” 她这才悻悻离开,只等他一走,楚崧的脸色便冷了下来,陈询未完的话便也停在了口中。 “子晏知楚相并非在意外物,而我心昭昭之处,唯九娘是牵念而已,楚相如对子晏有任何要求,子晏必当完成,绝无二话。” 楚崧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未来又将如何?” 他凝神片刻,“楚相欲要子晏如何?” “明璋不会甘心居在内宅中,一心只相夫教子,她也有她的志向。” “子晏明白。” “你既明白,就不怕将来旁人笑话你,攻讦你,说你家妻子不守妇德,沾染朝政?” 陈询一笑,“楚相不也是不怕吗?” 楚崧此时才大笑起来,对他的态度总算和善了几分。 楚姜在门外听到笑声,轻轻抚着胸口道:“当初姐夫可没有受过这般审问。” 顾媗娥笑道:“那是你父亲看着长大的,又是左太傅的长子,你长姐青梅竹马的玩伴,与你如今这情形哪能相比。” 她回身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想来父亲也不能撕了他。” 不知楚崧又问了些什么,总之在宴会上,除了楚晔与楚郁十分不悦,气氛倒也算融洽。 夜幕时分楚姜亲自将陈询送出府门,临别时见他衣襟上沾了酒渍,拿衣袖为他擦了擦,顺势问道:“我父亲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含笑摇头,因饮了酒,眼睛格外明亮,“是我与楚相的秘密。” 这一说她更好奇了,非要他说个明白,还不等听到答案,就见到她两位兄长出现在不远处,皆是抱着臂,沉着脸。 她这才收回了手,轻推了陈询一把,“回吧,陈王孙路上当心些。” 陈询忙对不远处那两人行了个礼,却见那二人已经作势要将楚姜拎回去,便缓缓出了门去,不必回身,他尚听得见楚姜称醉的无赖声音,等上了马嘴角还掖着笑意。 至于楚崧说的话,还是不能告诉她的。 要是女婿辜负了女儿的情意,岳丈便要杀了女婿,这样的事说来有些凶残了,不利于楚崧在女儿面前树立慈祥的形象,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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