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媗娥看着二人,心头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与青骊道:“长安都说这元娘性子热烈,似火一般,还担心与她相处不好,可这回见着,她连一句不好也没跟我说过,真叫我诧异了,我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娘子,竟是这锦绣长安不爱,偏爱爬山下河的。” 说完又忍不住赞了一声,“可是她那游记,实在写得好,我这般粗于文墨的人见了,也不禁对她笔下那山水生出了些向往来。” 青骊抱着幼儿笑道:“这更说明了咱们郎主教养儿女们尽心,光这两个女儿,哪一个也不比男儿差,再看十四娘年纪虽小,可也伶俐喜人,这可不能怪人家夸世家最爱夸楚氏了,分明就是个个琳琅,将来我们小郎君,可也要像兄姐们那般出众才好!” 却说楚赢那厢,正离开时撞见了在嘱咐下人套马车的阿聂,问道:“明璋是要去哪儿?” 阿聂道:“今日定澜楼里有新辩题,女郎要去听,十四娘也去,元娘可同去?” 她摆摆手,“我便不去了,正好她不在,阿聂,你来。” 阿聂疑惑走近,便听她问道:“八公主写信与我说,明璋被那陈王孙引诱,你与我细说说此事。” 左敬之叹气,“你当面问她便是,叫她知道了再同你闹脾气。” “她都要与人约定婚姻了,能与我说真话?” “可是八公主向来与她对着来,她信里能说九娘好话?” “八公主虽性子娇蛮,心却不坏,明璋纯善,那陈王孙的身世一听就是个在红尘里打过几回滚的,要拿捏一个小娘子的情意岂不是轻而易举……” 阿聂见她夫妇二人拌起嘴来,暗笑几声,不等两人吵完,楚姜便牵着楚衿出来了。 “长姐与姐夫这是斗什么呢?” 二人回头,见到是她才各自收了声,楚赢笑了笑,“无事,我们胡闹呢!” 楚衿便上去牵住她,“我跟九姐姐去渭水边上玩,长姐去不去?” 她回头瞪了眼丈夫,“我还有事呢,你们去就是了。” 楚姜含笑望着她,“长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她又顿了顿,好半晌才道:“罢了,你去吧,我与你姐夫还有一架要吵。” 左敬之瞪大了双眼,看她气势汹汹地上马车,亦步亦趋地追着问:“我又做了什么?” 楚姜忍着笑,看到他们上马离开才走向马车,向阿聂问道:“可是问你陈王孙的事?” “女郎神机妙算,不过奴还来不及答呢,两人便吵起来了。” 她不由失笑,摸着楚衿的丫髻道:“那要是长姐问起来,衿娘要怎么答?” 楚衿歪着头,“陈王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盖世,与九姐姐最般配了。” 阿聂笑起来:“元娘可不会被这几句话打发了,眼下是她忙着,等他空了女郎且等着呢!” 她轻笑一声,“那便不是我的事了,该由陈王孙来应付才是。” 哪有想娶人家的妹妹,只叫女儿家自己对付的呢? 况且以陈询在益州的生意,说不定早就打上了她长姐的主意,哪里用得上自己去解释。 等到了渭水畔,有几处衣香鬓影,罗袖生香,楚姜看到楚衿与其中几个小女孩子招呼,便叫她自己玩去,留了阿聂带人看着她,自己则上了定澜楼。 因她只带了沈当跟采采两人,又戴了帷帽,穿戴简单,进入楼中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而一等上楼,三人才刚进了阁子,便见到在窗边坐着,笑看过来的陈询,“我看到你上楼,便先进来等着了,九娘应当不会怪我擅闯吧!” 楚姜掖着笑,“这整座楼都是师兄的,我能如何责怪?” 沈当与采采听着都是一惊,这定澜楼在淮水畔矗立了四十多年,初时是杨氏一位郎君兴起所建立,后来经营不善又卖与他人,多年来几经转手,楼中生意与渭水畔旁的楼馆比起来都不算好,渐渐也无人关心这楼转到了谁的手里。 还是近些年定澜楼以辩论为噱头,对进楼的文人不仅送茶水,还会对赢了辩论的人送上一份大礼,生意渐才好了起来,尤其是每年春三月,进京赴考的书生们为了搏名声,都爱往此楼中来,而诸多文人雅客、朝廷官员,常也乐意来听上几场,若是运气好,还能收上几个幕僚。 沈当敛下眉目,心道原本以为这楼主该是哪位世家郎君,未曾想却是他。 窗边陈询伸手扶着楚姜坐下,为她倒了一盏温饮,“九娘怎知这楼是我的?” 楚姜挑眉,“我问遍了各个世家也没结果,这也不是天家的,思来想去,这长安除了世家与皇家,应当就是师兄你了,再一算,这楼里兴起辩论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七年前这楼刚好被一个扬州商人给买下了,那年师兄十七岁,也能主事了,又有今年春日里那遭日月远否的辩题,我便想,除了师兄也没有别人了。” 陈询眼含情,嘴噙蜜,“九娘真是聪慧,如此都能想到。” 沈当与采采只觉牙酸,纷纷掩面。 楚姜也毫不相让,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这张嘴这么会说,等见到我长姐了,你可得让她欢喜才是。” “想来对于左少夫人,我是不必多费什么口舌了。” 楚姜眼睛一亮,“师兄待要如何?” 他故作神秘,“我不待如何,有人替我说。” “是谁?” “去岁益州地动,他们本该前往金陵的,却因一位友人受伤耽搁了,他们那位友人,姓廉。” 楚姜微惊,“那是廉叔的亲旧?” 陈询听她对廉申改了称呼,心头一阵甜蜜,哪里舍得与她兜圈子,如实道:“正是廉叔的长子,我该唤一声义兄的。” 她立时便竖起眉,捏着他下巴的动作一狠,嘴上凶道:“那时候,我可不曾去药庐呢,陈子晏啊,你是早就打上了我楚氏的主意是不是?那时候你是不是想着算计我父亲呢?我倒忘了,最早你还要挟持我呢!” 陈询眨眨眼,将头重重落在她手上,眼中似有一团火,“那时候我不择手段,所以活该我爱上你,九娘要怎么惩罚我,我……” “咳咳咳……” 两道重得不能再重的咳嗽声响起,楚姜耳根一红,撇开手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收敛了眼神,牵着她的手轻轻摇着,“是我错了。” 她抿着笑甩开他,“谁爱听你胡说。” 陈询又要讨饶,沈当却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女郎,这便将辩题送去?” 楚姜端正了颜色,“送去。” 沈当犹豫:“可是这楼里规矩是只能楼主出辩题。” 陈询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当即便道:“季甫兄不必多走一趟,叫门外伙计送下去,说是我的交代就是了。” 楚姜侧眼看他,戏谑一声,“楼主竟然破例了?” 采采登时便知陈询要说出什么荒唐话来,赶紧跟着沈当一并出了阁子。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我的全都是你的,这并不算破例,这是楼主夫人的交代。”
第151章 路遇 楚姜所拟的两道辩题甫一念出便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楚姜立在阁楼前细听了一回,未见到曾与刘峤来往过的那几个太学生,便叫采采将一只匣子送下楼去,当作辩论得胜者的奖励。 陈询坐在另一侧笑问:“九娘为何笃定这匣中之物能引得他们出来辩论?” 她回身轻笑,“那是一册《易繇阴阳卦》,坊间传闻其在汉初之时便已失传,去年我无意得了一本,送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呈与陛下,前不久我父亲与陛下还有左太傅三人共读之后,对其中几篇颇为疑惑,认为内容或被伪饰过,陛下为止烦闷了几日,抄了几本送给太学博士们读,要他们将那几篇归置归置,最好能辨出真假与否,这几位太学生虽不日便要离开太学了,可是为师长分忧这样的事,定然也义不容辞。” 陈询起身来,站在她身后向下看去,“要是他们几个没有那份心,可怎么好?” “要是没有,今日楼中出现《易繇阴阳卦》的事便将传到太学去了,不论我这一册与陛下手中那一册是否一致,太学博士们都必然遗憾,若有小心眼的,或许会往这几人的仕途上使使绊子也说不定。” 她话音刚落,楼下便有人出现应了辩题了,二人看去,正是那三位太学生。 楚姜含笑,“师兄,看到没有,他们还怕落到外人手里呢!” 陈询伸手理着她的头发,口中尽是奉承,“九娘妙算。” 她回头嗔他一眼,“师兄今日嘴皮子耍得欢,可知你在东宫留了把柄了?” “虞十娘么?”他牵着她往屏前走去,眼神中尽是了然之色,“若不是她去,太子怎会放心你我成婚呢?” 楚姜眸中微亮,“师兄早已知道?” 他对她惊喜的神情十分受用,低眉笑道:“她来长安本是奔着刘峤来的,然而刘峤谨慎,生怕后院中多出个绝色美人会引人议论暴露了野心,便要送她回金陵,不妨她悄悄留了下来,竟成了魏王的妾室,她的下落我一直知情,那夜宫中我见到太子与陆十一郎的谋算,连你父亲也不知情,便知东宫必然也不会放心我做了楚氏的女婿。 若是虞十娘能去太子面前告状,正合我意,太子一旦得知是我绑了虞十娘,那么虞氏在金陵时发生的事,他都会联想到我身上来,如此我也算在他面前留了个把柄,我若顺势为他所用,也是理所当然,更因此,他在你我婚事上,才不会多加阻拦。” 楚姜微赧,望着他的眼睛,良久方笑道:“若是将来殿下将这事说出去怎么办?他若拿这事来要挟你去做违背良心的事又怎么办?” 他低下头,将她拢进怀中,“我信你,你与楚相都心甘情愿辅佐他,我便想他绝不是无德之人。” 楚姜伸手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中,“师兄,我也不敢笃定的,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不会猜忌你我,会不会斥我一介女子沾染朝政是玷污宗社,这些都未可知,师兄怎能如此笃定呢?” “事君主者,总有惆怅处,九娘,若害怕,你便往高处去,至高至寒之处,再无人敢对你有所指摘。” 楚姜心中触动,无端想起来在金陵时,他带着自己上了屋顶,看到那些明暗里交织的灯火,听到淮河两岸的锦绣繁声,她只是看着,便彷佛洞悉了人间。 彼时星月近前,而今星月仍在前。她仰头,将食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师兄,若我当真能站在那高处指点江山,你不会惊讶害怕对不对?” 陈询轻轻摇头,满眸深情,“若我都惧怕了,这世上还有谁去爱那个站在高处的楚明璋呢?” 她抿着笑意,将手指点去他眉心,“既说好了,将来你要是怕了,我要打断师兄的腿。” 沈当的声音在阁子外响起,打断了她这凶残的发言,“女郎,辩论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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