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怨你做什么?”虞少岚挽上她的手,“方才说你丢了支钗子……” “不是钗子丢了,我叫人去请姐姐回来,便是看到你们争执起来了,若是无人之处,我绝不会多管闲事,可是我朝宣行孝道,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落在你身上,往后你做什么都有人指摘。” 虞少岚便感激道:“我也要多谢你解围,族中之事,实在令我疲累,如今在殿下身边,安闲就是最好的了。” 楚姜见她提到太子时神情温柔,记起初见时她待太子有恭敬却少温柔,不由有些感慨,只是想想也觉平常,太子施以的诚心,少有人不会被打动。 她也明白自己似乎表露了得多了些,忙解释道:“殿下待人和善,对待下人也从未有严冷之声。” 楚姜无意戳破她心事,说笑道:“这话不假,上至老人,下至小孩,无人不夸殿下好,我家十四娘,就是最最拥护殿下的。” 看到她如此善意,虞少岚心中一暖,由衷道:“我原来常进宫……常到齐王跟前去,齐王愿意纪念我父亲,叫宫娥们陪我组了支娘子军哄我玩,我那时候桀骜,以为金陵的小娘子个个都是撒娇卖痴的,谁也不愿来往,除了姐姐,从没个相投的友人,竟遇上了九娘,真要多谢殿下叫你我相识。” 她听了也娇笑道:“这可是巧了,在长安时除了我姐姐,旁的小娘子谁也不愿意多搭理我。” 她这话音才落,顾妙娘便提着盏灯小跑进来,闻言笑道:“亏得你来了金陵,不然我可找不着你这么个有趣的侄女儿。” 她笑声活泼,瞬间这阁子里便欢快了几分。 楚姜掩唇,“是亏我来了金陵,才知道这天下还有十一姨这么有趣的,青天白日里,竟还提着灯玩。” 顾妙娘神秘一笑,“这可不是寻常的灯,你们仔细瞧瞧。” 两人看她将灯提起,往前细看了看,才见到里面一支烛微亮着,灯罩上纷纷呈现着不同的人物,其上人物或骑马、或执剑,再把灯往暗处移,便可见明显的物换景移,人物间你追我赶好不精彩。 楚姜道:“我也曾见过转鹭灯①,但这般精巧实在少有,十一姨是何处得来?” 顾妙娘得意地努嘴,“就是来的路上,有个灯铺挂在幌子上的,我一眼就瞧出不一般,赶紧先买了来。” 虞少岚也赞道:“这灯做得巧,想必夜里看更是别致。” 她便笑道,“可惜我问了那店家,只做了这一盏,再做一盏要三日,不然今日我就给你们都各买一盏了,眼下要看也并非不行,把阁子里门窗都合上,再用屏风挡着光,跟夜里有什么分别呢?” 她说完就交代婢女去关门窗,虞少岚犹豫道:“殿下今日令我招待客人,耽搁久了怕是不好。” 楚姜拉住她,“便只看片刻,总之是我将姐姐叫出来的,我就不是客人了?况且秦娘子她们几个都在,她们可是招待过公主王妃的,不会有差错。” 实则虞少岚也有几分心动,诚如她所言,前头十几年并未快意潇洒几分,此时难得有相投友人。 想想她便笑道:“那我便躲懒片刻?” 顾妙娘少见她俏皮若此,闻言立马拉着她往屏风后去,一面交代婢女,嘴上顽皮道:“速速关上门窗,我们虞女史耽搁不得。” 楚姜也跟着小跑去屏风后,“少岚姐姐可是做了女官的人,如何能与我们不正经?” 虞少岚不免羞颜,轻轻推攘着二人,“左右我还去留都不是了,下回我宁愿与夫人们说客套话,也不与你出来了。” “要是姐姐这样忸怩,下回我有新鲜也不给你瞧了……” “看,转了转了。”顾妙娘打断她们,扯来一张蒲席将她们都拉着坐下,灯屏上灯影光转,各般人物旋转如飞。 虞少岚看着灯屏上铁马回旋,转影纵横,立刻便被吸引了目光,“真是好看。” 楚姜靠在屏风上,手还被虞少岚拉着,闻言也道:“不俗,合该我屋里也挂一盏。” 顾妙娘知道她是故意打趣自己,便故作小气状,“这一盏我还没过完了新鲜劲,是不给的。” 楚姜便摇着她的肩,娇嗔道:“十一姨将这允了我,等回了长安,我也送你些珍稀宝贝。” “长安我可不去。”她轻轻别开楚姜的手,昂着头骄恣道: “长安再有趣我也不去,我就在金陵,做我的土霸王。” “那十一姨往后可难得见到我了。” “那你还难得见到我跟六娘了呢?” 楚姜盈盈一笑,看向虞少岚,“少岚姐姐也不去吗?” 虞少岚却显得十分迟疑,半晌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楚姜莫名从她语气里感到一丝惆怅,几日里来的愁闷顿时也上了心头,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一旁的顾妙娘想到长安,或也是有了心事,止了笑声。 灯笼里烛火不觉更亮了,灯影转动越发快了起来,顾妙娘轻叹了一声,靠在屏风上,手拨了一下灯。 “我不愿去长安。” 楚姜靠在她肩上,望着灯屏,喃喃道:“可是长安多风流,花枝鲜亮,白马香车,英才少年,天下人物,俱在长安。” “天下一半人物,在此时的江南。”虞少岚道,却不是为了反驳什么,低头见到转鹭灯投下一片影在她裙摆上,遂低笑了一声,“东宫在金陵呢!” 阁中一时静默,只剩玉壶光转。 灯影一轮轮过去,烛焰升起袅袅的焰,旋落在少女各自的心事上。 忽听阁外一声,“这阁子怎么紧闭着门窗?虞女史不在么?” 虞少岚从灯影中恍惚抬起头,即刻就起身道:“是画筝姐姐……” 话音才起,她就踩到裙角,跌落下来,与顾妙娘跟楚姜跌作一团。 女儿家衣裾繁复,钗环碰撞,一时间三人都倚在竹屏下手忙脚乱起来,一会儿是步摇纠缠,一时又是环佩打结。 阁外几人渐渐听到小女儿笑闹声传出,不觉也都露了笑颜。 婢女询问是否要推门请她们出来,画筝嗔笑道:“没有天大的事,玩乐就是第一重要的事,不必扰她们,世事短如春梦,今日不趁风日好,哪日梦沉书远,她们恐会怨我呢!” 作者有话说: ①走马灯
第67章 路过 太子府里的宴会只是一隅的热闹,金陵城里的寒意仍是重,依旧刮着冷风。 傍晚时分,陆续有宾客从太子府中离开,楚姜自顾妙娘离去后便生了乏意,只是众官员扔在斗文和酒,看着顾媗娥也正在兴头,她便独自先回了府去。 此时热闹了整个寒冬朔日的歌楼,照样鲜亮着颜色,红绿的锦缦里坠下一支珠钗,砸中了楼下过路的一个郎君。 这郎君捡起珠钗,以为是楼上歌妓揽客的把戏,心中暗喜,举头将珠钗举起,“娘子的钗……” 他话未完,便呆立在了原地。 直到一滴血落在他脸上,他才惊叫出声,“有人……有人死在了窗……” 路上行人被他声音吸引,尽数去看。 却见一人上半身搭于窗外,再细看,是一个袒胸露襟的中年男子,胸膛上正插着一支珠钗。 众人惊骇不已,最先发现的那位郎君怔怔看着手上的钗子,吓得大哭着扔开,直往人多处去,“死人了,死人了。” 对于从前的金陵,死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久见太平,再见不太平的事反使他们更害怕。 歌楼里这时才渐渐喧闹沸腾起来,不过片刻,楼里便不断有人跑出来,有客人,也有其中的歌妓、伙计,后来又有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衣衫凌乱地跑了出来,衣襟上还沾染了大片血迹。 众人正以为是这女子杀了人,不料她一脸的惊慌失措,口中还不停道:“去衙门里,去衙门里。” 围观的人见她如此,不免心生怜惜,恰有一人是这女子的主顾,上前一步揽住她问道:“茵娘,楼里发生了何事?” 茵娘见到熟人,便似抓住了救星一般,梨花带雨地哭道:“郎君救我,虞三郎把虞九郎给杀了。” 这话似惊雷一般,炸得众人头晕目眩,扶住她的那人也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疑问道:“虞氏的虞三郎君,杀了他的族弟,虞九郎君?” 茵娘泣不成声,“妾也不明缘由,他们将妾身支了出去,妾在门外听到吵闹进去看,虞三郎便一把将妾的发钗夺去,竟是刺中了虞九郎的心口,之后他还要来杀我,郎君,您救救我,救救我。” 那郎君却越听越慌,慢慢将她推开,“茵娘,虞氏的事,我们怎敢过问,你还是速去找虞詹事……” “郎君,虞詹事怎会放过我呢?我本就是他从宫中掳来的,因着有几分颜色才有得几分人样,可是……可是我从前哪里又是靠卖弄颜色过日子呢?”茵娘哭泣声渐大,几个歌妓都来搀扶着她,小声劝解着。 围观者议论声渐大,不多时又从楼里出来几人,正是几个魁梧的伙计,还共同架着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人,便正是那虞三郎。 虞三郎浑身带着酒气,脸上带着明显的恐惧,双目呆愣,浑身也颤抖着,那几个伙计不敢伤到他,只是擒住了他的手,他的衣袖上,满是鲜红。 他一被架出歌楼,第一时间竟不是出口解释些什么,而是破口骂道:“全是这贱妇的错,是她挑拨我兄弟二人,我……” 他话未完,人群外冲进来一个郎君将他的嘴一把掩住,又对着人群道:“三叔酒醉了,险些受这妇人陷害,幸好诸位路过,也好做个见证,方才我远见着,分明是这贱妇刺了我九叔,却趁着我三叔酒醉,借机诬陷。” 茵娘不敢置信地啼哭道:“七郎这样颠倒黑白,就是仗着你虞氏势大,我风尘里沦落无依无靠吗?诸位,诸位请信妾。” 她泪目四望,却只是看到围观者各自后退了一步。 他们中男女老少皆有,有几个小孩好奇想往里看,被身后大人一把搂住走了。 之后,便无人为茵娘面露一点恻隐。 虞七郎姿态十分谦和,还在对人群道:“诸位,我虞氏多年来行善积德,族中或有子弟不肖,然族规森严,若有不逊子弟,自有佛陀教训。诸位若是能为我虞氏作证,我虞氏感激不尽。” 虞三郎也恍然清醒了几分,推开侄儿的手,挣扎道:“本就是这贱人害我,是她杀了你九叔,七郎,你速去衙门里请人,为三叔求个公正啊!” 驾着他的几个伙计也面面相觑,被虞七郎目光威压着,犹疑着放开了手,却走到了茵娘身边扶着她。 看客已经渐少,怕事的早已离开,但还是围了不少人。 歌妓们簇拥在茵娘身边,都为她伸张着。 “妾当时看得清,茵姐姐一直在门外候着,是屋里闹了动静才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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