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愣着看向方晏,“虞氏……虞氏不会舍他。” “虞氏早就该舍了他,两日之后,长安的折子就该到了,其中必有一道是今岁考课的结果,虞八郎的会稽郡守做得其实很好,任谁看都该给个上上,但是五郎君猜猜,这回他能否得到上上?” 虞舜卿诧异地看向他,想到虞氏这几月里为了得到卓越的政绩,将大半的积攒都拿了出来,这竟还得不到一个上上吗? 他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却不敢顺着这问,只问道:“难道世子在长安也有耳目吗?” “我还没有手眼通天。”方晏淡淡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周朝的吏部尚书,是左融的舅兄,不巧的是,东宫诸属官中,最厌烦虞巽卿的就是左融,其次便是楚崧,更不巧的是,那位吏部尚书,还是楚崧的表亲。” “任考官员,怎能凭喜好……” “任考官员,为何不能凭喜好?周朝也是世家林立,储君废立都要听世家的意见,怎么一个小小郡守他们还左右不得了?” 虞舜卿被反问住,看见他嘴角一丝讽刺的笑,心里那根弦悄然拨动了一下,慢慢成了波澜,他试探着问:“世子笃定,我能取他代之吗?” 方晏笃定,“自然能。” “那如今,需要属下做什么?” “如今你什么都不用做,等到折子下来了,虞氏族中人心浮动,虞三郎开始闹事,虞八郎被诘责了,你出来稳住人心,说几句大道理的话,便静静等着族老们逼着虞巽卿让出族长之位给你。” 不得不说这话令他十分心动,他复问一句:“如此就够了?” “如此就够了。” 虞舜卿眼中闪过异色,脸色也涨红了几分。 方晏看了他一眼便别了眼去,利益之下,人心如此而已,不是奇事。
第66章 太子府中 冬至阳生,葭管灰飞。 冬至日里的赏梅宴饮总是少不了,何况正是梅英处处,金陵城里便是东家宴罢西家宴起。 刘呈为表恩重,于太子府中设宴宴请群官及家眷,宴上一派和乐自不必说。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上早向天子敬献过贺表的数位官员不免要各自再向太子说上四六句贺语,文人共聚,一时间堂上翰藻醲郁,凤彩鸾章。 等到虞巽卿敬贺时,楚郁便向同席的兄长掩面低笑道:“此人倒是好脸皮,他家砸钱砸出个中下考评来,听说虞氏几位族老十分不满,闹得沸沸扬扬,都嚷着要来殿下面前讨说法了,他倒是一脸感激。” 楚晔也忍俊不禁,却拍了拍他的肩,“正是宴上,端正好了。” 他话音刚落,虞巽卿的贺语也说完了,刘呈对他仍是十分和蔼,似乎为了安抚一般,与他还多说了几句。 虞巽卿心中微苦,却不得不笑着应答,自也瞧见了好几位年轻郎君对他的嘲笑。 然而这嘲讽对他而言却毫不影响他的心情,他早知太子并不会轻易信重他,也知道不必急于此时,对那考评结果反而是反应最小的一个,倒是族人的折腾更令他烦躁些。 等他坐定之后,瞥见了太子身后几个婢女,并不见虞少岚的身影,略一想便起身离席,走到一处亭子,招来一个婢女道:“烦请这位娘子带我前往虞女史处,前几日她与家中闹了些矛盾,至今还没有一纸半信回去,我实在担心不下。” 那婢女自认得他,闻言回道:“禀詹事,虞女史正在招待女眷,并不在住处,詹事若是等得,婢子便前去将她请来。” “有劳。” 他看着婢女远走,又觉族人给他带来的那点烦躁少了些,当日虞大夫人并未说明虞少岚是为何凌晨离家,只说是受了些委屈,而就在他回太子府的同一日,本说不会去陆氏赏雪宴的太子却突然去了。 只要不蠢,自然看得出太子是为虞少岚出气,甚至回护到了不顾出气对象正是虞少岚的家族。 这个认知让虞巽卿松快了些,宴会打脸并不算什么,虞少岚真要得了太子的宠爱,那才是长远,虽不能将家族兴衰寄托于一女子身上,但是男女阴阳,只要有了子嗣,未必,虞少岚肚子里未必就不能出个嫡长来。 他面上泛了些红,一阵冷风过来才将他脸上的热气吹走,却叫他心情愉悦起来,畅快赏看起园中景致。 而那婢女见到虞少岚,才如实说完,便听她拒绝道:“劳妹妹回去说一声,我这里事情繁忙,唯恐出了什么疏漏叫殿下不满了,便不去了,改日再回家拜见诸位长辈。” 等这婢女将这话转达过来,虞巽卿显见地有些不愿相信,虞少岚向来听话,从未有一事违抗,如今却这般言语,未必是在虞大夫人处受了什么委屈,怕是对自己不满。 在此关头,他自不能容许侄女与自己离心,想想便叫婢女带自己过去。 等近了女眷所在,远见园中各处倩影,他便止了脚步,在廊子上候着。 虞少岚正与楚姜说话,见那婢女又来,眼见有了些不悦。 那婢女也十分为难,“虞女史,虞詹事就在外等候。” 她也不想为难这婢女,便与楚姜道:“九娘稍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楚姜依言,看她离去后便坐在阁子里,却十分清晰地将廊子上的虞巽卿看在了眼里。 采采站在她身后,纳罕道:“该不会是考课不好,要拿虞女史发火吧!” 楚姜经了一场病,身上还带着乏意,懒懒靠在栏杆上,笑道:“连你都知道了会稽那郡守考课不好了?” “金陵城里便没有人不知道的,听说虞氏几位族老闹得厉害呢。” 楚姜笑意微凝,手搭在栏杆上,不自觉点了点,这消息,应该是方晏令人传播的。 采采看她自从那夜之后便总是一副心思重的样子,今日也是好说歹说才叫她出来散散心,好不容易与虞少岚欢喜说了几句话,欢喜不到一刻,怎又起了心思? 她试图提起她的兴致来,“女郎,瞧,虞女史去了。” 楚姜由着望过去,却一眼就回来了,“这是少岚姐姐的私事,我们便不该多探究了。” “女郎说得对,真想不到,都是一家出来的,差别竟这么大,虞女史性情真挚,难得与女郎如此相投,她那叔父却是这么个人。” 她轻轻一笑,“一树还开千朵花呢,一个家族出几个不同的人物也不算稀奇了。” “像这样不同的,那可是少见的。” “少岚姐姐的父亲,是英武的将军,她自不会差的。” “就像女郎您是郎主的女儿,自然会像郎主那般灵秀智慧一样么?” 至此她哪能看不出来采采是在哄自己高兴,由衷笑了一声,抛去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似往常一般与她打趣道:“你这嘴已然可以出师了,但是只是这一张嘴可以,眼里全是小心思。” 采采看她心情好起来,高兴地坐在她身边,“婢子便知道,女郎最好哄了,下回……” 她一顿,随即叫楚姜看向那廊子上,“女郎,他们争吵起来了。” 楚姜忙也看过去,正见虞少岚似乎十分难过的样子,正在对着虞巽卿吼着什么。 “采采,叫人去叫请少岚姐姐回来,便说我丢了支钗子,急得很,叫她速速回来安排人手替我去寻。” 采采听她吩咐得急,忙出了阁子去交代一个婢女叫人。 “少岚,二叔膝下无女,向来视你为亲生,你说几句忤逆的话便算了,却万不能在殿下面前胡言,你母亲身子向来就不好,如今你姐夫也正想寻个衙门里的差使……” 虞少岚冷眼看他,“二叔何必句句如此?视我为亲生便是以我母亲与姐姐相胁吗?” 虞巽卿头一次听到她如此顶撞,脸一沉,“你是听信了些什么荒唐话?若不是我保着你父亲的家产,你们孤儿寡母还能有今日的体面?若不是我一力要族中为你父亲一脉过继子嗣,如今……” 虞少岚憎厌他口口声声提到她父亲,愤声道:“若不是二叔您,我父亲应当也不会死在淮左。” 虞巽卿心中惊骇,看着她神情激动,忙按住她肩膀安抚道:“当年是我没有劝动齐王出兵援助,这怨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懊恼,少岚,难道我愿意见到我至亲至爱的兄长罹难吗?你父亲去后,虞氏的艰难是世人皆知,你……” 虞少岚听他还在颠倒黑白,激愤更甚,挥开他的手,“二叔,您祭拜那么多的菩萨,金塑的木雕的泥糊的,是不是怕一个消弭不了您的恶业?” 虞巽卿急火攻心,若非顾忌着在外,简直就要动手了,此时只气得脸黑,“你……” “虞詹事,虞女史,楚九娘子叫婢子来寻女史过去。” 虞少岚求之不得,看也不看虞巽卿一眼便曲身道:“九娘有事相请,少岚先去了,望叔父恕罪。” 虞巽卿却不看她,问向那婢女,“我与族中小辈说些要事,叫楚娘子稍等片刻就是。” 那婢女也为难道:“九娘叫得急,说是一支钗子丢了,贵重无比,叫女史去瞧瞧。” “一支钗子,你们使唤人去找就是……” 虞少岚打断他的颐指气使,“二叔,这里是太子府中,这位妹妹是殿下的婢女,不是二叔的下人,九娘是贵客,耽搁不得。” 他见侄女句句拿太子撑腰,即便不满,也不能再拦她了,余了只一句:“你母亲思念你,你记得回去看看她。” “多谢二叔提醒,少岚告退。” 他看着人远去,眼神暗下几分,心中却有了几分计较,拂了拂衣袖,离去时路过拐角,见到了站在阁子里的楚姜。 他笑讽一声,“羸残病儿,托身贵体,不是好命。” 楚姜也远远见到他嘴角翕动,侧头问采采道:“他是不是骂我?” 采采细看着,“应当不是的,虞詹事人是坏,仿佛也不蠢的。” 楚姜却有些不依不饶,看人走过,呢喃道:“我看他嘴里嘀嘀咕咕,不像好话,就是骂了我,我要向殿下告状。” 采采失笑,“女郎当真要告吗?” 她看虞少岚走近,低声笑道:“等时机到了我再告。” 虞少岚的情绪还没有收拾好,此时眼底还带着红色,闻言便温声问道:“告什么?” 她毫不避讳,“方才瞧见虞詹事走过去,他嘴里念念叨叨,我怀疑他在骂我。” 虞少岚一愣,心想数次来往,可从未见她是个这样的跋扈,转念才见她嘴角微扬。 “我险些被你吓着了,还以为你真要拿这胡乱猜测的去告状,原是哄我开心。” 楚姜却笑得神秘,“万一我真的告呢?” 她笑容沉凝了片刻,就又笑道:“你告便告去,我求之不得。” 楚姜想想也笑道:“那改日我真去告了,少岚姐姐可别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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