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也道:“二郎,或你并非故意,可你定然知道粮草被瞒扣、军情延误的后果。” 虞大夫人哀诉道:“二伯,我不求你将少岚接回来,你是他的长辈,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你的,可是我……我就想知道,当年大郎他究竟,究竟是不是,也有可能活着回来呀!” 虞舜卿失望地看着他,“二哥,我不愿见到你将虞氏拖入深渊,周朝太子不是齐王,北边的世家,也不是顾、陆两家。” 他颤着牙,见族人们皆投来异色,冷声道:“笑话!一纸荒谬就要来问我的罪,长兄在天有灵若得知,岂不痛心?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如何振奋家族?长兄军功拼打来的家业,一夕之间岂不尽做齑粉?” 虞八夫人大笑,将信高高举起,“二伯说话有趣,这一纸是不是荒谬,您不若证明给我们看?” 虞七郎震怒,“叔母,不知何处所来的一张纸,竟要我父亲自证清白,传出去我虞氏岂不沦为世人笑柄?” 八夫人冷声喝道:“若是清白,又何愁证明不了?” 虞巽卿怔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颤动,这句话,是他当年对伏王妃说的。 彼时伏王妃在齐王面前哀诉,“昏沉不知人事,如何自证清白?” “既是清白,如何不能证明?” 这话是他说的,如今,如今旁人反又拿来毁杀他。 他牙关紧咬,“自证清白?谁敢叫我自证清白,我是虞氏之主,是我将虞氏从会稽一个寻常显望,拉扯成了齐朝第一望族,尔等不念我功德,却叫我自证清白,真是,真是一群辜恩背义之徒!” 虞氏众族人受了他痛骂,却无一人有愧色,反而议论纷纷。 “便是曾经的第一望族,如今,却连顾氏与陆氏也不如,再过十年,世人焉知我虞氏?” “太子初来,便是二哥忸怩作性,不肯身先士卒投了,落了后却要拿族中财物去砸官声,若是长兄在,不说国会不会亡,定不至于沦落至此。” “前几日我见到顾十一娘,她还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摔了太子的杯子,太子还安慰她呢!” “人家一个女儿,就得了这样的体面,而我族中男儿却要以金银投之,钻营苦之,要是当初第一时间就往太子那里投诚献好,说不定少岚妹妹早当上了太子妃。” 族人们的议论声如蚊,却渐渐盖过了虞大夫人与虞九夫人的哀嚎,一字字一句句直往虞巽卿眼前来。 “疯了,你们全疯了。”他狂声大笑,环视向族人们的目光阴冷,“没有我,不出十年,虞氏别说在金陵了,就是在会稽,也砸不出半点水花来,我,我是长兄选定的族长。” 他张狂地指着北方,语气偏执,“是当初长兄出征时,将一族之重交到了我手上,我有错,便是他识人不明的错,我卑鄙,就是他自私不察之责!” 虞大夫人听得心中大恸,泪涟涟地祈求他,“二叔,大郎早去泉下十六载,你何苦要拉他挡箭!我只想要你证明这信上是假,你却有三五托词,如此……如此怎么信你!” “二郎,你如今,是当不起这担子了。”族老上前,召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先将二郎送回去,等八郎回来再行定夺。” 虞七郎大急,“叔公,尚未证明那信上所言是真,此时定夺,如何叫人信服!” 虞舜卿幽幽看向他父子二人,“那便请二哥证明给族人们看。” 虞巽卿骤然仰天大笑,“自证清白?自证清白,你们已经相信了的东西,要我来自证清白,你们早想好了,要夺我的权,可我是太子詹事,我有官职在身,朝廷的律法压着,你们谁敢动我!” 一位族老长叹了一声,“二郎,朝廷的律法,大不过宗族的孝道,周朝宣行的是孝道,家族内事,朝廷怎会来管?你做你的太子詹事,族里的事,且放放。” 虞巽卿早已酒醒,向前时脚步却踉跄起来,虞七郎伸手搀扶时,他已经栽在了虞九郎的尸首面前。 正入他眼睛的,是虞九郎未曾瞑目的一双眼,泛着白,似死鱼一样。 他怔然向后缩了缩,动作狼狈又难堪。 虞七郎赶紧扶他起来,可他的手撑在光滑的地面上,正流淌着血迹,湿滑一片。 他没能潇洒地起来。 族人们对他的畏惧在此时轰然倒塌,他只是个寻常的人,再没有了通天之能。 他再被扶起时,族人们已经开始毫不收敛地指责他了,连虞九夫人,也怕他不肯舍下虞氏那座庄园,叫两个孩子抱住了他的脚,直问契书何在。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诗经·小雅·何人斯》,赞美兄弟和睦。
第73章 虞氏崩(三) 深夜的虞府,灯火通明。 虞巽卿面色铁青,斥退了上前来的两个护院,“我是太子詹事,尔敢近身!” 虞九夫人更不愿让他走,哭着扑住他的脚,“二伯,二伯,夫主怎么办啊!” 虞七郎连忙叫长随将她拖开,又看向族人们,“未有证据证明那信是真,凭什么要父亲卸去族长之位?八叔母可是外姓人,怎能由她 一言来定?” 八夫人冷笑一声,“我嫁入虞氏二十一年了,七郎说我是外姓人,那在你眼里,你诸位祖母、叔母、嫂嫂弟妹,是不是都不算虞氏的了?” 众多妇人一听哪能接受,纷纷开始驳斥虞七郎。 一位族老忙道:“皆是我族之妇,不必听七郎的满口荒唐。” 虞巽卿冷目嗤笑,“妇人妄图以嘴舌压人,何其可笑,四叔五叔,今日这族长之位,你们要,我可以给,可是我给了,你们谁人能做下一任的族长呢?” 虞舜卿都不等众人议论就高声道:“自是该由八弟来做。” 虞巽卿不料他竟毫不念权,正在他怔愣之际,几位族老也赞同道:“八郎行事稳重,如今在会稽,也打出了好官声。” 虞舜卿补充道:“我方才已命人快马加急去会稽了,八弟今夜或将能够赶来。” 虞八夫人便谦和笑了笑,“只要是嫡脉一支,谁人都能做,五伯曾随大伯行军作战,尽得其真传,三伯年纪长,论嫡长,他也能做,未必只有八郎一人。如今选族长,该选贤能,不该以官身来定,族老们定当要好好商议才是,若不然,回去会稽,叫乡人们也共谋才好。” 她这谦和令几位族老都有些刮目相看,只因八夫人从前仗着公主身份性情跋扈,齐亡后也不见她收敛多少,从不见她是个体贴之人,今日却说出这样深明大义的话,不由都偏向了虞八郎。 虞舜卿本以为他们会因此争执,不想竟如此平和,难以置信地看向虞舜卿,“五弟,不对,你不该如此的,你从无主见,若没有人致使你,你不会如此,是谁?” 虞舜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抬眼却失望至极,“二哥,难道我这一生,便不能为自己做一回主吗?我便不能,因为长兄,自决一次?” 他语气逼人地走近,在路过虞大夫人时被他拉住了,“五叔,你容我再问问。” 她哀切地擦着泪,拿着那纸信走向虞巽卿,众人以为她仍要质问,不妨她在走近时突然从一侧护院身上抽出刀剑,一把向虞巽卿刺了过去。 神武大将军之妻,怎会是怯懦的无能妇人。 大郎教她舞剑时,念唱起于心、达于剑,一招一式,去仇敌也! “大嫂不可!” “大伯母!” 众人呼喊声起,大夫人却似她手中的剑一般凌厉,半点未肯收势,那剑,直直朝虞巽卿的胸口而去。 红白一瞬,白刃刺破的,不是虞巽卿的胸口。 虞巽卿倒在地上,举目见到血从虞七郎的胸口涌出,睖睁半晌,张嘴哑声喊不出半个字来。 虞七郎尚存了一息之气,抬眼看他,“父……” 众人齐涌上去,有的抱住了虞大夫人,有的抱起了虞七郎要去求医,有的要上前扶起他。 虞巽卿却没能等到虞七郎一声完整的称呼。 眼泪自他眼中夺目而出,他甩开众人的搀扶,跌跌跄跄从虞舜卿怀中把虞七郎抢来,带着尸体一起跌落在地上,“七……郎,七郎,我儿。” 他悲怆的哭喊没有得到回应,虞七郎双目圆睁,胸口的鲜血还在不停的流淌,像是活水,红的江流。 “我儿!” 只有虞七郎胸口的涌动,与他无声地对谈。 众族人红了眼,未有人上前打搅。 大夫人被妯娌们抱着,神情无悲无喜,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哀伤无助的虞巽卿,无声地笑了笑,这样好,这样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九夫人已经哭泣到累倒在虞九郎的尸体上,族人们各自坐在了胡床上微养着神,待着虞巽卿清醒来。 虞巽卿还在怔怔地抱着儿子,望着那四方的黑天。 不知是谁摔了茶杯,骤然惊了他,他立刻捂住了虞七郎的耳朵,“七郎别怕,不是打雷,不是打雷。” 看得众人心酸,虞舜卿轻叹了声,“二嫂去得早,都是二哥一手养大的七郎,怎么就……” 他话未完,忽有一人从院外急忙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八……八郎堕马了。” 众人惊骇,几位族老由人搀扶着起身,急切问道:“人呢?伤得如何?” “伤得重,且来不及回府了,就近找了家医馆安置着。” 虞八夫人一听就慌了神,忙疾奔出去。 虞舜卿眼神一闪,也匆忙跟着出去,却被几位族老叫住。 “五郎,八郎情形恐怕不好。” 虞舜卿当即也神色凝重起来,“侄儿明白,我这便去府衙将三哥……” 族老打断他,“五郎,事重,三郎莽撞,你须在这里守着。” 未离开的族人们一见,都知道了这是何意,倒也没有谁多说什么。 虞舜卿面色为难,想了想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到更人又唱过一更,他便叫众人先散了,将九夫人好生安抚了,答应她虞巽卿若不给那庄园了,他从自己名下出,如此她才是肯叫众人来收敛虞九郎的尸骸了。 未几,这庭中除了几个值守的仆人,只剩他与虞巽卿父子了。 “二哥,叫人将七郎先安置了吧!” 虞巽卿被他扶着肩,侧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五郎,我的五弟,我就七郎一个儿子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虞舜卿被他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又不知他的称呼怎如此怪异,强装镇定道:“二哥,节哀顺变,你正值壮年,将来必能再有子嗣。” 虞巽卿却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五郎,你心虚了,八弟堕马,是不是你动的手脚?是不是?” 未等他回答,他便毫不在意地转了头,“我知道一定是你,你担不起虞氏的,他们个个都被养得自私又窝囊,没有一个人是助力,你不是我,也不是长兄,你担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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