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的不服气被激起来,“二哥怎知我不能?都是嫡支一脉,一脉相承的血与骨,我怎么……” 然而虞巽卿却丝毫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顾自将虞七郎背起,连仆人要来搀扶都被他挥退。 “凭什么我不能?”虞舜卿却急了,亦步亦趋跟着,“凭什么?我……” 虞巽卿依旧不理会他,口中顾自道:“七郎,你打小我就哀训你,教得你没出息了,往后我不训了……” “二哥,二哥!”他喊得更加急恼,心中一阵空虚与荒凉,像是冰原上刮过了一阵狂风,卷走了最后一枝枯草。 次日金陵天大白,有人路过虞府门口,见到缟素铺了漫天,口中嗟叹。 “造化弄人啊,前几日早晨还见虞九郎打马过去,今晨就见了丧仪。” “这可不止一位的。” “还有哪一位的?” “可不就是……” 两人正说着,便见几乘高大的马车过来,忙避去了一边。 正是刘呈与楚左两位太傅的马车,刘呈下马后,便见有几人站在门口,看到他后匆匆迎了上来。 “草民虞舜卿拜见殿下。” 刘呈看了眼为首之人,抬手叫他起来,温声问起了虞巽卿的情形,“虞卿可好?” “失子失弟之痛,一时并不能平息,然二哥是坚毅之人,若见殿下必然有所抚慰。” 楚崧抬眼看了看他,见他殷勤若此,莫名不喜,果见太子的脸色也寻常,显然不为他殷勤所动。 等到府中,却有两处灵堂。 虞舜卿忙道:“草民九弟的灵堂,置在东府,侄儿的灵堂,置在西府。” “长者为尊,那便先去东府吧。” 他连声应下,等到东府祭拜过了又才去到西府,便见到了虞巽卿立在堂前,他见到太子来,形容虽凄惨,但也尚能维持体面,拜会道:“臣拜见殿下。” “虞卿不必多礼。”刘呈将他扶起,又说了一番关切之语,该是今日虞巽卿实在哀痛,倒少了些殷切,谢过了刘呈。 等到几人离开虞府时,刘呈便邀他们共坐于一车,脸上再没了方才的温和。 “那虞舜卿,老师怎么看?” 左融道:“昨夜虞七郎还曾在那歌楼前张狂放言,今早便有了丧仪,即便虞氏不对外伸张,想也知道是内中大乱,看今早的情形,该是这虞舜卿占了上风。” 楚崧也道:“昨日虞桓卿深夜从会稽任上赶来金陵,却深夜堕了马,或是虞氏内斗之因。” 刘呈蹙了眉,“若是没有虞巽卿,虞氏倒更好掌控一些,那个虞舜卿,倒合适当个傀儡。” 楚左二人对视一眼,俱提了提建议。 便又等几日,虞舜卿之子虞十郎封了个低微的武官之职,却是太子近卫,叫好些人艳羡不已。 等到虞巽卿办完了儿子的丧仪再回到太子身边,虽不如之前那般受亲近,但因着詹事之职,也未受多少冷落。 不妨衙门里那桩未决之案却葬送了他的仕途,众歌妓齐齐来到府衙中,状告虞巽卿当初逼良为娼。 她们口称当初宫城破,她们便是大周子民,却因被虞巽卿所掳,被日夜关押在那些污秽之所,从未有一日得见大周的盛世,如今护着她们的罗茵又被虞氏诬告,她们便要冒险与虞巽卿这狗官斗一斗。 刘呈听闻,自当重视,亲自去了府衙坐镇听审,还将虞氏众人叫来作证,不仅歌妓们指认是虞巽卿命人掳走她们,逼压她们为妓,虞氏众人也纷纷言说是虞巽卿一人所为。 虞巽卿立于堂上,才刚开口辩白几句,刘呈便已十分不耐烦地起身,“孤累了,赵卿不必顾念虞巽卿的官身,他犯下如此丧德之事,孤必不会包庇,孤即刻便写文书回京,必不令此人秽脏我朝纲。” 姓赵那府君一听便明白了,待送走他后便要虞巽卿自辩。 虞巽卿咬紧牙关,脸色煞白,又是自辩,又是自辩,他突觉一丝荒谬。 然而不等他自辩,虞氏一位族老已经开口要为他赎刑了。 “府君在上,其时慌乱,他也是好心为之,却因误谬之念成了大错,囚之流之,不若金银赎之,我族自放诸位娘子自由,再送以诸位娘子金银安身。” 虞巽卿却不服道:“既非我罪,何必赎我?” 赵府君一拍案,“人证在此,何来无罪之说?” 他四望了望,身上几道芒刺,是众歌妓们厌恨的目光,和族人们冷漠的眼。 那口口声声要为他赎刑的族老,脸上毫无怜色,他们只是怕自己咬到他们身上去。 那族老道:“二郎,七郎在泉下,怎忍你去受牢狱之苦?” 他嗫嚅数声,终究还是垂了头。 赵府君心有不愿,正是痛恶虞巽卿所为之时,然在周朝律法中,他所犯之罪确也能赎,便按章程定了案。 而如此定案之后,众娘子们又替罗茵申冤,赵府君自当提审,此时虞氏众人还想留在公堂,却再不是证人,丝毫不能为虞三郎支撑。 人本就是虞三郎所杀,因虞九郎笑话他不自量力,妄图争夺族长之位,他喝了几口酒,一时糊涂便杀了人,然而他又辩解是罗茵在酒中下了蛊物惑人。 赵府君本就对众位被逼良为娼的娘子心怀怜悯,此时听他已经认了罪还要辩解,怒喝一声,“这天下何来蛊物?人是不是你所杀?” 虞三郎被关押了几日,早低迷了神智,“是我所杀。” 众娘子都松了口气,扑在一处哭了起来。 虞三郎却是丧伦之罪,无法以金银了却了,处以了斩刑。
第74章 送别 江南的腊月,万树初见一点绿,水气淡似烟。 金陵城外的渡头上人影稀少,罗茵带着几位娘子立在码头,不时眺望远处,脸上神情忐忑又焦急。 廉申已将她们的行囊尽数搬去了船上,转来看她神色,笑道:“娘子不必急切,定会来的。” 她被点破,笑了笑,“十数年未见,那夜他又戴着个斗笠,我实在没瞧见人,今日怕他又有什么要事,恐往后相见就难了。” 说完她又看去,想想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些,便叫身边几个娘子去船舱中等着,不必在这里吹冷风。 那几个虽不知罗茵要等谁,倒也听话,都上了船去。 廉申便道:“扬州富饶,又是娘子的故乡,此去娘子定当能安闲度日。” 罗茵心有牵连,只与他寻常说笑了几句,终于看到有人策马而来依旧是一身灰白的布衣,斗笠掩面。 她看得眼睛发酸,别眼揩了揩泪,廉申忙也避开视线,不令她难堪。 铮铮马蹄声踏过渡头的风浪,落在了她眼前。 方晏一下马便执着鞭向她作了一揖,“我来迟了,茵姨……” 罗茵红着眼,忙将他手扶住,声音透着哽咽,“并不迟,不迟。” 方晏生得高大,站在罗茵之前,那斗笠便形同虚设了。 他低头时,就见罗茵神色怔然,触到他视线时又扬唇笑了,“像你父亲,像了个七八分。” 然而她语气里却有几分落寞,方晏便临风摘下了斗笠,毫无遮掩地将面容现于她眼前。 她却笑着落了泪,抬手想触触他的脸,却如何也下不去手,“怎么……怎么一点……一点也不像你母亲呢?” 她语气颤颤,叫人心碎。 方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他从来就不像他母亲,眉眼唇鼻无一处相似,可这却叫罗茵有些难过了。 “你母亲……”她颤抖着声气,终于从他凌冽似霜刃的眼睛里,探寻到一点似三春水泽般的明媚。 “伏姐姐就常如此看着我。”她和泪而笑,伸手抚着他的眼睛。 “我们写诗斗文,我输了便回回都耍赖,你母亲却从来不恼,就是这么看着我的,阿询,阿询,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母亲啊!” 她笑着低吼了一声,又哭得大声了起来。 方晏掩下沉痛的神情,温和扶着她,“茵姨,我记得母亲与我说过的每一个字,我是她的血脉延续。” 这话却安慰不了罗茵,她缩着肩,哭得肝肠寸断。 或也不是因为方晏不像伏王妃,只是她看到了他眼里的一点明媚,那是她曾经最好的时候,之后她十六年来都没有家人,再没有见到她的伏姐姐,家人尽在南阳王之案中离丧,只有她困在宫城,又被锁在脏污的淮水畔。 她心中似乎有千斤的苦痛,哭声撞进江涛里,随涛水扑岸,浇在堤上,将他们的衣摆尽数打湿。 渡口仍有行人,好奇地张望过来,以为是家人分别不舍。 廉申忙上前安慰道:“待娘子去了扬州之后,我们得闲定然要去扬州看望娘子,不必忧于这一时的离别。” 方晏摇头,示意他不必管。 而罗茵却渐渐收拾好了心绪,只是抬眼见他时实在忍不住掉泪。 “阿询,你像你父亲,这很好。”她笑道。 方晏便也扬起笑,“是,他们都说很好。” 她擦擦泪,“我……我帮不上你什么,你要顾惜好自己,长安不比金陵,权贵遍地,人物尽在,却也险恶万分,你去了万莫逞强,徐徐图之。” 方晏谦虚聆受,点头道:“茵姨的话,我都记着了。” 渡口上来往虽稀,却不乏好事者,见到他二人虽衣衫简朴却姿态优雅,相貌不凡,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探来。 罗茵便以袖擦了泪,为他把斗笠戴上,“见到你我便知足了,你母亲见到你如此,一定会高兴的,回去吧,我去了。” 方晏扶着她去到船上,“茵姨,若遇难事,定要交代齐远去办。” 船上撑船那男子忙应道:“属下定会照料好罗娘子。” 罗茵轻笑,上了船还不住看他,却又挥着手让他回去。 “阿询,你们回去吧!” 方晏也招着手送她,却一直遥看着这船变做江上一粒。 廉申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若是罗娘子三年前肯由我们送走,也不会受了后头那些苦。” 他转身沉吟道:“有罗氏满门的冤情在,茵姨不会走的。” 大鸿胪罗瞻是南阳王的授业儒师,两家一直来往甚密,罗茵也是因此才与伏王妃交好,十六年前罗瞻为南阳王求情,不仅其人受戮,罗氏满门也遭流放,又是寒冬之中,罗氏满门文弱,竟尽数死在流放路上,只有罗茵因在宫廷中得了陈粲一位宠妃的喜爱,未受牵连。 廉申便也不再多说,随他一同来到拴马的茶寮,两人刚骑上马,策马才下渡头,就见在路口停了一架马车。 虞八夫人站在马车旁,定定望着马上的方晏。 廉申从未与她打过交道,甚至她在虞氏内斗中如此大显身手,亦不是他们的手笔,南丰公主与陈粲一母同胞,从来没有对南阳王一门展现过丝毫好意,即便她与罗茵在齐宫时算是友人,可也从来都看不上商户出身的伏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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