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哑然,乍然神色低落,“我明日便要去长安了,却不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在朝夕,思卿朝暮。” 她推开他,“便等三十朝与暮。” 他无奈地摇摇头,从怀中递了块牌子给她,“每至一驿,以此令牌示于驿外茶寮之主,便能得我消息。” 她伸手接过,忽生不舍,门外楚衿却又唤了一声,方晏翻身出户,笑着与她对视了一眼,“九娘,我等你来。” 她握着令牌,笑着点了点头。 夜深时,楚衿在她床上滚了一圈,懊恼道:“九姐姐,方才我睡了一觉,神仙也不曾再来,看来是真的不会再有机缘了。” 楚姜随口应答了一句,抚着袖中那块令牌,怀着缱绻入了梦。 作者有话说: ①孟郊《寒溪》②《诗经召南-野有死麋》
第93章 长安 审查出刺客是太原郑氏所派的消息并未外泄分毫,对外只说是刺客嘴硬,留待入京再审。 东宫一行人便只在扬州草草过了年,大年初二便继续赶路了。 灞陵新柳迎归客,亦送离人。 于此长安冲要,除了东宫仪仗令路人震慑,更见诸多书生身负囊箧,次第赶赴长安。 左融与楚崧陪坐在刘呈车中,见此情景不由心中感触良多,左融叹道:“又是一年太学招考,今年兼有南方学子,盛况果不寻常啊!” 楚崧亦叹然,如今入仕方式除荐举、征召等,更有于诸多寒门学子而言更为稳妥的太学,若得入太学读书,再经太学考试,若试经及格,便可拜郎中。 而今太学共有太学生一千余人,每年一次大考选拔,每三年便向天下招考,学子多是自各州郡官学中而来,也有小部分来自各地私学。 刘呈掀帘看了一眼,亦笑道:“三年前南地学子少有往者,而今果真盛况。” 左融不免赞了他几句,“皆是殿下在江南之功。” 他倒是谦虚,向两位老师拱拱手,“皆赖两位老师尽心,子衎惭愧。” 三人间又是一番来往不提。 待至灞桥,便见有宫廷仪仗相侯,为首的是一紫袍青年,得见东宫仪仗,他便骑着马热情过来,到了太子驾前并不下马,只是在马上招呼道:“三弟,父皇母后已在宫中久侯多时了。” 楚崧与左融忙下了马车,向他见礼,“臣拜见魏王殿下。” 刘岷爽朗一笑,这才下了马,虚扶着二人起身,又才见太子下车来。 刘呈面上尚且苍白,勉强对他一笑,“有劳大哥相迎。” 他见了便担忧道:“听闻三弟遇刺,为兄心中大恸,却也知你安好,如今为何……莫不是你为了安我们的心,才假传了消息?” 楚崧忙上前扶住刘呈,“回魏王殿下,并非刺客所伤,只是殿下心病难消……” 刘呈按下他的手,摇头道:“我只是担心二哥罢了,并非大碍,大哥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说话间却又痛咳了几声,十分骇人。 听他提到刘峤,刘岷眼神微暗,安抚了他一声,便见到了神采奕奕的刘峤走来。 他心中不由暗惊他伤好得如此之快,看向他时便微不可察地望了一眼后方的囚车,见囚车被黑布罩住,并不见详细,便按下了不安,与刘峤客套了几句,再才迎着东宫仪驾回了宫。 诸官家眷皆在灞桥之外停了停,见到东宫一行尽去了才入长安。 楚姜担心顾媗娥初来心中紧张,便带着妹妹与她共乘一架马车。 顾媗娥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因着赶路,神色有些疲惫,又兼新入长安,亦有些不安宁。 楚姜自能瞧出她的担心,轻声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一府并不与族人们住在一处,还与在金陵时一般便是。” 她笑了笑,“我明白,总是挪了地,心头不安宁罢了。” 楚衿不知如何安慰她,抱着她的胳膊道:“母亲别怕,有我跟姐姐呢,没有谁敢欺负您。” 她心中感动不已,虽是小孩子戏言,却叫她安心了些。 等到马车进入城中,楚衿便挑起帘子向她介绍起来,“母亲,长安可比金陵热闹多了,常有人在街上打架呢!” 她掩唇,好奇望了望,楚姜便笑着解释道:“争闹常有,却不至于打架,今朝廷有令,若遇京城街市逞凶者,尽可府衙查办,便往往是世家子弟们斗富,若有不服时,便要从城东斗到城西,母亲瞧,街上那些金银玉器行、坊毡铺子、乐器行、酒楼,只要能花钱摆阔的地方,都能叫老板们大赚一笔。” 顾媗娥讶然,“如此岂不是奢靡荒唐?哪家儿郎如此不逊?” 她眨眨眼,“哪家都有,哪家都得有,此事虽伤了家族体面,却无伤大体。 顾媗娥这才明白了些,心中想着这些北方世家,倒是会在这上头下心思。 马车正路过一处乐器行,楚衿忽惊讶道:“九姐姐,那是七表兄。” 马车中人忙看出去,便见乐器行中有四五位郎君,分呈两派之态,一郎君身着鸦青锦袍,手中正调着一把胡琴,另一位身着缃色布衣,飘逸洒脱,正拿着一把琴与伙伴们调试,却仿佛不谙此道,神情有些不好。 那缃衣郎君正是楚姜的亲表兄,杨戎的长子杨郗。 楚姜便叫停了马车,向顾媗娥道:“母亲,容我与表兄说几句话。” 顾媗娥自无不应,却想杨戎如此受倚重,却有子如此,瞧着便像是楚姜方才所说的世家子弟相争,又对北方士族的露拙叹服了些。 未想他们马车才刚停下,不等楚姜下车,杨郗的一个伙伴便已经发现了停在外的马车,透过挑开的帘子看到了楚姜,便见他眼睛一亮,当即拍了拍杨郗,“七郎,你家妹子回来了,快叫她帮忙调琴。” 杨郗当即看过来,见到表妹也是欢欣,不理对面郎君的脸色,抱着琴便跑出来,巴住车窗把琴递进来道:“明璋真是回来得巧,快替我把这琴调好了,左小八那厮真是无赖,哪想他今日想出这法子来斗我。” 他刚说完,又见得了车中的顾媗娥,只一愣便想到了她是谁,收束了嬉皮笑脸的模------/依一y?华/样,正了神色向她拱手道:“想必这便是姑父的新夫人,不曾拜见夫人,失礼了。” 顾媗娥温声一笑,“郎君多礼,不必顾我,且与九娘叙话便是。” 楚衿这时才从她身后钻了出来,倚在车窗上笑道:“表兄怎么没有瞧见我呢?” 他当即一笑,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我且忙着呢,改日哄你玩。” 楚姜一面调着琴,一面笑道:“表兄今日不去灞桥迎我便罢了,倒是拦着我替你做事。” 杨郗知她玩笑,眼巴巴看着她调试,“我早与左小八定好了日子,那厮心机深沉,竟然暗地里学了胡琴,这才叫我落了下乘。明日我去楚府,正好近日我得了一株一人高的珊瑚,你摆着廊子里瞧新鲜。” 她已动手调好了琴,闻言谐谑道:“珊瑚且不新鲜,一人高的瞧着还显笨重,不如改日表兄带我去五陵原玩。” 乐器行中那郎君也走了出来,正是左八郎,“九娘,我在五陵原新辟个跑马场,你将琴扔了,我领你去玩。” 她一笑,将琴递给了杨郗,“八郎说笑了,不论有没有五陵原一遭,我都该帮着我表兄才是。” 左八郎不服地昂起头,“我也算是你表兄,况且你长姐可是嫁给了我堂兄的,你不帮我,往后我在族中也不帮你长姐。” 杨郗哈哈大笑,“你不被元娘欺负便不错了,还帮她,左小八,我先调好了,你那颗夜明珠该给我了。” 说完向楚姜眨了个眼,“我改日便带你去五陵原。” 左八郎气得要动脚踢他,他却先一步跑进了乐器行中,拿起置在柜台之上的一只盒子向伙伴们炫耀。 楚衿失笑,看他们又在乐器行中争闹起来,便令马车继续前行,不妨才刚行了几步,杨郗便骑马追了上来,将那盒子往车中一扔。 “明璋,这珠子给你扔着玩。” 她掀帘一看,便见他正骑马追赶着左八郎,片刻就不见了人影,回来笑着将那盒子打开,便见一只婴儿拳头大的珠子,润似白玉,却光泽几位鲜亮。 顾媗娥心想这郎君倒是爱护表妹,便见她摇头笑道:“这哪是什么夜明珠。” 她便细看一眼,伸手摸了摸才发现就是个汉白玉的珠子抹了些油脂上去,不由笑道:“倒是意气少年郎。” 楚姜面上带笑,心中却惋惜,将珠子递给楚衿,“给你玩。” 楚衿倒是欢喜,乐道:“我的陶雁正要下蛋了,就拿这一个做蛋。” 众人被逗笑,顾媗娥因见到一场逐闹,心中的不安更淡了些。 另一边的太子等人,自入宫门又有宫娥引道,南地世家那几个头回得见周朝宫廷,都暗自留了心神。 楚晔兄弟与陆十一站在一处,稍落后了些,向他说了几处随伴东宫时当注意的场所,倒叫他感激不尽,又问起了在灞陵见到的那些书生。 “太学设考在三月,为何如今还未出正月,便已见人群蜂拥?” 楚晔抿唇一笑,“自要留待人观。” 他心有疑惑,却点了点头不再询问,等到进入了内宫之中,来到议政的太华殿时,太子与两位太傅被先行宣召入内殿,其余官员皆留在了大殿。 在闲饮茶水稍作歇息时,他听到一位官员不经意向身旁人道:“这一批学生倒是有些资质。” 他这才恍然那句留待人观是什么意思,既能知道资质,便是提前看过了才知晓的,他本以为周朝与南齐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官员择选。 南齐只有举荐一途,寒门难见,而周朝却有太学一门,故而得见大周朝廷之上亦有不少庶族出身,而今一听,莫不是看似庶族,实则也是门阀瞧中的人选? 不待他细想,内殿中便传来了动静,不多时,有几位宫娥迎着一位身着宽博衫子的中年男子出来,刘呈与两位太傅紧随其后。 他只看了一眼,便见到天子神姿凛然,面色沉静然不怒自威,始一端坐便探目下视,再不多看,低敛了神色列班下拜。
第94章 天子 天子端坐在上,俯视众臣跪拜,只微微向下抬了抬手,便有内监唤群臣起身。 他往南地臣子所在投来视线,却只是微微一眼,便叫楚崧与左融上前呈报太子在长江中遇刺一事,二人遂将事情详细一一说来。 众臣神情本都严肃,忽听二人齐跪在地,左融自怀中呈上一纸,慷慨道:“贼子受擒,非不招也,只是兹事体大,在扬州时,杨大将军提审,臣等与太子殿下、梁王殿下旁听,得此供词,却见恐怖之处,不敢妄报,故请陛下观此供词,再定复审与否。” 众臣一听都不免面露骇色,刘岷本来温和的神情骤现一丝僵硬,却掩饰得极佳,立刻眼怀关切地望着面色苍白的刘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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