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眉头微蹙,他身边那内监立马去将那供词请了上来,摊开呈在他面前。 随着他视线在纸上行走,殿下诸人都不由屏气凝神,几位重臣都暗自揣测着纸上所写,不可避免都有了些猜测。 不过片刻,天子便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来,目光森严地看向了楚崧与左融,肃声道:“何故当时不报?” 不等他们答话,他又看向了刘呈与刘峤,“太子、梁王又何故不报?” 众臣讶然,刘峤心中微苦,看到刘呈脚步踉跄上前,急忙先一步扶住他,兄弟二人一齐跪下,端是和睦之态。 刘呈先拜倒回道:“父皇,是儿臣优柔寡断,与太傅、兄长无关。” “父皇,儿臣亦同殿下之念,与两位太傅无关。” 刘岷一看两个弟弟如此,忽觉诡异,却不见天子给他任何眼神,却颇有些骑虎难下,不知是否应当上前求情,却看几位重臣都低敛神色,便也先按下了这念头。 天子听到儿子们的答话,冷哼了一声,“自与他们无关,你二人擅自就定了主意,他们做臣子的还敢拦你们不成?” 两人急忙告罪,皆说是自己的错,天子的脸色却没有好上几分,复坐下来眼神巡视了一圈众臣,忽点了几个人出来。 “度支中郎将、郑侍郎,你们怎么看?” 刘岷顿知不好,这二人俱是他母族中人,岂不是……岂不是那供词里,真有实际内容? 在他惴惴不安时,两名官员已经站了出来,二人低着头互看了一眼,都知道怕是来者不善,又兼心中有鬼,心中地不安不比刘岷少。 且天子言语不详,是问他们对太子遇刺一事的看法,还是对东宫隐瞒供词的看法? 二人内心焦灼,面有踟蹰,众臣亦不敢言,皆噤若寒蝉。 未想天子先笑了笑,招手叫内监把供词递给二人齐观,“若是无言,也是无妨,等看完这供词了,朕不吝再问你二人一遍。” 此时饶是刘岷再作镇定状,额角冒出的汗也出卖了他,天子语气含笑,看向他道:“魏王可是觉热?” 他心中一惊,急忙回道:“回父皇,儿臣不热。” “若是不热,何故汗如雨下?” 他便看了跪在地上地两个弟弟一眼,拱手道:“见兄弟受斥,心中哀怜。” “既如此,便将你两个弟弟扶起来吧。”说完他又看向楚左二人,“伯安、稚远,也起来吧,他二人行事荒唐,倒是连累了你们。” 二人齐声谢恩起身,刘岷也正好上前搀扶两个弟弟。 而此时那供词已经到了郑侍郎与度支中郎将手中,二人只细看了一眼便齐齐跪倒,膝盖与地板相击的声音撞进刘岷耳中,惊得他扶人的手一松。 刘呈与刘峤本都接力于他,乍然被松开都不免有些狼狈,踉跄着彼此搀扶了才起身。 郑侍郎哀诉道:“陛下,冤枉啊!这供词实在是空穴来风,郑氏满族惟效陛下,绝无妄心。” 刘岷这便知道那供词写了些什么的,忙也跪拜道:“父皇,儿臣虽不知那供词写了些什么,然纸上若指责郑氏忠心,实不该也,数年来郑氏儿郎戍守北境,若有一人心生妄念,何叫我边境安稳数年?望父皇明察。” 天子冷肃脸色,在龙椅上向前俯身道:“那你们这意思,这供词里所说,郑氏派了死士刺杀太子与梁王并非为真?是这供词冤枉郑氏了?还是说,是太子与梁王冤枉了郑氏?” 乍闻此消息,众臣不免都倒吸一口凉气,郑氏二人与刘岷也低伏在地回道:“儿臣不敢,当是贼人攀诬。” “臣不敢。” 刘峤便又上前拱手道:“回父皇,正是太子殿下见供词如此,亦怕贼人胡乱攀咬坏冤枉了良臣,才不忍妄自报回京中,殿下亦因此染病,而今儿臣等人尽在京中,恳请父皇复审,只盼得还郑氏清白。” 刘呈也面容惭愧,“父皇,儿臣愿主审此案,望得还郑氏清白。” 天子尚未回话,丞相左芩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不妥,东宫赋性仁慈,只见供词便忧戚若此,若行主审之事,恐大伤矣。” 刘呈一听正欲反驳,天子却点了头,“丞相所言有理,太子至性纯善,不宜主审,此案复审,便由……” 他向下巡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刘峤身上。 “便由梁王主审,限一月之内查出真凶。” 刘峤早知有此结果,瞒下心中不平之苦,面色沉静地应了下来。 便见天子又望向了跪伏在地的刘岷与郑氏二人,眉眼依旧沉郁,郑氏若蠢如斯,他并不惊讶,一个发迹于军功不过三十年的家族,底蕴微弱而图求甚大,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长子竟也如此,却叫他怒火不知何所泄,北境驻守的儿郎,各家族皆有,郑氏那几个算得了什么,又怎敢称功? 因着这怒火,他对刘岷毫无温色可言,“魏王难避嫌疑,在复审结果出来之前,便先在府中休养,两位郑卿,亦当避嫌。” 天子这话说得客气,但是众臣都明白了意思,与魏王走得近的那几个都难免焦急,却见魏王神情尚好,又想案情或有转机。 待至众人离开太华殿要赴宴时,刘峤便叫住了左丞相与楚崧、左融三人,只见他请教道:“小王初担大任,恐审问有失,欲请丞相及两位太傅协助一二,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楚崧一眼便知他是拖不下太子,也要将太子身边的人拉几个下水,却也有推脱之词,便笑道:“得协助殿下审案是臣之幸,然尚有不巧,今科太学生选拔,陛下已施圣意要臣任主考官,一身难以两处,实在愧于殿下相请。” 刘峤便笑道:“自是太学选拔为要,太傅言过矣。” 左融见此也轻叹一声,“臣亦然,今科太学生选拔,楚太傅主考,我当辅助从之。” 刘峤心下更沉,倒不是因二人的拒绝,而是东宫两位老师皆做了太学选拔的考官,如此一来,这批太学生将来所偏向,自也不必多言,他虽知天子偏心,却未想能至如此。 然纵他掩饰得好,左丞相也看出了其中暗涌,笑了一声,“看来只有老臣是个闲人了,殿下若不弃,老臣愿受殿下驱驰。” 他便一脸欣然,拱手相谢,仍也对楚左二人亲热,四人一并赴了宴。 正当众人赶赴接风宴时,魏王刘岷却去了郑昭仪宫中,未想初至永延宫,便见宫门紧闭。 他身后随从忙上前叫门,便听其中宫娥回道:“殿下请回吧,娘娘已知太华殿中处置,为避嫌疑,在结果出来之前当紧闭宫门,娘娘亦请殿下恭谨为要。” 他陡然一惊,“母妃如何得知?” 那宫娥惊疑他为何如此发问,“难道不是太华殿中林内监前来……” 他暗道不好,“快开门让我进去。” 那宫娥还在犹豫,便听他伏趴在门上低声道:“后宫干政乃是大忌,而今太华殿中竟有内监前来相告,便是要闭宫也要本王来过之后,什么林内监,本王从未使唤过。” 此时里面才知道不好,急忙打开宫门让他入内,郑昭仪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急切出来相迎,“珉儿,不是你使人前来,还能是谁?” 他面沉如水,想着大殿之中众人的反应,眼含怒,“不是太子便是三弟,母妃,那位林内监是何时而来?” “约莫一刻之前。” 他看见郑昭仪面色惶恐,抚着她肩背安慰了几声,又才与她分析道:“母妃,当是那被生擒的两人招供出了郑氏,如今舅舅与郑侍郎已经被父皇下令幽于府中,暗中势必有人盯着,母妃切记,不要替郑氏求情。” 郑昭仪眼含热泪,“可是……可是他们是为了你我母子……” “母妃!”刘岷扶住她肩膀,劝诫道:“死士是郑氏豢养,母妃与我俱不知情,刺杀之事是他们所行,你我仍不知情。他们既然能审问出一次,这一次结果定然不会比上一次好,留待京中再审,不过是怕落人口实,而今入了京中,能有机会置我于死地,不论是三弟还是太子,绝不会手下留情。父皇虽偏爱中宫与太子,可对我们,从未冷视过,只要你我咬死不认,左不过换个偏远的封地,适时一切尚有可能。” 郑昭仪忍着泪点点头,“可是我们要是没了郑氏,可真就毫无倚仗了。” 刘岷摇头,目光探向太华殿处,“母妃,我们的倚仗是父皇,只要父皇有一念恻隐,你我便得全,我手下还有武卫营一万士兵,这也是倚仗,将来前往封地,他们尽可随往,此时最重要的,是让郑氏咬死了此事与你我无关。” 郑昭仪点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我给你舅舅写信,你着人……” 她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位谋士呢?让他想想法子保全你舅舅,将来……” “母妃,那是郑氏的谋士。”他蹙眉道,“此次,恐是国士也力不能逮也。” 郑昭仪更是难过,伏在案上研墨时仍忍不住落泪,刘岷看之不忍,只等取了信便离去。 再出宫门时,他看向了喧声震天的宴会处,不甘与嫉妒齐上心头,相由心生,倒显得他面貌有些狰狞。 他的随从看得心惊,又在宫中,恐有人见到再生闲话,忙提醒道:“殿下,仍在宫中。” 他收回视线,低头整理了神情,咬牙低声道:“我的两个好弟弟,一个有病装没病,一个没病装有病,都是为了送我下地狱去。” 说完疾步往宫外过去,随从不敢妄言,只得紧跟着。 宴会之上,绣衣朱履交织,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刘呈一口酒下肚清咳了数声,身后一个内监忙上来搀扶,趁着搀扶之际在他耳边轻声道:“永延宫事成。”
第95章 齐王府外 建始七年春二月,长安城外千山绿,芳华初惊,草芽新发,不比江南的杨柳春烟,长安的春风中,多有几分豪迈。 琵琶胡琴,鼓舞醉人。 远来的书生乘兴举笔,落墨盼惊长安人。 正趁春光,五陵道上白马相斗,少年半醉,上得高楼听绿琴,亦有侠客系马垂柳边,典裘换酒拭青锋。 楚姜临立高岗,放眼看去,颇为享受这样的热闹。 杨郗刚与左八郎比试完一轮跑马,落了下风,不愿再玩,借着看护楚姜的借口跑了出来。 “如今三郎与六郎竟都不得闲,还是你我自在。” 楚姜听到身后声音,回身笑道:“自在归自在,却也闲得慌。” 杨郗撇撇嘴,“如今你这身子也大好了,倒不必如从前一般拘束,过几日我领你去黄河里玩。” “只是稍好了些,又不是乍变神勇,黄河我是不敢去的,不过我要去看看齐王的宅邸。”她笑得灵动,“在金陵时听了不少齐王的事迹,我实在想瞧瞧这齐王现今如何了。” 杨郗却十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去年九月我跟左小八扔了条巨蛇进齐王院中,把齐王的一个小妾给吓疯了,齐王去宫里边找陛下告状,陛下特意嘱咐了,不许我们再靠近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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