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等看客们先失去兴趣,那秦郎君先耐不住了,草草应对几句便离去。 杨郗三人顿觉无趣,楼下茶寮里人群也渐渐散开去,陆十一也向众人一一作别,便离开了此处。 杨郗便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这陆十一郎,是不是就是与三郎、六郎交好的那一个?” 楚姜点头,“正是。” “便是那运气上佳的?”显然左八郎也曾听说过。 她又噙着笑颔首,心道果然,长安对金陵城的事,无一不关心。 待至午后,楚姜与杨郗二人分别后,带着采采在一间铁铺面前停了下来。 “我要铸一把剑。” 铺子里正在打铁的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闻声好奇看来,见到是个形容高贵的小娘子,咧嘴笑了一声,露出一口烂牙,“这位娘子,我们这里不铸剑,要是旁的锅呀盾呀老汉倒是能做,这剑嘛,从来没做过。” 她往铺子里打量了一圈,淡淡道:“可是有人告诉我,你们这里能铸剑,且只铸一把剑,剑名眉间尺。” 老翁眼神矍铄,忽笑着迎来,“原是如此,娘子请进。” 铁铺中湿热,亦非洁净之所,老翁似乎知道她是谁,迎着她往铁铺后走去,便过了铺子里两间杂室,见一雅致小院。 其中正有个少年在择菜叶,口中骂骂咧咧,听到有脚步声,忙端起菜来,“大郎,活我都做完了……咦!” 看到楚姜,他吓得向后一缩。 楚姜一看,正是当日在罗茵铺子里那少年,见他此态笑问:“难道罗娘子也来了长安?” 戚三是知道她与方晏的关系的,不免觉得别扭,担心自己方才骂方晏的话被她听了去,闻言便讪讪笑道:“未曾,是我祖父把我送来长安伺候大郎的。” “不知郎君祖父是哪一位?我可曾见过?” 他看她笑似春风,心中更怕,“我……我祖父姓戚,我不是什么郎君,在家排行第三,娘子同大郎一般唤我戚三便好。” 先领她进来那老翁一看便笑道:“原来戚三也识得娘子,老汉便不招眼了,外头尚有活计,便使这小子招待娘子。” 楚姜对他曲身谢道:“有劳老翁。” 戚三便拖了张胡凳给她坐,有些拘谨地抱着篮子站在一旁,“大郎早上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无妨,我左右无事,等他就是了。” 春光薄淡,楚姜正坐在了一架葡萄下面,新绿的叶子稀疏,挂着嫩色,替她遮了大半的日光。 戚三也嫌太阳晒,缓缓挪到葡萄架下来。 “你家大郎出去做什么你可知道么?”楚姜忽问。 他急忙摇头,“大郎从来不跟我们说的。” 只是刚说完,他眼里便闪过一丝狡黠,故作黯然道:“不过长安繁华,大郎时常玩得晚些也能理解,他那般年纪,上个歌楼争个歌妓的,也都是常事。” 楚姜忍住笑侧头看他,“常事?那他花销岂不是颇大?” 戚三以为她信了,向她大倒苦水,“娘子您是不知,岂止是大,用黄河决堤来比他的花用都不为过,我这么跟娘子您说吧,我去年的压岁钱,哎呦,一个子也没落到我手里,全被他拿去花用了。” 她看戚三神情悲痛,叫采采递了只荷包给他,“若是去年,我也算识得你了,这是我该给你的。” 他心中一喜,又觉得不好,推脱道:“若叫大郎知道了,该要说我了。” “不怕,我担着你,他不敢如何。” 戚三思忖不过片刻,立刻就接了荷包,先向采采拱手,“多谢美人姐姐。” 又对楚姜殷勤道:“多谢娘子,难怪祖父跟廉叔他们都说您是难得的好人,说你既善良,人又亲和,您看上我家大郎,那真一朵鲜花插在……” 他忽搂着荷包愣了愣,即刻便改口道:“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一只仙桃上,一个仙姿佚貌,一个神采英拔,真是檀郎谢女,一双佳人啊!” 楚姜与采采都笑出声来,楚姜看他迅速将那荷包往怀里塞去,若然猜到了方晏就在身后,回头看去,就见他倚在门框上,正笑看这方。 戚三便似刚发现他一般,拿起菜篮道:“大郎来了,我正与娘子夸您呢!” 方晏拍拍手,眼似墨玉,虽是对着戚三说话,却直直向楚姜走来,“夸我上歌楼争歌妓么?” “呦,大郎可是听差了?”戚三后退几步,“我……我说的都是好话呢!” 楚姜看着他走来自己身前,仰头拉了拉他的衣袖,“我作证,说的都是好话。” 戚三长吁一口气,看着方晏正低眉缱绻地望着佳人,急忙抱着菜篮跑进东厨里去,采采见状也识趣跟在他身后离开院子,正见他抖了抖肩,口中嫌弃道:“嘿,真是怪兮兮的,我瞧炙鹿脯都没这么痴迷。” 那眼神痴迷的郎君,正轻轻抚着心上人的头发,低喃道:“我未曾去歌楼。” 楚姜掖着笑,手攀在他臂上,“我又不曾信了戚三的话。” “那为何赠他金银?” “瞧他被你没收了压岁钱,怪可怜的。”她摩挲着他袍上的花纹,低眉见到素罗上绣了几枝柳条,轻抚了抚,“二来,也是想着收买他,近来郑氏诸人被幽禁,魏王与郑昭仪闭门不出,我怕师兄你不安分,想出什么坏主意来。” 方晏摇头轻笑,“九娘竟如此想我么?” 她仰头,笑得明亮,“那师兄敢同我说,你再不插手了?” 他险些被她温柔蛊惑,眼睫颤动,避开这话。 “九娘,你我分离多日,再见竟是这句话吗?” 楚姜将手从他臂上抽离,捉了一片叶子置在眼前. 他避而不答,是为承认,又微弯下身,手盖在她手上,两人摆弄着那片叶子。 叶片上的脉络纵横交织,楚姜白净细腻的手衬得新绿更深,他的手一盖上去,与她手指相合,彼此缠斗,便似交织的脉络。 叶片被他们压在掌心,楚姜施手轻轻将叶片抽出一许,“师兄,你有不告诉我的理由,我能谅解,可若师兄所为碍及我亲族,那我对你逞凶那一日,你也不该怪我无情。” “若有那一日,你我不该互怨。”他争夺着将她抽出的叶片又覆上。 “不仅不该互怨,我若对师兄逞凶,我也依旧要缚住师兄你这个人。”她欲挣脱与他相合的手,却每一指都被紧扣,那片娇嫩的葡萄叶子,在两人手中已变作凄惨的一滩绿,枝液渗去袖上,将她衣袖染绿。 方晏被她霸道的话逗笑,细细的笑声扑在她颈后,“九娘,我若碍及你亲族,我也不会对你放手。” 她怔然失笑,仰身靠在他肩上,将手上那片捣碎的枝叶举起来对着日阳,几缝光影打在二人交缠的身影上。 只是轻风,便将那可怜的叶片吹得只剩几丝经脉,楚姜笑叹,“师兄啊,你我可真是一对佳人。” 方晏也瞧着那可怜的叶片,轻声附和她,“天下间,再无人比你我更相配了。”
第97章 审问之后 春庭朦胧,双燕翩跹过藤下,惊落枝叶三五。 楚姜弃了手中那一片,轻拉着方晏的衣袖,让他来到自己身前。 她才刚仰头,方晏便担心她累着,半蹲在她身前,眼神缱绻,“九娘,你要与我说什么?” 她含笑伸手,抚向他脖颈,用手指细细为他拢起碎发,“我没什么说的,只是久未见师兄了,觉得想念。” 她轻柔的衣袖摩挲着他脸颊,像是一湖温洋般细腻,可他却感受到了她正触摸着自己颈后,在她纤细的手指下,在皮肉之下,血液在激烈地涌动流淌,而这,也是一处命门。 他与她对视,在春光里眼神缠绵。 只是轻柔的摩挲,竟至心潮沸腾,即便她所轻抚之处,只用力一击便能致他于晕厥。 “九娘,我又做了什么叫你不高兴了?”他笑问。 楚姜摇头,将手从他颈后移开,探上了他的玉冠,“师兄,你还是该穿布衣,这精巧的玉冠加之你身,倒叫这玉冠庸俗了,岂不可怜它自矿脉里深埋千载,一遭经了雕琢现世,却叫师兄给掩了风采。” 他低笑出声,心想她若是动了心思哄谁,可真是那人的劫难。 她见了便又轻笑道:“师兄若是仁慈,就该穿布衣,粗粝的经纬,疏略的纹路,是被轻视惯了的料子,穿在师兄身上被埋没,倒是它们的福气了。” 他顺着她的话哄着,“我毕竟须得一身好衣裳与人周旋,等哪日不理俗世了,九娘叫我穿什么料子我便穿什么料子。” 她娇嗔一声,怨道:“这倒是奇怪,为何与人周旋还非要一身好衣裳?我倒是知道有些寒门书生讨好贵夫人时惯爱装扮,莫不是,师兄也为此等不齿之事?” 他牵上她的手,谓叹道:“若是世事简单若此,倒不必九娘担心我了。” 楚姜怔然失笑,不再逗弄他,与他双手交握,仰头望了望四方的天,“师兄,我回了长安后,倒觉心思索然,今日得见师兄了,才算心头顺畅了。” 琴棋诗酒太风雅,度日简单,却闷倦寡趣,见到方晏,总是鲜活了半分。 “未见九娘之前,我心思亦索然,所见皆寡淡。” “骗人。”她从胡凳上起身,也拽拉着他跟随。 院中除了一藤葡萄,便只是利落的柴堆,她望着那柴堆,想起药庐中来,笑问道:“如今先生与方祜可好?” “很好,师傅回了乡,给方祜找了个学堂。” “衿娘还想念方祜呢!” “等她大了可以告诉她。” 她轻轻点头,神情追忆,“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与先生相见,先生心性纯稚,却世事洞明,延请名师聆听学问,俱不如他一言。” 说着她低笑起来,“先生总爱骂师兄孽徒,这一条我是不赞同的。” 方晏揽着她,低声道:“我受了这许多年骂,总算有人为我抱屈了。” “不过师兄也该受这样一场骂,我要是先生,骂且是轻的,该给师兄下几剂药,叫你吃吃苦头。” 方晏顿时苦笑,“九娘怎知我没吃过那几剂药?” 楚姜眼睛一亮,反手捉上他,“什么药,吃了会如何?” 他却讳莫如深,向后避了一步。 楚姜更是好奇了,在院子里追着他问,非要他说出是些什么药。 纱窗日落渐黄昏,沈当在铺子外传来话,楚姜便没能等到戚三做好那餐饭,只让方晏送她至这院门口。 “师兄明日要做什么?我要去长生观里,师兄有空随我一同去吗?”临别时她回首问道。 他却惭愧道:“尚有些琐事,九娘若不急,待忙过了明日,我陪你同去。” 她便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待上了马车,看到他出了院子,正遥遥笑望着她,便也颔首微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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