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也在东京城内搭建了不少露台乐棚,有艺人于上表演。越接近二郎庙之处,围看的百姓越多,唱戏的乐人也越多。但凡有人之处,便有锣鼓笙箫,有金银缠头,有欢声笑语。 卖小点果子的小经级背负着背篓,或是手提着篮子,沿街叫卖着:“水木瓜、凉水茘枝膏、卫州白桃、义塘甜瓜!” 就连旧宋门外的两家冰雪铺子也穿过东西整个汴京城,争相派人来庙前兜售生意,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都是用银器盛放,生怕自家的东西卖得比他家差一点儿。 一年之中,朝烟能看的百戏实在太多。 年初到岁末,自家摆席面也好,京城呈百戏也好,皇家赐金明池宴也好,只要想看个热闹,总能找着热闹去看。朝烟又恰恰是个最爱热闹的人,但凡有什么新鲜戏法,她便是起早落夜也要去赶上一场。 自小以来她便是这个性子,家里人都知道,也不曾阻拦过她。 东京百姓于二郎神生日有个争烧头炉香的旧俗,说是六月二十四的五更第一个在庙中烧香的,便能心想事成,求得一年好运。 为此提前七日,庙里的厢房都已经被人住满。宿在庙里,到了二十四的五更天,好比庙外人更早些起来,抢到第一炉香。 李莫惜尚未外出当官之时,曾有一年带着朝烟来抢过头香。早早叫人来厢房收拾下,给庙里捐了些香火钱,总算成为了第一个拜神像的。 那时朝烟年纪还小,不明白众人抢拜神像是为了什么。她只当自己是来赶一场热闹的,嘻嘻哈哈地守了半夜,与哥哥说说笑笑熬到五更,拜完后回府睡了一觉,再跟着哥哥复上街去,去看竿子戏,去看装鬼,去看相扑。 此时朝烟早已弄清楚了二郎神是什么,也知道拜二郎神的好处。若她有心,去与魏国夫人做个伴,自然也能再早上一天去二郎神庙,守着五更之时的到来。可今年二郎神生日,朝烟的心思却全不在此。二十三晚早早地就洗漱完,回屋子里睡觉了。 梦里似乎梦见了什么,朝烟笑了一夜。 醒来孟婆婆与她讲:“姐儿梦里高兴得很呢!是梦见什么了?” 朝烟却抿抿唇。不是她不说,是她也不记得了。 哪管梦见了什么,梦终归是梦,醒了也就没了。但这一日才刚刚开始,这六月二十四日,这二郎神的生日,总算是来了。 “姐儿,今儿要出门么?”孟婆婆又问。 “嗯。去把我之前在界身巷买的东西都拿来,让我挑挑今日的穿戴。” 原本想一早就出门的,谁知朝烟打扮起来,装扮好时已经将近午膳。 王娘子前几日患病,今日才刚好,听说朝烟到这个时辰还没出门,以为她今儿就不出去了,便来请她用午膳。 朝烟听了,匆忙地拉着秦桑便出了门去,叫下人去回禀王娘子,说她派来的人晚了一步,朝烟前脚已经出去了。王娘子只好作罢,又去找了姜五娘。 从州桥投西大街往西,出了郑门,再往北过桥,千辛万苦穿过人潮到了万胜门,才算挤到了二郎庙前。 一路过来,朝烟心里止不住地想着:那许羡真说今日会与我见面,可却没说什么时辰。会不会我今日来得晚了,他等不及,已经走了? 秦桑自然不会知道朝烟和许衷之间的事,只察觉朝烟心神不太安定,一遍遍地问“姐儿怎么了?” 怎么了?朝烟也说不上来。秦桑又问个不停,朝烟便在西浮桥头买了份细索凉粉,让她一路上吃着,省得再多问她,害她心思更加飘摇。 朝烟是大家女,不可边走路边吃,可秦桑从来无所谓。秦桑在一边吃着,果然不再追问朝烟怎么了。 伴着秦桑手里淡淡飘来的凉粉味,朝烟捏着手里的帕子走到了二郎庙门口。 到处都是人,哪里能一眼看得见什么许羡真。只看见到处都是飘着的人脑袋,从西边挤到东边,挤进庙里烧香的人太多,挤出庙外听教坊乐师奏笙歌的也太多。 一个红衣少女自朝烟面前穿行而过,夹带着一缕浓香。 秦桑把眼睛从自己的凉粉里抬起来,看着那走过的少女,对朝烟讲:“姐儿,那位娘子身上好香!实在太香了!我就没闻过这样好闻的香味!” 朝烟却用帕子轻轻挡住鼻子,嗔她:“什么没闻过,入芸阁的香不比她身上的好么?” 秦桑嘿嘿地笑:“家里的香都没这么浓。” “傻丫头,香可不是越浓越好的。她身上的香过浓了,配上一身红装,有点……” 朝烟停住了话语,目光追着那少女而去。 “嗯?姐儿?有点什么?”秦桑又问。 却没等到朝烟的回答。 她只看见,姐儿直直地看着少女所去的那一边,精心描的细蛾眉微微地蹙在一起,给清雅又娇嫩的檀晕面增了一丝愁绪。 姐儿怎么了?秦桑奇怪。她顺着朝烟的目光,往那里望去。 在人群之中,红衣少女实在过于显眼,口中喊着表哥,毫无顾忌地拉着一位郎君的袖子。 朝烟一路上都在想着今日来见许衷的事。 想着许衷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又会在哪里见到他。 今日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一路过来,少说也遇见了千余人。千余人中,皆不见他,便如未曾见任何一个。此时见到了他,却是她全然不曾料到过的情形。 倜傥郎君,身畔是明媚女郎。一青一红,一个面若桃花,一个眼眉如星。两人立于黎庶之中,似卓尔超群者,让人目无别处,只见其人。 “姐儿,你在看那两个人么?”秦桑在一边问着。 朝烟的耳边空空,嘈杂人声与秦桑的呼唤统统听不见了,只有目光遥遥,看着许衷。 第一次,在马行街。 第二次,在山子茶坊。 似有冥冥天意,李朝烟只要与许衷遇见,必然就会有眼神的交接。 当她看向他,他必然也会看向她。朝烟的目光像是一根细绳,随眼神伸展而去,拉着许衷的神思转向这里。 他也不必寻觅,只消一眼,就见到了朝烟。 薄妆淡抹,清韵朱蕊。分明是个最爱热闹的人,偏偏装扮地最清淡。可就是这样清淡的妆,实则也耗了她小半天的时光。看到她,许衷是惊喜的。 他自诩会拿捏人心,不过少女之心哪里能像揣度寻常人心那样揣测。当日相邀,他心里判定朝烟一定会来。然日久,这“一定”也有了些动摇。 此时见到她,那一点点动摇全然消散。 因为,她来了。 “表哥,你在看什么?” 拉着许衷袖子的那红衣少女,便是许衷的表妹梁明彩。 许衷这才想起来,今日自己身边,还跟着这么个小姑娘呢! 看看梁明彩,拉着自己的袖子,与自己举止亲昵。 再看朝烟,见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她转身进了二郎神庙之中,发髻高梳,步摇摇曳。 他无奈道:“在看我心仪的小娘子。” “啊!”梁明彩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拉着他袖子的手,退后两步,“是将来的表嫂吗!?” 许衷摇着头笑:“什么眉目都没有呢,可别乱说话污人清白。只是,我一会儿须得过去找她一趟。” “嗷嗷!是她看见我拉着你袖子了吗?那你可得与她说明白,我只是你表妹罢了,可没和你有什么瓜葛!”
第35章 武将 朝烟拉着秦桑,往二郎庙里头走。 秦桑看她脸色不好,还是问:“姐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朝烟拽着手帕,气鼓鼓说:“没什么。” “姐儿,你肯定有什么的。我..我看得出来。” “真没什么。” “姐儿要是没什么,我们挤在这里,你肯定笑眯眯的,再给我买一堆吃的。可,可姐儿现在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笑眯眯的。姐儿,有什么事,与我说说吧。” “真没什么。” “姐儿说假话。” “。”朝烟顿时立住,给她一个笑,手抓着帕子,拍秦桑的肩,“没有便是没有。你看,我不还是笑眯眯的吗?” 秦桑一愣:“喔。” “去,那边有卖冰雪元子的,你去买来吃吧。” “喔。姐儿不一块儿去?” “你去就是了。我在这里等你。” “好!”秦桑总算开怀。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朝烟的给的钱袋,掂量掂量,高高兴兴地往卖冰雪元子的小摊走去。 这里已经是庙的正门前,冰雪元子摊面前挤满了人,围了重重数圈。秦桑挪过去,只能在在外边一圈挤着。 朝烟立于原地,手里捏着帕子。两手拉拽,觉得不够,便把它揉起来,搓成一个球,再压扁。 玩了一会儿,抬眼看看秦桑,再随意转转目光,往四边看了一眼。 于是便瞧见了快步在人群中走来的许衷。 从她这里看去,能看得清许衷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在那冰雪元子铺的秦桑那儿。 眼瞧着他就要转头看向自己,朝烟立刻把头低下,不再与他相视。 直到他走近,朝烟还是低着脑袋。看见了他那双尖上镶宝石的鞋,也不用抬眼,就作了个礼:“大官人万福。” 许衷不说他话,开门见山:“娘子安好。娘子方才见了我,怎的转身就走?” 朝烟心里正烦恼着方才所见,他这样一问,倒是把她的羞赧都问走了。他直截了当,她也不再绕弯子:“大官人身边有位娘子呢。不知那位娘子是什么人?” “娘子以为呢?”许衷淡淡地笑。 怎么还能笑出来!朝烟心里骂他坏。猛地抬头瞪他,碎发附在眉前。 “我以为…”她只差哼出声来,“她难道是大官人的妻子?” 许衷的笑更甚,伸出手想帮朝烟别过那几缕碎发,手到了一半又觉得不妥,终是缩了回来,握拳抵在嘴边,把自己肆无忌惮的笑意给遮了。 “不是大官人的妻子吗?那是大官人的什么红颜知己,还是青梅竹马?” 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他,明明迫切想听个回话,偏偏装作随意问问的样子,语气清清淡淡,却难掩满脸都写着的两个大字——快说! 再不说,她就真得生气了。许衷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都不是。只是我一个表妹罢了,知道今日有庙会,缠着我叫我带她来逛。” “表妹?只是表妹?” “嗯,只是表妹。” “哦。”朝烟攥紧的帕子忽然松了松,“原来是大官人的亲戚,难怪举止亲昵。方才见着那小娘子,拉着大官人袖口不放呢。” 许衷就知道她在意的是这个。 “那是我舅舅的小女儿,从小娇惯长大的,性子像个小郎官,做事向来没什么分寸。娘子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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