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烟还是不肯说话,但把目光垂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许衷愣了愣,随即明白了。 “朝烟,你……有身孕了?”他的话语之中,是无可掩饰的惊喜。 朝烟亦然,点了点头。 许衷兴奋地抱起了她,将她搂在怀里,双臂却又不敢重了,生怕压疼了她。朝烟倾在他的肩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闻着他衣裳上的熏香气息。 朝烟有了身孕,住在城外便不是那样方便了。 毕竟有身孕之人,在药物、饮食之上都要多多调养,若是有点什么,城外连个当即能请来的大夫都寻不着。而京城最好的医馆、药铺都在马行街北段,住回马行街去,对她调养安胎也是好处。 如今月份还小,朝烟珍重胎儿,但凡是要入口之物,无论什么,她都要问过大夫这能不能吃、能吃多少。她本还和许衷说,这头三个月便不要让旁人知道她有孕之事,可大夫天天都往许家跑,便是个不晓事的也该猜到了朝烟的身孕。 梁氏隐隐有了猜测,就叫许衷到了佛堂,问了问他。许衷含笑道是,这可乐坏了梁氏。 朝烟入门已经将近有了一年,虽说朝烟年纪还不大,生育之事不必着急,但梁氏总担心许衷的岁数太大了些。若是寻常的郎君,到了许衷这个年纪,便是孩子都有四五个了。许衷至今连一点骨血都不曾留下,她数度在佛祖前头磕头呢。如今总算知道朝烟有了孩子,她对许家香火之忧虑,终于可以放一放了。 八月份,魏国夫人也知道了朝烟有身孕之事,带了足足一车的补品到马行街,又带了一位御医过来,给朝烟把脉。 朝烟别的都还好,就是干呕个不停,每次干呕,又都会呕出眼泪来。眼睛难受,喉咙也生疼。那御医是魏国夫人托了皇后请出来的,虽说不能像自家养的郎中那样随叫随到,可他医术高明,一脉下去便知道朝烟是哪里不好,配了几副药给她。 “吃个三天,便不会干呕得如此厉害了。” 朝烟谢过御医,又仔细地问自己能吃哪些酒菜,不能吃哪些。 御医再三嘱咐了名目,也说:“千万不能饮酒。” 朝烟统统记下,要厨房的人都注意些。 魏国夫人看着朝烟与御医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只是端着茶盏,看着外甥女。 朝烟送走了御医,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魏国夫人还觉得头脑晕乎乎的,有些不大真实。 妹妹当初怀朝烟的时候,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呢,怎么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朝烟自己也要生孩子了? 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件难事,生产之痛,如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就算是怀胎的九个来月,女人也是要每日辗转难眠的,生怕自己吃坏了什么伤到了孩子,又怕睡得不好,让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也不舒服。每日醒来,头一件做的事总是干呕,呕得厉害时,还会把前一夜吃的都吐出来。 这些苦,她当年经历过,也看着妹妹经历过。如今是妹妹的女儿要经历。 她心疼朝烟年纪如此小,就要感受这份疼痛与难受,又喜悦着朝烟也将有自己的子女。 她的长女曹皇后不曾生育,儿子倒是前几年刚生了一个,也算做了祖母。只是她私心里还是更期盼着女儿的孩子。女儿迟迟无孕,只好期盼外甥女的孩子。 朝烟和朝云两个外甥女,于她而言,跟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了。 魏国夫人走后,没几天功夫,朝烟有孕之事,王娘子也就晓得了。 王娘子和姜五娘都过来看了朝烟,带了好一堆东西,说要给朝烟补补。 王娘子自己不曾生育过,对有孕的女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只是听别人说。她忙手忙脚在库房里,挑了一坛泡了蛇的酒。 她想着朝烟往常爱喝薄酒,以为这是朝烟喜欢的,又以为泡了蛇,这酒就能补身子。 朝烟笑道:“多谢嫂嫂,只是有孕时不能饮酒。这酒,我就留到生产后再吃了。” 她从前在李家做姑娘时不大喜欢王娘子,觉得她蠢笨,说话做事都不大得体。 可如今再想想王娘子,却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尽管性情愚笨了些,可好歹对身边人都是真心的。对哥哥如此,对她如此,对姜五娘也算不差。 姜五娘也烦她,可她终究并不是什么会苛责妾室的主母,时常去和姜五娘说说话,不过是深宅之中解解闷罢了。 年岁逐渐增长,看着这位嫂嫂,朝烟不再讨厌她。再怎么说,这也是在自己有喜事的时候,会高高兴兴上门来,拉住她的手说话的亲人。 这辈子会遇到许多人,但真正的亲人也就只有这几个。 姜五娘看着她们嫂嫂和小姑子拉手,悄悄凑上去,摸了摸朝烟的肚子。 “诶?怎么不大呢?”姜五娘奇怪。 朝烟笑了,反问她:“你想它有多大。” 姜五娘用两只手在自己肚子前比划了一下。 “这得是七八个月的大小了。我这才几个月,哪就能长到这样。” 姜五娘又问:“那你能感觉到它吗?” 朝烟摇摇头:“还没呢。” “我听说胎儿会踹人呢,到时候你别被你孩儿给踹了。” “要是它踹我,我就当是你教唆的。”朝烟与她玩笑起来。
第77章 不行 王娘子和姜五娘是天最热的时候过来的,朝云则是挑了个阴沉沉的天,头顶没有晒死人的日头,才含着块冰碴子出门了。 雪满也抱怨:“这一天天的,怎么能热成这样!” 尤其朝云还不喜欢坐凉轿,要么是坐厚帘子的暖轿,要么是坐车。暖轿和车都热,朝云想了想,还是叫门房叫了车来。 车夫一放上凳子,朝云便蹿了进去,撩起袖子乘凉。 雪满问道:“姐儿,咱们真的空手过去么?” “姐姐那里什么都有。”朝云热得不想说话,就算是阴天,还是沉闷。 天色似蒙了层布一般,叫人心情也不敞亮。 车开起来,朝云坐在车边,小小撩开一点帘子,看见外头一个货郎正撒腿跑着,喊道:“七娘,要落雨了,快回家收衣裳去!” 她在帘缝中看天,突然轰隆一声响。白日响雷,吓到了路边坐着吃元子的小哥儿。 “姐儿看什么呢?”雪满又问。 朝云放下帘子,倒在车壁上眯眼睛。 朝烟不知道妹妹这时候过来,朝云昨日来传话,说是要来一起吃个晚膳,她还以为妹妹再晚一些来。不想她刚刚上床打算午憩,门房就来说李家三娘到了。 睡觉哪里有妹妹要紧,她穿上鞋子,摸着肚子到了门口,笑着把妹妹领进去。 朝云一眼就看姐姐的肚子,问:“诶?怎么不大?” 朝烟笑了,告诉她:“月份还小呢。要等月份大起来,肚子才会大。” “会有多大?” 朝烟就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朝云有些惊讶。她上一回见到有孕的妇人还是宫里的娘子,但宫中娘子们多是坐着与她说话的,坐下时,衣裳盖在身上,就不怎么显肚子。此时朝烟站在她眼前比划,才总算清楚了点。 朝烟拉着她往里头走,边走边说道:“我听说若是双生,那还会更大呢,肚皮都朝天。” “吓人。”朝云低着头,“我将来才不要生。” 朝烟道:“女子哪有不生孩子的。” 一路进去,许家的富贵都在朝云眼前。 姐夫家里的财产,朝云早就知道了点。不说是东京最最富足的人家,也算是排在前几个的。何况在马行街上能有这样一个大宅子,自然装饰得金银锦绣。 如今朝烟有了身孕,夏日贪凉怕热,许家用冰也就没个分寸。到处都摆满了冰盆子,有成块的冰,也有细碎的冰碴,走到了明镜斋门口,竟然看见绕着院墙有一条小沟。 沟里填满了冰,一阵阵凉气从底下洇上来。 朝云看到冰沟,抬眼看看姐姐。 朝烟含笑:“你姐夫知道我怕热,就叫来匠人挖了它。” “……” 姐夫对姐姐真好。 朝云想着。 走进了院子,见到的冰也就更多,蒲扇也可以放一放了。 天上一阵轰隆,随即落下雨来。 好在姐妹两个都已经进了屋,坐在榻上了。 朝云侧脸看了眼窗外,鼻中闻到了落雨的气息。 潮腻腻的,像是有人把湿土翻了出来,洒在空中。也像街上的小水溏,是货郎的鞋不小心踩了上去,溅起来,弄湿了裤脚。沉厚而阴森,却又伴着轻快的滴答声。朝云说不出这叫什么。 “你说要来吃晚饭,我特地叫人做了清热下火的东西。汤里还下了从杭州运过来的莲子,说是今年最好的一批。”朝烟道。 朝云回过头来看姐姐。出嫁之前,姐姐的额发总是薄薄地搭在额前,如今已经把头发梳上去了,一套皓珠头面衬得她面容姣好,娴丽极了。 “在家里时,没偷吃羊肉吧?”朝烟笑着问道。 朝云愣了愣,撇撇嘴道:“也没吃几回。” “如今是好了,没人管束着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看你嘴巴生不生疮,喉咙痛不痛。” “我吃药着呢。” “药一定要吃下去。” 朝烟想起来,上回那个从御医院出来的御医直讲给朝云把脉时说过,朝云身子特别,跟一般的小娘子们都不一样,肝中那团火实在太旺盛,难以消解。 若是朝云不吃药,将来后患无穷。 她一段时间没见到妹妹,看着妹妹是长高了不少,衣裳也换了新的,只盼着朝云再大一些,这团火能被盖灭。 朝云坐着也不怎么讲话,倒多是朝烟叮嘱她,她听着,嗯嗯两句。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看不见走动的下人了,或在廊下躲雨,或在屋子里小坐。 朝云突然问她:“姐姐,姐夫呢?” “店里看生意去了,不晓得他在哪里。”提起许衷,朝烟总是很高兴:“他整日都忙。去岁刚成亲时,天天伴在我身边,我还觉得他是闲人。如今才晓得他忙起来能有多吃力,大早上出门去了,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那姐姐想他吗?” 朝烟便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袖子:“每日都见呢,有什么好想的。” “唔……姐姐的日子过得真好。” 与朝烟成亲这几个月来,许衷从来没有让朝烟空过房。 两个人每天夜里都睡在一起,只有一天,许衷与友人喝酒喝得晚了,朝烟没等到他,自己先睡下了。 朝烟还以为他当夜不回来了,躺在床上还闷闷的,可醒来时,又看见许衷就躺在身侧。 她推了推许衷,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衷轻声,如呢喃:“四更的时候。你还醒来过,问我要水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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