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子娘娘?” “对,送子娘娘像。”朝烟又仔细地看了,随后告诉朝云,“这是泰山山神碧霞元君的瓷像,碧霞元君又叫做送子娘娘,听说要求子的人家,都会去泰山拜她,求她的瓷像。诚心求像者得之。” “求子?求子…….呵。” 朝云冷笑一声。 “他这是在羞辱我么。羞辱我怀了个不知其父的孩子,还不能去了它!还求子。” 莫大的屈辱涌上了朝云心头,眼眶也发了红。可在姐姐面前,她还是要强撑着,不准自己哭出来。 太久太久的委屈,始终得不到什么发解。 在她刚觉得有所好转之时,又收到这么个“求子”的送子娘娘像。 是那孙全彬晓得了她被郑迢那厮□□,特地送来这么个玩意儿羞辱她么? 真是的……不准哭,不准哭! 为了这样的事掉眼泪,既是丢人,也不值得! 朝云深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压下心中的躁郁与憋屈。 她抓起朝烟手中的瓷像,丢进了那原先的盒子里,再将整个盒子丢出了门外。 朝烟拦着她:“云儿,可别生气动怒。你如今怀着身子,气不得,气不得的。” “大不了把这孽种气掉了,正合我意。”朝云忿忿道。 “啊呀……”朝烟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都说宦官最会曲意媚上么,怎么却摸不准人心思,偏偏在这时候送来这种不讨朝云喜欢的东西!大夫说了,朝云在娠中千万不能再动肝火,不然此子危矣。 “云儿,他不知道你的事的……说不准,也不是他送的。” “除却他,还会有谁。” “送去郑家了?” 孙全彬与林东对坐在长庆楼。雅间内门窗关得严实,火炉被林东一盆水浇灭。 他坐没个坐相,像没骨头似的倒在地垫上,撑着脑袋看孙全彬喝酒。 孙全彬问他,他便回道:“没送去郑家,送去许家了。” “她不在郑家?” 林东“嗯”了一声,另一只手给自己嘴里倒上点酒。嘴巴没合严实,半盏酒都是从嘴角缝里漏出来的。 孙全彬放下酒盏,冷眼瞧着他。他总算有了点正形,不怎么情愿地把事情说给孙全彬听:“那个李三娘,正月里时就被她姐姐从郑家接出去了。” “正月出门,如今还没回去郑家?” “她姐夫不是马行街许衷嘛。许家那么有钱,说不准是她嫌郑家太穷,赖在许家了。” “……”孙全彬一阵无语。良久才又开口:“你近来没事做的话,再帮我去查查,她为什么不回郑家去。凡事总有个原因,是不是那郑平苛待了她,或是她婆母太过刻薄。” 林东把手里的空酒盏往边上一扔,气呼呼:“你有完没完?我才从山东回来。那——么高的泰山,为了你这点情爱的事,我说爬就爬了,还替你去送瓷像,你真把我当成你家下人,说指使就指使了?” “你如今吃着我给你的银子,替我做事,不是理所应当?” “哧。”林东一个白眼,“要不是那姜五娘,害得我没法被赶出了皇城司,我至于吃你家银两吗?” “你别白吃就好。”孙全彬长臂将那酒盏一捞,重新倒上满满一盏,放在林东一边的桌子上。 看在孙全彬倒酒的份上,林东勉为其难告诉他:“别的我都不晓得,不过我倒是晓得一样。你那个李娘子的姐夫,就是,就是那个马行街的许衷,他如今在京畿各路,私下悬赏着两个人,说不准就跟那李娘子有点关系。一个是李娘子丈夫的哥哥,她的大伯哥,叫做郑迢。另一个是郑家的车夫,叫做江四。京畿各道都找不到人,许衷已经把银子加到一千五百两了,如今全天下在找人呢……哦对了,那个叫作江四的,听说还杀了郑家一个下人,如今开封府也在悬赏。”
第114章 本镇 说完了李娘子的事,林东才算收敛了颓态,正襟危坐起来,问起朝堂的事:“听说契丹派来的南院宣徽使萧特末、翰林学士刘六符已经到了汴京,真跟官家来讨关南之地了?” 孙全彬无奈地笑道:“你真是长目飞耳,明明不在皇城司了,怎么无论是民间之事,还是朝堂之事,都能探听得如此清楚?” “啊呀,皇城司的人,尤其是我手下的人,都有这个本事。你要不要做我的手下,保准你不出三个月,也有这本领。” 孙全彬轻笑一声,不理睬他的调笑话,说道:“不仅如此,那两个契丹使臣还责问官家,大宋为何屡屡欺压元昊,又陈兵契丹境上。说是遣使,实乃兴师问罪。” “这么嚣张!这真是……长卿,等哪年哪月你当了太尉,一定得去把那些颐指气使的夷狄都杀光了。这光有一个西夏,元昊已经嚣张得不得了了。如今看这架势,西夏竟和契丹勾结到一块儿去了。想来不出几个月,我们又得与他们打上一场大战。” “战事必然会有,也必然要有。” 孙全彬给自己倒上了酒。 林东是明白他的。 战事必然会有,这是两国对峙使然。而必然要有,则是他之野心。 本朝独有的“内臣监兵”一则,让他身为一个内臣,有了爬到众人之上的一条路。在宫里要熬出头实在太难,他要做的,就是靠沙场上的功绩,坐上太尉的位置。 到那时,他这内臣,才算当到了登峰造极之处。 林东前半生也曾想过自己去爬一爬,结果爬到一半,被个女人扯下来了。于是,他便把这份心思寄托到了孙全彬身上。 替长卿做事,实也是为了让他与自己实现共同的抱负。 “长卿,你等等昂,我去马车上拿个东西。”林东站了起来,莫名地出了门。不多时,抱了个简朴的木盒子回来。 “拿着,这是给你的。”林东把盒子随手扔给孙全彬。 孙全彬打开,看见个瓷像。 林东笑道:“我去泰山求送子娘娘,大抵太有仙缘,道长给了我一个还不够,又再给了我一个,说要我带回东京,送给有缘人。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你好了。” 孙全彬一口酒刚刚入口,被他的话呛得小咳了一声,抬眼看向林东,那不正经的模样几十年没有变过。 他道:“你自己留着吧。” 都是阉人,什么子不子的,说来也不怕笑话。 林东却言:“哎,你生不了,总养得了啊。养子也是子嘛,这送子娘娘送的又不一定就要是亲子,也许你收了,正好给你送来点子缘。不然,你这不是绝后了么。” “……你也要绝后了,自己留着吧。”孙全彬又把瓷像扔给他。 林东单手接着瓷像,往桌上一摆:“爱要不要,我反正给你放这里了。真不想要的话,那就扔掉好了。不过你想想,要是你将来真当了什么太尉,你儿子可就是衙内了。” 林东甩甩袖子走了,将瓷像留在了雅间的桌子上。 孙全彬看着这端庄美丽的送子娘娘,总觉得送子娘娘那双明眸也在看着他。 他虽是内臣,但对泰山送子娘娘的灵验也早有耳闻。宫中曾有妃嫔与官家提过,要去泰山拜送子娘娘,却被官家以过于铺张而制止。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铺张的事,无非就是一行人出个宫,去趟山东的事。 官家担忧的铺张,乃是天下子民总爱效仿宫中人之行事。若是宫嫔们去拜了送子娘娘,子民们便会觉得送子娘娘一定是天底下最灵验的神仙,届时无论家财几何,都势必要踏破泰山的山门。群起涌入,也不是什么好事。 身为内臣,他对子嗣无望,也不曾动过收养养子之心。曾有小黄门带着厚礼想要认他做干爹,他也都是一口回绝的。孑然一人,无有什么牵挂羁绊,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是好事。 可看着瓷像,他也不禁起了好奇:送子娘娘的灵验,是否也会灵到他的头上? 瓷像中,送子娘娘嘴角那抹笑意,又是什么含义? 三月,殿试如期,御崇政殿,钦点进士杨寘为状元。 新科状元不仅是殿试状元,更是省试解元、礼部会元。三元及第,风头无两,马上套着红花,绕着东京内城游了足足三圈,供东京城人仰瞻。 因是状元,杨寘被授监丞、通判潁州,街巷之中,处处都是对这位状元之洪福的羡慕。 有知道他的人说道:“这人真真是好福气,知道么,原本的状元其实不是他。他本是拟录的第四名,被官家调到前面去的。” “被调成了状元?这是怎么回事?那么原来的状元又是哪个?” 当下说话的人,看着像个游闲的衙内,大抵是有父兄在朝堂做官,故而知道得清楚些。茶坊之中闲谈罢了,他也不跟旁人隐瞒,接着说道:“原来的状元,是从抚州临川来的,叫做王安石。他本来是拟录的第一名,却被官家和杨寘调换了位置,反倒成了第四名去呢。” “官家好端端的,调他们名次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杨寘的哥哥是杨察,而杨察又是主试晏殊的女婿之故?” “那可不是……”说者喝了口茶,笑道:“王安石这人,是个大才,文章写得好极了,可惜用错了典。他在文章里议政,写了句‘孺子其朋’,犯了官家忌讳了。《尚书》里头写‘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那是说当时的皇帝是个小孩儿,得和臣子们好好说话。如今官家都多大了,王安石还说‘孺子其朋’,这不是用错了典?就这么四个字,害他丢了状元呢。” “哦!原来如此!”众人都笑起来,“所以说,这典用多了,还不如不用呢!” 闻喜宴上,进士们簪花乐饮,无人知憾失状元的王安石是喜是忧。一声“介甫”,两厢饮酒,此后王安石便是淮南节度判官。仕途如何,更待将来作为。 春日回暖,东京城的百姓们才不再议论着这科之事。 契丹的使臣们骑着马慢悠悠地出了城,他们本是来讨要关南之地的,可关南之地是燕云十六州的隘口,官家和朝臣们绝不允许契丹夺取。两国你来我往之间,又提起西夏的元昊叛乱。 这下可好,等契丹的使臣走了,朝臣们便又开始吵嚷。一帮人说着要以礼义文学教化之,一帮人说着要痛击之,还有一帮人说着要仔细修筑防御,以待来日大战。 孙全彬自然主张开战,但他并不能在朝堂中上章说话。轮值侍御,也只是站在官家身侧。哪知朝臣们谈论着契丹和西夏的国事,忽然就说起了他。 谏院左正言举着笏板,气势汹汹地站了出来,说道:“臣要参劾内侍押班、并州代州都监、渭州兵马钤辖孙全彬失职之罪。” 这站出来的人,便是当初内侍都知王守中病故,而上劄子反对官家厚赏王守中孀妻幼子的谏院大臣。这不是他第一次针对内臣,看来是早对内臣有许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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