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你要孝顺父母,悌敬兄长,这我知道。你自己可以孝悌,但实在不想我妹妹再受丁点委屈。若你做不到,便不用想着把我妹妹接走了。写下一纸和离书来,从此她不再是你李家人。” 朝烟这是激他的话,皇帝御赐的婚姻,哪里是和离书就能解的。 哪怕写了和离书,只要官家没答应,这两人永生永世都还得是夫妻。 她本意并不是要为难郑平,一来是想看看郑平为了朝云,到底能不能做出取舍;二来是想借此,给郑平摆一摆架子出来,让他知道,朝云身后还站着几大家子人呢。 郑平显然是难住了。 朝烟近乎于无理取闹的要求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他觉得,没有一个为人子、为人弟的人,会一口答应下这样的事。 分家是一件大事,往往只有子嗣众多的大家,才会异爨而食。郑家的儿郎只有他和他兄长两个,兄长是个终日不着家的人,近来已经一连几天没有看到过他。只有他一个孝敬在父母跟前,若是他要跟父母分家,那么何以伺候孝顺大人与母亲呢? 总不能为了三娘,抛下逐渐年迈的父亲母亲吧? 何况当初他的生母逝世,是母亲一力养大了他,把他视作己出,对外也称他是个嫡子。尽管母亲当然还是对亲生的兄长更偏心些,但他心中对于母亲还是一片感激的。 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怀。《论语》之中孔圣人的教诲,他一刻都不敢忘怀。 朝云眼瞧着郑平又是同样的默然,对这个妹夫骤生了许多失望出来。 他并不关心李家的态度为何忽然变得强硬,没有追问朝云是否受了委屈,也不问朝云这几日在许家吃得怎样,过得怎样,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些儒人最爱讲的孝悌。 孔圣人讲究孝悌,那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这郑家的家,若是不分,连“齐”都做不到了,那还要死死抓着孝悌做什么?可恨的是,朝烟又没法告诉郑平,他死守的那个“悌”字身后,是他的兄长对于他和他的妻子怎样的□□。 她为朝云委屈,也为朝云后悔。 早知有今日,当初兴许就不该把妹妹嫁给这个人。 天下身有功名的儿郎不独他郑平一个,她就不信了,整个大宋还会找不出一个比郑平更有担当的三榜进士?只是这种悔恨来得太迟,已然无用。 郑平弱弱开口:“许大娘子,三娘的事,我会回去和母亲商量。若她能在这里住得惯,便…便再小住些时日吧。等出了正月,我再来接她……” 朝烟乜他:“分家的事?” “此事……平,实难与父兄开口,也没办法答应许大娘子。” 朝烟是朝云的姐姐,郑平要叫她姨姐,她勉强算是郑平的尊长。 对于郑平来说,要违拗一位尊长的指示,当着尊长的面说“不行”,或是“平无法答应”,需要长久的酝酿与莫大的勇气。 他是个没办法当面拒绝他人的人,因为总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若是拒绝了别人,便会被别人完全漠视。 读书时,同窗借走了他珍藏的孤本而迟迟不还,他也拉不下脸去讨要。怕同窗会因此觉得他小家子气,从此再也不理睬他。 闻喜宴上,一众同样中了榜的同年们凑在一块儿喝酒、吟诗,或是诉说着自己寒窗的辛苦,或是对着将来的仕途大放厥词,畅言着步入官场后的抱负。唯独他坐在人群之中,谁说话他都只是点点头,自顾自喝着茶。明明不大能吃酒,可一旦有人给他倒酒,或是随便说了几句话,他却不敢不喝,只好皱着眉头吃了一杯又一杯。同年们调笑他像个小娘子般拘谨,把头上的簪花都插往他的发髻之中,他也不敢躲避。 生怕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厌怠,惹得他人不快了。 能对朝烟说出一句“没法答应”,已是他权衡之下的冒险之举。 说到最后,郑平都没有问一句,朝云到底为什么忽然离了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朝烟打量着他的眼神也是越来越冷,到最后,放下了茶盏,已然不想再看他。 “行,那你便先回去吧。云儿在我这里住得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你也不必挂念了。” 朝烟道。 郑平躬身一拜,低着头告辞。 许衷从屏风后出来,上前握住了朝烟在发颤的手。 朝烟抬头看他,说道:“爹爹当年说,此子会钟爱朝云,原来是假的。” 许衷站在朝烟的身侧,也叹出一口气。 郑平心底究竟有几分对待朝云的爱,许衷和朝烟都看不懂。明明当初这个少年郎,在听到他有可能会与朝云成亲时,眼睛是那样的亮。 原来钟爱之情,是该深时会深,该浅时,便连一句“她怎么了”都问不出口的。 即使就算郑平问了,朝烟也不会告诉他。但朝烟多么希望,郑平可以问一问,哪怕只有一句。 朝云与朝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李家也不是会仗着权势欺人的人家。素来平和的一家人,忽然强硬地让郑家分家,郑平是个二甲进士,难道心里会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吗? 他当然有过怀疑。 只不过,那些猜测从他心里渐渐生起的一瞬,就会被他一一覆灭。他不会容许有违反他心中纲常伦理的东西,去破坏他自认为的那一派其乐融融。佯装不知道,装着装着,就会像确实没有这回事一样,悄然过去。 他还是那个孝子,还是那个尊敬兄长的好弟弟,还是那个不置通房妾室、也不流连声色之地的好夫君。将来,他也要做一个好父亲。 许衷对朝烟道:“你妹妹与他,本不该相配。” 他能做任何窈窕淑女的夫君,却做不了朝云的。 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人都能嫁给郑平,但李朝云不能。 她是个不把礼义教化放在眼中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无法与儒门一本本经书灌出来的文人们相合。
第112章 喜脉 正月过后,许家来了位访客。 许衷并不在府上,朝烟正在明镜斋里写字,听见女使口中的名字,有几分陌生。 “毕升?”朝烟知道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说的,也不记得这人是做什么的。 女使点点头:“门房说是叫毕升。娘子不认得吗?难不成是认错了门?” 朝烟问道:“他是个什么人?可说了是来找谁的么?” “似乎是个匠人?是来找大官人的,说是在什么刻印之术上有了长进。” “匠人?哦!”朝烟想起来了。许衷是结交过一位毕待诏,专工刻印事。前些年就说在试着做些能改良当下拓印技艺的器具,问小货行拿了不少泥灰,后来便没听说什么消息了。 若不是他此时登门拜访,朝烟都快忘了这回事。 “叫平东把人带进来,好好招待着。大官人该要回来了。”朝烟嘱咐着女使。 这边来通传的女使刚下去,隔壁院子的羌笛又匆匆跑来,在秦桑身边耳语了几句。 如今雪满的嗓子哑了,前几日朝烟派人去找了雪满的姑母过来,又是补贴钱,又是赠地契的,把朝烟对于雪满的那些歉意都用金银给化解了。雪满的姑母本不缺钱,不会为了点银子和地契所动,看见可怜的侄女,还想拉着雪满上开封府告状去。 雪满一个劲儿地摇头,此事才算罢了。 朝烟主张把雪满嫁了,此后就不用在朝云身边服侍,可雪满还是摇头,想留下。故而如今朝云身边贴身服侍的还是她,另一个贴身女使则是羌笛。 羌笛急匆匆赶过来,意味着朝云那里又出了什么事。 “秦桑,怎么了?”朝烟问道。 秦桑支吾道:“三姐儿那里……” 朝烟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又问:“到底怎么了?” “三姐儿她…吐血了。” “!吐血了?怎么会吐血了?有谁谁说了什么话气着她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跟我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快,我过去看看!”朝烟随手扔下了笔,一滴墨从笔尖留下,洇在宣纸上,毁了这张工整的真书。 等到朝烟到了隔壁,才晓得下人们在犹豫的是什么。 朝云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头,不准别人进去。 大夫也被赶在门外,朝烟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吐血?” 胡琴道:“今日午膳时,厨房送了炒羊肉过来。三姐儿多吃了几口,饭后便咳了起来,一口咳出了血。那时我们便说要去告诉二娘子的,只是三姐儿拦着,说什么都不准我们告诉您。我们便私自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就站在朝烟身旁,她转身又问:“大夫去诊过脉了?” “还没…姐儿不让大夫进去。” “真是胡闹!” 朝烟一把推开了房门,看见坐在桌边呆滞的朝云。 朝云被房门大开的声响吵得抬起了头,看见来的人是姐姐,又低下头去。 姐姐已经把她关在这里很多日子了,不许她出门去报仇,也不告诉她什么时候能放她出去。就像被囚禁在这宽大的院子之中,她每日能做的就是看书,看天。 “大夫无非就配点那些药,何必麻烦。”朝云淡淡地说。 她就是老毛病又犯了,内火过旺,最近又久郁不欢,才吐了一口血。又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再多费周章地请什么大夫。 朝烟却道:“总得好好看一看。姐姐还以为你的毛病已经好全了,才让人给你做羊肉的。近来没有吃药了吗?” “药有什么用。” 朝云的不快都写在了脸上,朝烟看得分明。 她晓得妹妹这不快的来源,可她也无奈,因为她并没有解决之道。难得想用炒羊肉来哄她,却又叫她犯了肝火。 大夫还是被朝烟叫进来了,就算是老毛病再犯,吐了血也是件大事,还是再把个脉更好。 大夫三指搭在朝云的尺关寸上,静静感受着脉搏涌动。 指下的脉象平滑,犹如玉珠滚动在血脉之中。 大夫的眉头稍有舒展,又微微皱起。 朝烟问道:“怎样?” “娘子这一脉……”大夫微顿,“是喜脉。” 喜脉! 朝烟紧张的神情顿时间舒缓了,眉眼之间都带上了笑意。 是喜脉! 云儿也有孩子了! 尽管那妹夫,她近来很看不上眼,可那毕竟也是个翰林编修,是进士出身!朝云与他,有了孩子了! 她只差笑出声来,乐呵呵地望向朝云,却见妹妹脸上竟全是凝重。 有如黑云压城,不见半点喜庆。 朝烟本以为是朝云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呆得滞住了,于是便开口说道:“云儿,这可是喜脉,你……” 但话说到一半,朝烟忽然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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