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嫔瞧了眼皇上,微微抿唇,似是不适般轻扶住了隆起的肚子,眉心蹙了下。 自她有孕后,身子仿佛愈发羸弱,这般不适的神情,李玄胤看过不下十回,早已习以为常。但,他还是伸手过去扶了一把,问道:“身子不适?” 应嫔面色些许发白,极为勉强地摇了摇头,柔弱无力般依偎在男人怀里,“后午太医诊过了,是嫔妾心绪郁结,才使得身子弱了些。” “心绪郁结?”李玄胤低眼看她,口中咀嚼着这四个字。 应嫔苍白一笑,柔声道:“不妨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笑意实在勉强,眼含泪光,几欲要哭出来。 李玄胤心思虽不在这,但她有着身孕,他总不能当作没看见。遂扶了人坐下,召朝露殿伺候的奴才进来,“你们怎么伺候的,让你们主子郁结于心,也不来通禀朕?” “皇上息怒,主子……”桃蕊扑通跪下来,悄悄看了眼应嫔,应嫔无声地摇了摇头,桃蕊只掉着泪,不敢再多言。 “皇上,嫔妾真的无事。”应嫔拉住常服的衣袖,轻言细语,苍白的脸色在月华下仿若一碰就碎。 李玄胤握住她的手,触到冰冷,吩咐人多拿几个汤婆子进来,敛起眼,眸底神色不明,对桃蕊道:“说,生了何事?” 桃蕊哭出声,似是极为隐忍的控诉,“是泠贵嫔!” “那日,主子经过宫道,不知为何,泠贵嫔就叫住了主子,还对主子……对主子言语羞辱。挑衅主子即使这么在乎皇上,不过也失了圣心,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桃蕊哽咽一声,不敢看向皇上的脸色,只继续道,“而泠贵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皇上的宠爱……” “主子一时气不过,与泠贵嫔辩解,泠贵嫔却得意忘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够了!”应嫔厉声打断,桃蕊却哭着猛把头叩到地上,“皇上,奴婢实在为主子不值,主子处处为皇上着想,一如往昔,皇上为何不回头看看主子!” “桃蕊!你日后不必留在本宫身边伺候了!”应嫔猛地起身,却因太过激动,一时晕眩,昏了过去。李玄胤将人揽住,对外面沉声唤道:“陈德海,去,传太医!” …… 这夜朝露殿一番兵荒马乱,后宫多少都听说了音信。婉芙将要入睡,就听说朝露殿请了太医,她微微诧异。 千黛补充道:“主子,皇上也在朝露殿,我们可要赶过去看看?” 金禧阁离朝露殿并没多远,应嫔晕倒,这么大的事,旁人可以不理睬,近处再装作不知道,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皇上还在那,有谁不想表示一番担忧,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 婉芙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怕是今日御花园刺激到了应嫔,应嫔终于对她出手了。 她眯了眯眸子,将帷幔挂回钩上,懒洋洋道:“不去看看,应嫔这出戏,不是白演了?” 这深更半夜的,要是寻常,朝露殿不会聚这么多人。谁让今夜皇上在这,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面上是为表对应嫔的关切担忧,实则心里头都是惦记着让皇上看一眼。 婉芙入殿时,就注意到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陈常在幽幽地说了句,“听说,应嫔这次晕倒,是与泠贵嫔有关。” 陈常在看婉芙一向不顺眼,巴不得她倒霉,每每婉芙受难,她都要落井下石一回。 不过这话倒是有几分没错,应嫔这回大抵是冲着她来的。 但,不论如何,都轮不到陈常在指摘。 婉芙轻轻一笑,“本宫没记错,应嫔还没醒来,陈常在是如何知道这事儿与本宫有关?难不成陈常在早就跟朝露殿的人打探了,陈常在也是后宫嫔妃,怎的就听信那些奴才的闲言碎语,横生滋事,可是有违宫规呀!” “你……!”陈常在气得身子发抖,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今儿在御花园,泠贵嫔当着应嫔的面儿与皇上拉扯,难不成不是因此,才将应嫔气得晕倒了?” 婉芙抚了抚鬓发,出来匆忙,乌黑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玉簪轻挽,即便未上妆容,眉眼依旧精致娇媚,让人移不开眼。 她捏着帕子抵了抵唇角,“陈常在这是何意?后宫嫔妃都是皇上的女人,难不成只能应嫔与皇上亲近,旁人就不可了?听陈常在这意思……是指责应嫔心气小,好嫉善妒?”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常在被怼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暗嫉恨,偏拿这女子没半点法子,如此伶牙俐齿,实在可恨! 婉芙眼眸冷下来,“陈常在没有就好,日后还是少说些话,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应嫔渐渐转醒,太医诊了脉,垂首对李玄胤道:“皇上,应嫔主子是情绪激动,心绪郁结,加之白日吹多了寒风,才导致的晕眩。臣本该开几副方子服用,可应嫔主子如今有了身孕,身子弱,实在不好用药。心病还须心药医,依臣之见,应嫔主子须自行调理,常说说话,会好上许多。” “皇上,嫔妾无事,皇上不用担心嫔妾。”应嫔脸色苍白,声音无力,虚咳了两声,那声音比风还轻,很快散去了。 李玄胤握住她的手,又触到方才那股凉意,不论她是否有意,见人病成这般,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倒底是自己曾经宠过的人,即便她有心算计,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如今对她的宠爱确实不如以往。难受嫉妒,确也情有可原。 他脸色稍缓,眼底温和地看向病弱的女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应嫔柔婉地低下眼,视线停留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轻摇了摇头,“嫔妾都好,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别再挂念嫔妾了,快去歇息吧。” 她一向如此,处处体贴柔婉,这些话让李玄胤不禁回忆起从前。却又不知为何,莫名想起了那个女子。小脾气甚多,动不动就给他耍脸子,手抄上那首诗,没半分遮掩,净惹他生气。此时若是她,怕会抱紧他的腰,死皮赖脸不放他离开。 李玄胤脸色淡下来,遣宫人新取一个汤婆子,捂到应嫔手里。应嫔微怔,转瞬即逝,又换上了那副柔和的面孔。 “嫔妾听着外面有些吵,可是后宫姐妹来看嫔妾了?是嫔妾身子不争气,倒扰了姐妹们歇息。” 李玄胤微压了压眉峰,“陈德海,让外面那些人回去。” 陈德海看了眼应嫔,又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心中默默为应嫔竖了大拇指,应嫔这一招,可真是高明。 即便皇上看出来又如何,应嫔这么做,都是因为她心悦皇上,再加上肚子里的龙种,就是皇上看透了这手段,只会心疼被忽略了许久的应嫔,而不会责罚一句。就是委屈泠贵嫔了,做了旁人的跳板不说,还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他甫一出去,没一会儿,又苦着脸回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皇上,泠贵嫔在外面求见。” 闻言,李玄胤不耐地压了压眉心,“她来干什么,让她回去。” “皇上,泠贵嫔深夜前来许是有要事,皇上不如让她进来见见。”应嫔拦住了陈德海的动作,陈德海瞧了皇上一眼,没敢吱声。 他心里头明白,应嫔晕倒,已指明了是被泠贵嫔气的,皇上却没斥责泠贵嫔半句,就是现在,皇上都在下意识袒护泠贵嫔。偏偏,应嫔伺候皇上多年,也看出来了皇上的心思,是想试试,泠贵嫔与自己,在皇上心里,谁更重要。 应嫔这又是何必呢?同为后宫嫔妃,皇上偶尔独宠一两个,也是情理之中。应嫔肚子里怀了龙种,已是胜了泠贵嫔一筹,这般执拗皇上的心意,到最后,迟早毁了自己。 他垂着头不说话,等皇上吩咐。 李玄胤拨着扳指,挑起眼皮看她,“泠贵嫔不懂事,朕怕她冲撞了你。” 不知为何,应嫔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不虞,似乎是对她执意要见泠贵嫔的不满。可……她生病,心绪郁结,难道不是因为泠贵嫔吗?皇上到现在也没说过泠贵嫔一句不是,反而处处袒护,倒底是为什么?她怀着身孕,怀着皇上的孩子,她曾经为皇上做了那么多,泠贵嫔与皇上才相识多久,又为皇上做过什么?为何皇上对她那般偏袒! 她明白,此时的自己,该是温柔体贴,顺着皇上的心意,就此作罢。但真要让泠贵嫔这么轻易回了金禧阁,那她今夜,又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她故作没听懂李玄胤的意思,眉眼舒展开,看向男人,“嫔妾想,或许泠贵嫔是对嫔妾有误会,才对嫔妾有所不满。不如趁今日,将话说开,嫔妾与她日后也能和睦相处。” “皇上以为如何?” 闻言,李玄胤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说到底,她还是要争这一分宠爱。他已不计较她暗地里的手段算计,给她足够的体面,偏她不知道满足,要闹出这些事。 李玄胤移开眼,对陈德海道:“让泠贵嫔进来。”
第68章 寝殿内, 应嫔脸色苍白地半靠着引枕,李玄胤坐在下首的交椅上,饮着茶水, 漫不经心, 听她进来,才掀起眼皮看上一眼。 婉芙福了身,“嫔妾请皇上安。”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 察觉出寝殿里的不对。按理说, 应嫔有了身孕,且身子不适, 皇上不该坐在榻边陪着吗?怎么此时坐在交椅上, 脸色瞧着也很是难看。 “泠贵嫔深夜求见,是有要事?”应嫔半坐着,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柔色。 这后宫里的女子,都是极会做戏,做皇上跟前是一副面孔,背后又是另一副面孔。皇上日理万机,到了后宫本是为了解乏, 嫔妃后温顺体贴,能让他缓解案牍劳累,便已是极好,又怎会去管, 这一张张面皮儿下,究竟是怎样的丑陋肮脏。 她会演,她就不会么? 婉芙微微一笑, 自顾坐到床榻边,拉住了应嫔的手, 似是惊讶了下,“应妹妹手怎如此冰冷,可是病得太重了?” 两句话,就打碎了应嫔做出的所有伪装。不论是年纪还是后宫资历,应嫔都在她之上,偏偏她开口就称了应妹妹。还有后面那句,这是什么意思?是巴着她生重病? 李玄胤听见,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下,微抿起唇,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这人总有两句话就能把人气死的本事,明知应嫔是冲着她来的,不知道避开,还往前凑。李玄胤这么想,丝毫没有意识到对婉芙的偏袒有何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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