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大张旗鼓,哪像诚意邀人品茶的意思。 许婉仪落下座。 按位份,许婉仪是三品,温修容是二品,婉芙是四品,没有后宫的娘娘,温修容在这些人里反而品阶最高。许婉仪礼术上没出错,先给温修容福了身,紧跟着,婉芙一等人给许婉仪做礼。 “皇后娘娘染疾后,后宫姐妹也许久没在一起聚聚了。”许婉仪含笑抿了口茶水,宫人将备好的热茶呈到嫔妃手边,婉芙扫了眼,指腹摩挲着茶碗的沿儿,始终没动。 许婉仪瞧见,似是好奇道:“泠贵嫔莫不是嫌弃本宫里的茶水不好,为何迟迟不饮?” 婉芙抬起眸子,牵起唇角,“许婉仪何出此言?” 她指腹捏起杯沿儿,阔袖遮掩,小口抿了半盏的茶水,放下茶盏时,她紧着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想必是皇上疼爱怀安公主,许婉仪宫中的茶水,比嫔妾宫中不知好喝了多少。” 这一句话,简直戳中了许婉仪的心病。 她是三品婉仪位份,身边养着龙嗣,皇上却迟迟没让她迁到别宫主位。旁人笑着听她自称本宫,不过是给几分脸面罢了。而江婉芙,四品的位份,至今没有身孕,子虚乌有地怀疑金禧阁有人暗害,皇上就立即让她迁去了昭阳宫。她与江婉芙倒底差在了哪儿?皇上为何如此偏心! 殿内人各怀心思坐在一处,到了晌午,许婉仪还有要留的意思,吩咐御膳房传膳。婉芙和温修容对视一眼,这许婉仪究竟要做什么。 宫人去御膳房传膳,坐在下首的刘宝林忽然捂住小腹,疼得脸色发白,伺候她的宫女惊呼出声,“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刘宝林疼得厉害,大汗淋漓,指尖紧紧攥着帕子,说不出一句话。 婉芙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自己的衣袖,松口气,幸而自己今日穿了阔袖宫裙,那盏茶水一滴不剩地洒去了袖里。 许婉仪好似也万分惊讶,手忙脚乱地过去扶住刘宝林,着急道:“这是怎么了?” 她抬起头,“雪茹,快去传太医,快去传太医给刘宝林看看!” 半刻钟之间,刘宝林就被许婉仪搀扶着进了内殿。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位低的嫔妃,根本猜不到今儿这是唱得哪一出。 殿外宫人进来,将剩下的几人请去暖阁用午膳。经刘宝林那一遭,已有人打了退堂鼓,寻个由头打算离开。但那宫人没给她机会,平和地笑,“主子交代,请各位主子用了午膳再走。” 婉芙心底无语,许婉仪太过蠢笨,这番作态,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在算计什么。 几人被强迫着去了暖阁,有人开始不悦,碍于温修容和婉芙,没将那些难听的话说出口。 等了会儿,暖阁开始布膳,玉言端着托碟,放到婉芙面前,“婉仪主子请泠贵嫔去一趟内殿。” 婉芙眼眸微动,掠了眼身边布菜的宫人,轻巧地勾了下唇。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为算计她,许婉仪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 宫人将婉芙带去了偏殿,远远地,婉芙就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闹声。小皇子薨逝,能在秋水榭哭闹的,只剩下了怀安公主。 许婉仪能对付她的法子,也就只有利用怀安公主了。看来她是没吃过璟才人的教训,利用皇上的孩子争宠,算计嫔妃,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既然明白许婉仪要怎么暗算她,婉芙不想再留下去。她停下脚步,轻咳了一嗓子。没等玉言发问,脖颈骤然一痛,晕晕乎乎倒去了地上。潘水给婉芙福礼,婉芙掠了眼昏过去的玉言,轻飘飘道:“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 半刻钟后,偏殿内。 许婉仪抱着哭嚎不止的怀安公主,伤心难言,眼眸狠狠地瞪向地上的宫人,“你方才说,只有泠贵嫔进过偏殿?” 那宫人吓得瑟瑟发抖,“奴婢在殿外洒扫,看见泠贵嫔从暖阁出来,鬼鬼祟祟地朝偏殿去了。小公主正在安睡,奴婢去拦住泠贵嫔,泠贵嫔却说,她甚是喜爱公主,只想去看上一眼。” 伺候怀安公主的乳母忽地走进,将手中捡到的金珠子呈过去,“主子,这是奴婢发现小公主哭闹时,在殿里捡到的金珠。皇上没赏过主子这等珠钗,奴婢怀疑,是今日来品茶的哪位嫔妃所戴。” 品茶的嫔妃们聚在一处,瞄着许婉仪阴沉的神色,满头雾水,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两颗金珠并不是她们的东西。她们在后宫里不受宠,一年到头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皇上怕是连她们的名号都叫不出来,怎会得这等封赏。 今儿来秋水榭的只有两个高位的嫔妃,不是温修容,就是泠贵嫔。但温修容一向朴素,发鬓间簪的是一只梅花簪,哪用的着这等金珠装饰。不是温修容,只能是泠贵嫔了。 众人默不作语。 温修容敛眸,静静地站在一边,唇角微讽,不动声色地看着许婉仪这出戏码。那宫人叫泠姐姐出去,她不放心,安排人跟上,泠姐姐确实做了准备,见那宫人被打晕,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许婉仪大抵还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被伤了脑子,不好好养怀安公主,还这般惹事,她倒是迫不及待看许婉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泠贵嫔呢?叫她给本宫出来!她害死逸儿,又虐待安儿,本宫定要禀明皇上,绝饶不了她!” 殿外,传进女子慵懒的笑声,“许婉仪又是闹什么,这般急着找我?” 温修容看清婉芙鬓间的枯叶尘土,了然一笑,她的泠姐姐一向能忍,这般出其不意。 许婉仪见到婉芙,微怔了下,蹙起眉,视线冷冷扫向雪茹,很快又收回来。 “泠贵嫔,你虐待怀安公主,可认罪?” 婉芙扶住千黛,去找了个位子坐,在假山后躲了许久,站得她腿麻。 “认罪?许姐姐要我认什么罪?入了秋水榭,我连怀安公主的面都没见到,许姐姐可莫要觉得我好欺负,就随意栽赃嫁祸。” 闻言,嫔妃们眼角微抽,泠贵嫔好欺负?真是笑话,跟泠贵嫔做对的,有几个落得好下场?江采女身死宫中,应嫔小产,赵妃幽禁……反观泠贵嫔依旧干干净净,做这后宫最受宠的嫔妃。 地上那个洒扫的宫女抖着脖子道:“奴婢亲眼所见,泠贵嫔没在暖阁用膳,去了小公主的偏殿。奴婢提醒泠贵嫔,泠贵嫔却说喜爱小公主,奴婢只是奴才,不敢再拦,谁知泠贵嫔竟然……竟然狠毒地虐待怀安公主!” 许婉仪将其中一个金珠扔到婉芙面前,“人证物证具在,泠贵嫔竟还敢抵赖!” 圆溜溜的珠子滚到鞋边,婉芙捡起来,拨到手心,又瞧向许婉仪,讥笑,真是蠢笨,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婉芙大大方方地承认,“这颗金珠确实是我的东西,不过许久前就丢了,还要多谢许姐姐,物归原主。” 她刻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许婉仪气的冒烟,“泠贵嫔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本宫虐待怀安公主,加害于你?” 婉芙挑眉,“究竟是谁虐待,许姐姐心里自有定论。” “大胆!”许婉仪挺直腰背,“泠贵嫔虐待龙嗣,将泠贵嫔押入慎刑司,严加审问!” 婉芙站起身,“许姐姐即便高我一阶,却也不是皇后娘娘,又没有协理六宫的大权,要是皇上知晓,许姐姐真的能保全自己吗?” 许婉仪认定了婉芙就是害死逸儿的凶手,“用重刑,本宫定要让皇上看看,你是多么蛇蝎心肠!” “给本宫押下去!” “朕看谁敢?”李玄胤跨入殿内,身上的正服未换,玄袍上的五爪龙纹飞舞云间,那双龙目不怒自威,是久坐帝位沉淀下独有的威仪。 嫔妃们赫然大惊,没想到皇上会忽然过来,忙屈膝见礼。 婉芙没跟旁人一样,她委屈巴巴地朝李玄胤走过去,小手软软地拉住男人,“皇上可算是来了,嫔妾都要被欺负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没个忌讳!”李玄胤眉宇突跳,将那只作乱的手握进掌心,触到她手背的寒凉,愈发沉了眼色。 “皇上!”许婉仪抱着怀安公主扑通跪到李玄胤面前,悲痛欲绝道:“皇上,泠贵嫔谋害龙嗣,证据确凿,嫔妾请皇上严惩泠贵嫔!” 这许婉仪纠缠不休,真是让人心烦。婉芙冷下脸,“潘水,将人带进来。” 玉言被押到殿内,许婉仪见到她,眸子陡然瞪大,“泠贵嫔,你这是何意!” 婉芙轻笑,“究竟怎么回事,不如让这奴才自己说说。” “皇上饶命!泠贵嫔饶命!”玉言连连叩头,颤颤巍巍道:“是许婉仪嫉妒泠贵嫔,疑心泠贵嫔害了小皇子,皇上宠爱泠贵嫔,不舍得下手,才设计了这出戏码,虐待怀安公主,嫁祸给泠贵嫔,再严刑拷打,逼迫泠贵嫔认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许婉仪可真是心思歹毒! “贱婢!”许婉仪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到玉言脸上。玉言痛哭流涕,“主子做了错事,奴婢多加劝阻,主子却执意妄为,奴婢实在没法子了!主子饶命,泠贵嫔饶命,皇上饶命!” “许婉仪,你还有何话可说?”婉芙居高临下,轻挑了下眉眼。 “江婉芙,是你,是你害我至此!”许婉仪蓦地拔出鬓间的发簪,猛然站起身,要狠狠刺向婉芙。 谁也没预料到,许婉仪会出此狠手。 婉芙猝不及防,蓦地,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腰身,将人带入怀里,发簪扎入李玄胤的肩背,鲜血溅出。 婉芙眸子倏然一缩,“皇上!” 这时,小腹一阵钝痛,婉芙脸色霎时白了下来,她揪住男人的衣角,无力地伏在李玄胤怀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泪珠子如断了线般簌簌地落下,“皇上,嫔妾肚子……疼……好疼……” 李玄胤顾不得肩背的刺痛,摸到她手心的凉意,脸色沉得骇人。 皇上替江婉芙挡住了那根发簪,许婉仪吓得手心一抖,登时清醒过来,不知自己方才是着了什么魔,竟敢袭君,害怕地跪下身,“皇上饶命,嫔妾不是有心,皇上饶命啊!” 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许婉仪后知后觉,哆哆嗦嗦地恳求皇上恕罪。她爬到李玄胤鞋边,揪住龙袍的一角,“皇上,嫔妾不是有心的,是江婉芙害嫔妾,是江婉芙害嫔妾!” 怀中女子疼得发抖,脸蛋几乎全失了血色。她倒底做错什么,竟受后宫这般针对! 李玄胤忍无可忍,猛地踹向许婉仪肩侧,许婉仪狼狈地跌坐在地,猛咳两声,喉中溢出一丝腥甜,她泪水不停地掉,几乎哭肿了眼,“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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