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楚嫔闭了闭眼,“远远不够。” “还有几个月选秀,嫔妾幺妹势必会入宫,嫔妾想要她尝尝,嫔妾当初在府邸中,分明是嫡长女,却要寄人篱下的滋味。楚府在后宫,只能有嫔妾一个主子!” “至于龙嗣,泠婕妤放心,皇上既然把怀安公主交给嫔妾,就没想过再让嫔妾有孕。” 楚嫔离开了昭阳宫,婉芙坐得累了,扶住千黛躺去了床榻里。她说不清自己如何得宠,大抵有九成是因为她这副容貌。但她服侍皇上这么久,对皇上的一些喜好一清二楚,所以,她告诉了楚嫔。 至于剩下怎么做,全凭楚嫔的本事了。 “主子,酸梅汤开胃,饮多了对身子不好。” 千黛轻声劝道。 婉芙这才回神,不知不觉竟喝了两小碗。 她还有心思笑,没精打采地躺到床榻里,抱怨:“想不到女子有孕这般难受,不管皇子公主,我就生这一个,日后都不要再生了……” 千黛连忙去止住婉芙的话,主子可真是没忌讳,什么话都敢说,皇室哪是寻常人家,说不生就不生的! “主子真的相信楚嫔的话吗?万一她得了圣宠,回过头来加害主子……” 婉芙眼光淡下,声音放得极轻,“有一件事楚嫔说对了,皇上不会让她有孕。” …… 怀安公主这一病就病了小半月,圣驾大多时候都歇在皓月轩。 入夜楚嫔陪着李玄胤下棋,楚嫔聪慧,下得久了,琢磨出皇上的棋路。李玄胤饮着茶水,嘴边浮出一抹笑,不紧不慢地饮下手边的茶碗,“你的棋艺确实精进了许多。” 楚嫔含怯垂眼,柔声道:“嫔妾在后宫里左右无事,时常拿着与皇上的残局对弈,久而久之,就有些心得。” 她见男人手边的茶水凉了,煮茶浮沫,动作行云流水,“皇上是仁义之君,棋中总给嫔妾留三分退路,嫔妾才得以有负隅之地。” 李玄胤饮下她煮的茶水,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茶碗的杯沿,看向眼前的女子,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的绸云缎,淡扫蛾眉,轻点金钿,妆容衬得她愈发清丽柔婉。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说了一句,“应嫔才不如你。” 楚嫔微愣,脸颊生出一抹晕红,盈盈站起身,走到男人身后,指腹轻柔地按住李玄胤的额角,“应嫔精习书画,嫔妾在这一点上不及她。” 楚嫔突兀的动作让李玄胤有一瞬熟悉,他拧起眉,那女子未有孕时,也喜欢给他揉捏解乏。他并未拂开身后的人,捻着拇指的扳指,掠了眼地上明烛扯出的窈窕人影,忽道:“你与应嫔各有所长,不像那人,写个字都喊累,不仅没规矩,还没悟性。” 楚嫔敛眼,脸上笑意温柔,懂事道:“皇上说的是泠婕妤?” 有一会儿没有回声,就在楚嫔怀疑皇上是否听见她这句问话时,皇上拂开了她的手。 她一怔,听见皇上沉声问她,分不出情绪,“你近日见过她?” 楚嫔蓦地掐紧了衣袖,她去见泠婕妤的事不是秘密,皇上早没问过,这时候发问,说明皇上并不清楚,也没有暗查暗查过这件事。 唯一的缘由,就是她近日的所为痕迹太重,才让皇上敏锐地洞察。她没想过,皇上与泠婕妤竟熟稔至此,甚至于一举一动,都能有所发觉。 “嫔妾与泠婕妤说过几回话。” 李玄胤眼底神色愈深,漫不经心地问道:“说了什么?” 良久,楚嫔意识到再不能隐瞒下去,是她低估了皇上对泠婕妤的宠爱,即便她要说出那些事,她也绝不能让自己失宠。至于泠婕妤,她答应事,自会做到,也算是弥补于她了。 楚嫔慌乱地跪下身,眼眸垂低,“皇上恕罪。” “安儿生病后,皇上不放心安儿,到皓月轩的日子颇多。嫔妾久不侍君,不知皇上喜好,害怕触了禁忌,心想泠婕妤是皇上宠妃,大抵对皇上喜好知晓一二,才去央着泠婕妤将这些告诉嫔妾,嫔妾也好尽心伺候皇上。” 闻言,李玄胤脸色愈发寡淡,把玩着拇指的玉戒,“她说了什么?” 楚嫔惶恐,“嫔妾知道打探皇上喜好是大忌,泠婕妤只告诉嫔妾皇上喜爱雪水煮茶,偏爱月白,烦躁时额心会作痛,嘱咐嫔妾要学些揉捏手法,以供皇上解乏。” 忽时,殿里死寂一片。 陈德海缩着脑袋,不敢这时候上前。私传皇上喜好已经是大罪,偏偏这人还是眼下宠冠六宫的泠婕妤。皇上在泠婕妤身上花费的心思可不止一星半点,泠婕妤真是胆子大,跟后宫嫔妃说这些,也不怕那些人拿捏住皇上的喜好致使自己失了宠。 想到这,陈德海心底咯噔一声,皇上这些日子可都是来皓月轩了,他眼见着皇上与楚嫔的关系愈发亲近,泠婕妤有孕这段日子,保不准楚嫔就是第二个宠妃。 而且楚嫔养着怀安公主,皇上不会让她有孕,泠婕妤月份越来越大,现在已经不宜侍寝,难不成泠婕妤为了不让旁人得宠,与楚嫔是做了什么交易……陈德海觑了眼皇上沉得发冷的脸色,不敢再深想下去。 其实泠婕妤这般做法并无错处,寻常人家夫人有孕,都会把自己的陪嫁丫头送到丈夫榻上。更何况皇上又非寻常人家,后宫佳丽三千,皇上总不能一直守着泠婕妤,十个月不召人侍寝。 良久,陈德海才听见皇上开口,声音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很好。” 当夜,圣驾就从皓月轩回了乾坤宫。 楚嫔惊魂未定地坐在软榻里,耳边传来怀安的哭声,她才堪堪回神,把小公主抱到怀中,“安儿是饿了,把乳母叫来。” 云柔也被皇上当时的脸色吓到,她有些害怕,此事会不会牵连到主子。 楚嫔微怔,她说不准皇上是在气什么,再喜行不怒于色的人,都会流露出自己偏爱的一面。日子久了,想知晓皇上的喜好并不难。皇上是单纯地在气泠婕妤的口不择言吗?她隐隐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 …… 皇上回了乾坤宫,并没安寝,反而坐到御案后,批改起了奏折。陈德海战战兢兢地伺候,苦不堪言。大约猜得出,皇上这次生气又是因为泠婕妤。 宫灯透出光亮,映照着男人深沉的侧脸,陈德海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研磨,不敢在皇上气头上说话。皇上这般脸色,可比对着大臣扔折子时的暴躁要可怕得多。 他装死地垂下脑袋,忽听“啪”的一声,奏折被重重掷到御案上,笔走龙蛇,鲜红的三个大字震得他脖颈一凉,“杀无赦”。 李玄胤撂下笔,“朕在皓月轩的这几日,昭阳宫从没派人来过么?” 昭阳宫要是有人来,陈德海哪敢瞒着,偏偏,坏就坏在,昭阳宫一次都没来过。 泠婕妤默认楚嫔能留得住皇上,皇上宠爱不能有孕的楚嫔,可比宠爱旁人好得多,泠婕妤会算计,但泠婕妤不知道,皇上从没让楚嫔侍寝。泠婕妤有孕的这段日子,皇上从未宠幸过旁人。 陈德海低着脑袋,“奴才想泠婕妤身子不便,知晓皇上担忧怀安公主,不敢打扰皇上。” 李玄胤睨他一眼,“是不敢打扰朕,还是怕朕去她那儿,伤了她的身子?” “口口声声说心悦朕,却是句句虚伪!” 陈德海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不禁想,皇上这般深沉的心思,竟会把泠婕妤那些讨巧卖乖的话当真。泠婕妤说这些好听的不过是哄着皇上罢了,皇上慧眼如炬,清明洞察,是真的看不透泠婕妤的心思,还是不愿看透。 …… 翌日,婉芙才得知皇上深夜离开皓月轩的事儿。她听后眼皮子跳了两下,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 “主子,圣驾往昭阳宫来了。” 婉芙眼皮子跳得更快,她如今有了六个月的身子,大着肚子不方便,扶住千黛的手,越过珠帘出去迎驾。 “皇上今日怎的得空来看嫔妾了。”婉芙吃力地福身,李玄胤拧眉拉住她的手,没真让这人给他做礼,“平日都不曾规矩过,今日这番装模作样做甚?” 微顿片刻,李玄胤低敛下眼皮,拨了两下扳指,若无其事道:“莫不是背着朕,做了什么亏心事。” 婉芙心头一跳,愈发确信那个猜想。不是楚嫔在皇上面前漏了馅,就是楚嫔有意算计她,挑拨她与皇上的关系。 不管这两者中哪一个,婉芙隐隐察觉出来,皇上现在心情不好,很是不好,匆匆而来,极有可能是向她兴师问罪。 “嫔妾哪有背着皇上做亏心事,嫔妾怀着这个孩子,就是想做也不能做啊。”婉芙无辜地眨了眨眸子。 李玄胤被她一句话气得登时涌上了积压一夜的怒气,“你倒是敢说!” 她在自己面前,还有没有忌讳了! 婉芙拉住李玄胤的手掌,“嫔妾站得累了,皇上体谅体谅嫔妾,进殿说话吧。” 李玄胤即便是气,这人大着肚子一跟他撒娇,他那股火对着她这副可怜得模样,也难再发出来。她怀着身子这般辛苦,他有气,也不该这时候撒在她身上。 进了内殿,李玄胤一眼瞥见案上放着的几个空了的冰碗,婉芙见男人视线往那看,颇为心虚,朝千黛挤了挤眼,赶紧把那冰碗拿下去。李玄胤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敲了下婉芙的额头。 时值夏日,天儿愈发得燥热,婉芙贪凉,若非李玄胤处处看着,她这寝殿里得摆满了冰盆。内务府不敢违背后宫宠妃的吩咐,只能禀到李玄胤那儿。 婉芙不便久站,扶住腰身躺去软榻里,李玄胤坐在边上,一手握书,一手贴着她的孕肚,一下一下的抚着。 “近日孩子可闹你了?” 婉芙依偎到男人怀里,“皇上放心,孩子很乖,没再闹过嫔妾。” 李玄胤垂眸,指腹描摹过怀中女子的眉眼,忽然开口,“你有孕的这段日子,朕没幸过旁人。” 婉芙蓦地一怔,被男人抬起下颌,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错愕,她撞入男人深寂幽邃的眸中,耳边声音沉沉,“江婉芙,朕不喜欢你把朕推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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